100.材料不同
待大兒子一通噴完胸臆,意志堅定的老阿蒙不免失望地大搖其頭:“孩子啊!要想保持阿蒙家世代忠義的清名,必須不斷戰勝自己、狠斗私心!”說完,老阿蒙便不再看向大兒子,背轉過身,面朝著通往森林的方向,朗聲喝道:“愿意回森林的,就與我同留在此;愿意當叛徒的,就繼續走吧!從此相逢是路猴!”
諸阿蒙一時愣住,都原地靜立了一會兒,便陸續隨大阿蒙離去。只剩了三兒子留在原地,表示愿意與老阿蒙一起回林子。
這是老阿蒙唯一的欣慰!“原來三兒子最孝順!”老阿蒙心想著,走到三兒子身邊,拍拍它的肩膀,道:“好小子!有骨氣!走,咱們現在去找點果子吃。吃飽了就回森林。”
三兒子點點頭,順從地去附近樹上,覓食采果去了。待采足了滿滿一大捧子,才回到老阿蒙歇腳的樹下。道:“阿爸,森林里果子少,咱們多采些回去吧!還得交每日果呢。”
老阿蒙看著面黃肌瘦、有氣無力的三兒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好孩子!是咯!得交每日果!我們是忠心的猴子,就該認真執行每一條林規猴矩。如果每只猴子都能像我們這樣,猴群必能團結一心、斗過人類、保住森林!”
“阿爸,真的會有人類來破壞森林嗎?”三兒子放下果子,問道。它打算歇歇,歇夠了再去采第二捧。它好跟阿爸一猴一捧,帶回森林去。
“人類已經來了!孩子啊。太陽總統前不久還給過我命令,要我們糾察隊去巡邏森林,查訪一切帶腳環的松雞呢。這腳環我見過,絕對不是松雞自己長出來的!肯定是人類安上去的。”
“我知道。但是,就算人類來了,我們猴子能怎么辦呢?森林老虎都早已給人類干絕了!猴子比老虎還差得遠呢!”
“此言差矣!你沒上過風貌課嗎?風貌課不是有專門的課程,講老虎為什么滅絕嗎?正是因為老虎們自私自利、不愿團結!它們只一味單打獨斗!人類還因此譏笑過它們,說是‘紙老虎'呢!紙,就是一種跟枯樹葉差不多質地的東西。人類的意思,就是單打獨斗的老虎,像枯樹葉一樣,不堪一擊。”
“但是,”三兒子的確有不同看法,便忍住猴類天生的躁性,繼續平靜地爭論道:“即便老虎團結起來,也不可能干過人類!”
“這怎么可能呢?”老阿蒙不屑地瞟著三兒子。
“您想想,這片森林,有各種動物取食,在各種動物之外,甚至不夠養活一萬多只猴子。如果是一大群老虎團結起來,在此地生活,那又怎能吃飽呢?連吃都吃不飽,互相之間就會為食物而廝殺,又怎能團結起來呢?”
“這是因為它們沒有我們猴群這份幸運!我們猴群誕生了500年一遇的英明總統太陽屋大維,而它們甚至從來沒有出過一個虎王!所以它們無法有組織地開展風貌課,更沒機會學習‘團結力量大'的寶貴知識!它們自古以來就沒有虎王、虎眾之分,每只老虎都是單打獨斗,互相之間從不合作,總是彼此看不慣。即使公老虎和母老虎相遇,也是一貫搏殺,直到攆出一個為止,只有極短的發情期間除外。它們天生就不懂團結。所以風貌課上說過:‘老虎跟猴子相比,是魯莽低智的生物'!”
“阿爸。我總覺得,‘團結力量大',不很符合事實。”三兒子克制地輕聲說道。
“你的課都白上了?!什么也沒學明白?團結力量大,這不是‘禿猴身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團結力量都不大,那什么力量大?就算沒見過一群螞蟻合伙、打敗比自己大得多的生物,搓草繩總見過吧?一根枯草一扯就斷,但很多根枯草搓在一起,就扯不斷!”老阿蒙非常不滿地叫道。
“很多根枯草搓成了繩子,雖然扯不斷,但用尖利的石頭邊緣來回割,很快就會斷。”三兒子繼續慢條斯理,冷靜回答。
“石頭和草繩,根本材料不同!能比嗎?”老阿蒙不覺激憤起來。
“就是的!材料不同!老虎和人類,根本材料不同!猴子和人類呢?難道是同樣材料?”三兒子就坡下驢問道。
“你……”老阿蒙張口結舌,一時竟想不出任何反駁理由。但它的忠心堅定毅勇,便斬釘截鐵道:“你這是詭辯!詭辯沒有意義!好了!咱們先吃點!再去采兩捧果子帶回林子!”
三兒子無奈,只得先低頭吃果。它選擇與老阿蒙留下的原因,并非出于什么“對森林猴群的忠心”,而是它看出來了:屋大維一步步計劃,必是為了要清洗掉森林猴群里的所有異姓雄猴,并欲獨占全部森林雌猴,只繁衍它一只雄猴的后代。老爸悟性低下看不明白,不僅如此,還被 “忠義”執念拖進了深坑。屋大維說得好聽,是允許大家出林,實際上,它巴不得一切不姓屋的雄猴子,都趕緊滾出林子呢!若再次回到林子,必然會被變著花樣再次趕出去!要么就會像那些被揪斗的猴子一樣:要么被美其名曰“勞作改惡”、而事實上卻是終身為奴;要么在野蠻的武力揪斗中,被活活虐死!老阿蒙好歹是它父親,它身為兒子,豈能視而不見呢?
倆猴悶頭吃著。邊上依然不時有別的猴子拖家帶口地急匆匆路過。路過的猴子們見到老阿蒙父子和不遠處的格爾梅一家子,都會習慣性地禮貌問候:“吃上了?”老阿蒙和格爾梅一家,也都習慣性地禮貌回問:“吃上了!來一起吃!這果子好得很!”
有些猴子聽聞“這果子好得很”,便決定先停下來,找果子吃。但大部分猴子都馬不停蹄往前。它們道:“聽說前面的果子更多更好!”實際上,它們打定了主意:趕緊走,越快越好!越遠越好!早點去投奔自在猴群,跟著明理講理的大施特勞斯們,過回從前自由自在的日子!再不回這烏煙瘴氣的林子!
不知不覺夜幕已臨,卻依然有猴子不斷從老阿蒙身邊經過。老阿蒙和格爾梅納悶起來:“不是說只允許黃昏之前出林子嗎?太陽早就落山了,怎么還有源源不斷的猴子?”
~~~~~~~~~~2023.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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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屋氏猴群
老阿蒙忍不住截停一只新來的猴子問道:“你們這么晚還跑出林子?太陽屋大維不是命令說:‘黃昏以前允許出林'嗎?”
那猴子借著星月之光,仔細看了看,發現是老阿蒙,便答道:“太陽屋大維沒有禁止黃昏以后出林呀!那是謠言!我家得到消息時,就已經過了黃昏。我心想去東線試試吧。結果屋大維和它的夫人們,以及維保隊小屋大維們,都排列在東線,歡送大家呢!”
老阿蒙心里詫異,這情景跟自己過東線時,并不一樣!老阿蒙過東線那會兒,不曾看見總統夫人,倒是有不少邊防猴還在,太陽屋大維看起來也很嚴肅,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怎么到這猴嘴里,成了“攜夫人歡送”呢?
老阿蒙又問道:“太陽屋大維可曾吩咐過,什么時候必須回林子呢?”
“回林子?沒聽說。您想回就回去唄。”
“你呢?”
“……嗯……我閨女聽說自在猴群那里,既有豐盛的果子,還有漂亮的首飾……還有好多帥哥……它們還都沒結婚呢!現在林子里雄猴越來越少,要么未成年,要么老態龍鐘的。為了孩子的幸福,我們家以后就去自在猴群咯!哈哈,我家沒兒子,全是閨女……”
老阿蒙仔細一看,原來面前是個老年雌猴,大概雌激素已經老得不再分泌了,發出的聲音如同雄猴一般沙啞。又看了看它領的好大一群猴子,全是雌猴。不禁問道:“你家這么多閨女,殖戰結合這么久,不曾懷孕嗎?”
“哈哈哈……”老雌猴笑得樂不可支:“這讓我咋說呢?怪太陽總統咯?確實沒懷過孕!”
老阿蒙的三兒子在一旁,看見其中一只雌猴,立即眼睛一亮,貼了過去,相談甚歡,互動親厚有加。老阿蒙看見,便問它兒子道:“阿三,這是……?”
“阿爸,這是我老婆!”三兒子答道。
三兒子的前妻在殖戰結合開展以前,就生病去世了。后來一直沒有續娶。老阿蒙一直以為三兒子癡情于前妻,不愿再娶,卻想不到它早已暗地里談了個新妻。老阿蒙繼續問道:“你倆在一起多久了?怎么沒聽你說過?”
三兒子笑而不答。繼續與那雌猴,相聊甚歡。
那雌猴隨老雌猴姓桑德拉,排行第五。長得非常美麗。它和這老雌猴,以及眾姐妹們,其實毫無親緣關系,是老雌猴桑德拉陸續收養的孤兒。其中也有一些是在成年后主動離開原生家庭、又尚未找到婚配對象的雌性。那捏造莉薇婭丑聞的仨姐妹,也是出自這桑德拉之家。桑德拉是猴群里最大的雌性群體。奇怪的是,桑德拉家有這么多雌性,在殖戰結合中,竟不曾有誰懷過孕!老阿蒙感到很奇怪,問老桑德拉道:“你有多少閨女?有留在‘雌幼之家’的嗎?”
老雌猴搖搖頭。
老阿蒙感到很不尋常。問:“這怎么會?……你使了什么法子嗎?”
這時,三兒子走過來,拉了拉它父親,道:“這關您啥事兒呢?讓人家走吧!人家趕路哪!”
老阿蒙也覺唐突,只得訕訕道:“趕路?那你的新老婆怎么辦?也去自在猴群找帥哥?”
三兒子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回林子里它不也只能找太陽屋大維嗎?有什么分別呢?”
老阿蒙怪異地盯著它兒子道:“你倒真想得開!”
“哪有您想得開呢?您都能親自送我媽去殖戰結合、又親自送它去‘雌幼之家’,這么高風亮節,我總該學習一二吧?當然應該容許我老婆去自在猴群找帥哥啦……”三兒子慢悠悠答道,在老阿蒙看來,完全是一副恬不知恥的嘴臉。
老阿蒙怒道:“這能一樣嗎?你媽和咱家其它幾個媳婦,那是為群繁衍!是為群之公事出力!你老婆這是為了什么呢?難道你沒有生育能力、要去跟自在猴群借種嗎?”
只見三兒子臉皮厚到了極點,竟然毫無志氣地答道:“怎么不行?自在猴群也一樣是森林猴群的血脈!跟自在猴群繁衍,也是為群繁衍!莫非只有跟屋大維繁衍才是為群繁衍嗎?自在猴群的種不也是森林猴群一脈嗎?哪只森林雄猴的后代不是森林猴群的血脈呢?森林猴群千百代以來,都是各家自行繁衍,森林猴群也從不曾絕種!只有屋大維生的才能延續森林猴群?任何森林雄猴所生的,不都是森林猴群的種嗎?殖戰結合,我看不出是為群,倒是為了排擠異姓猴,企圖獨霸整個森林!”
“你!”老阿蒙聽到三兒子竟敢質疑、抹黑太陽屋大維的殖戰結合對策,不禁非常生氣,罵道:“屋大維太陽是森林猴群500年一遇的天才總統!它高瞻遠矚的頂層設計,豈是你我凡夫俗猴,所能明白的?我們是執行層!只需要信任總統的每一項決定!認真落實總統的每一項決定!老實干活兒就好!不要猜疑!不要亂問為什么!凡是能告訴我們的,總統肯定會告訴我們!凡是總統不肯說明原因的,那肯定是猴群機密!我們要相信總統!這方是團結之道……”
還未等老阿蒙說完,老桑德拉便用它那沙啞的嗓子,嘎嘎嘎地插話道:“老阿蒙,您可真是……失敬失敬!”老桑德拉對老阿蒙彎了彎腰,以雌猴的方式表示了敬禮,便側過身去問三阿蒙道:“你剛才說讓我的五桑德拉去找自在猴群的帥哥?怎么,你不去自在猴群了?”
“我阿爸要回林子呢!我家別猴都去自在猴群了,我哪能丟下它一個老頭兒呢?”三阿蒙苦著臉嘆道。
五桑德拉聞聽三阿蒙是為了它固執的老爸而選擇留下,便肅然起敬,道:“你真是個好兒子!我跟你一起留下來吧!”
“不行不行!”三阿蒙搖頭如搖扇,道:“你是雌猴。不能留下來!屋大維不會放過的!這森林猴群,眼看著得改名‘屋氏猴群’了!”
“怕什么?只要咱們繼續跟以前那樣……屋大維根本都不知道我們……”
五桑德拉話音未完,眾姐妹便搶上前來,把它拉走。
老阿蒙一臉迷茫,細細品著五桑德拉剛才的話,又看著眼前略顯驚慌 的三兒子,疑竇叢生。
~~~~~~~~~~2023.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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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桑氏病雌
出林后又最終回到猴子森林的猴子,竟然只有格爾梅兩夫妻、老阿蒙兩父子、五桑德拉,這寥寥五只。五桑德拉在東線被十二位夫人猴攔截了,莉薇婭對屋大維說:“五桑德拉是登記在冊的染病雌猴,攜帶不適合參與殖戰結合的傳染病。凡是這樣的雌猴,都早已被送入老寡婦桑德拉的家里,它們是不被允許參與殖戰結合的。整個桑德拉家里,僅有三只桑德拉不屬于病猴之列。”說此話時,莉薇婭并不清楚,這三只被允許參與殖戰結合的桑德拉,正是誣陷它與曼都瓦有茍且之事的那仨姐妹雌猴。
“還有這事兒?怎么我竟一向不知?”屋大維十分不滿地問莉薇婭道,一邊緊盯著五桑德拉看,五桑德拉實在貌美,血色豐潤,真不像病猴模樣。那仨姐妹雌猴固然比十二位夫人年輕嬌嫩得多,只可惜顏值平庸,算不得佳麗。
“是怎么知道有傳染病的?并沒有聽聞疫情匯報呀?”屋大維皺著眉對莉薇婭說。
莉薇婭走到屋大維近前,小聲道:“我們姐妹十二個,為了總統的健康,私下找桑德拉老媽媽對森林全體雌猴進行了大檢查。凡感染了私處傳染病的,都登記在老桑德拉名下,集中收治。等痊愈了,再參與殖戰結合。”
“這個事不錯。為何不事先報備我?”屋大維語氣甚為不滿。
“您公事繁忙,這等體己秘事,原是我們做妻子的本分。”莉薇婭小聲答道:“再者,這不但事關總統您的健康,更關乎猴群后代的健康!”
屋大維皺著眉頭,并不言語。它感覺到這事兒不正常。畢竟,前來殖戰結合的母猴里,并沒有如同五桑德拉這般美麗的雌猴。“會不會是夫人們爭風吃醋、故意不讓我看見美麗的雌猴呢?”屋大維心道:“曾有只毛色金亮閃耀的雌猴吉爾達,莉薇婭也說它是不能懷孕、浪費我寶貴精血的病猴呢!怎這么巧?美貌的雌猴恰好都是些不宜繁殖的病猴?”屋大維生平第一次,對莉薇婭的忠心生出疑慮。
五桑德拉見屋大維眼神陰晴不定,心知有異。便靈機一動,捂著下腹,大喊道:“哎喲!哎喲!肚子痛死了!”
三阿蒙立即上前扶住它,問:“怎么了?”
五桑德拉悄悄使給它一個眼色,令彼意會,便接著大喊道:“肚子疼!大概……大概……又發作了!”
屋大維見此情景,便靠向莉薇婭,問道:“它果真有病?是什么病?”
莉薇婭正愁謊言被揭破,見五桑德拉心意如此堅定,不禁把懸起的心暫且放下,答道:“這是五桑德拉,它得的是……就是人類說的那種……性病!聽說咱們的遠親,狒狒,也會得這種病。叫什么……艾滋……初起時,表面上看不出一點兒異樣,到后面,猴子就會一天天瘦弱下去、臥地不起。”
“你剛才不是說私處會有問題……”屋大維原本打算親自檢查一下桑德拉的私處,好驗證下,莉薇婭此番所言之真假。卻聞聽莉薇婭說:“表面上看不出一點兒異樣……”不禁更增了疑惑。
莉薇婭心知被屋大維看出了破綻,便小聲道:“它是五桑德拉,凡被禁止參與殖戰結合的桑德拉們,無一例外,要么如同五桑德拉這樣;要么,就下體長滿了小蘑菇,可怕得很。會傳染的。”
“它們在哪里呢?”屋大維不死心地問道,總想設法親自查證一下,這些桑德拉們,是不是均為美貌雌猴。
“它們剛才出林子采果了!應該過會兒能回來吧!你看,這不,五桑德拉已經回來了!”莉薇婭答道。
五桑德拉還在兀自“哎喲”、“哎喲”地亂嚎。老阿蒙沒有聽到莉薇婭跟屋大維的耳語,眼見五桑德拉捂著肚子喊疼,便問三兒子道:“你媳婦怎么了?”
三阿蒙是整個桑德拉事件的全程參與者之一。它深知五桑德拉裝病的真相,萬萬不敢聲張。
原來,自殖戰結合對策宣布以來,夫人猴們就惴惴不安:森林里原本自有一些異常美貌的年輕雌猴,卻由于夫人猴們嚴防死守,屋大維不曾知悉這些美雌的存在。根據殖戰結合對策,全體育齡雌猴都將輪流與屋大維一起繁衍后代。殖戰結合的雌猴輪班,由服務猴進行安排,夫人猴們插不上手。莉薇婭便召集夫人猴們,并暗中尋訪對殖戰結合有牢騷的其它雌猴,大家一起共商良策。最終,在某只雌施特勞斯的建議下,共商出“剔除有傳染病之雌猴”的辦法。那只雌施特勞斯建議道:“老寡婦桑德拉,是患過傳染病的,它丈夫就因它染病而死,老桑德拉自己雖沒有病死,但從此不再有雄猴敢接觸它,所以它一生沒有自己的孩子。不如,把不愿與屋大維結合的雌猴,暗中告知它們,都以‘患病'的原因,被桑德拉收為義女、改姓桑德拉,令它們互相照顧、結伴度日,這樣也順便撫恤了老寡婦桑德拉,使它也有個家庭。”
夫人猴們又把這條妙計進行了推廣:凡是格外美麗的年輕雌猴,夫人猴們也令其入于桑德拉門下,條件是保障其個人飲食充足,不低于“英雌津貼”標準。當然,飲食的供應自然來自富得漏油的總統倉庫,定時的派發也全都在暗中進行。
老桑德拉門下因此聚集了幾十上百只雌猴。其中大部分是不愿與屋大維殖戰結合、姿色普通的年輕未嫁之雌猴。稱得上美麗的年輕未嫁雌猴,大約有二三十只。后又陸陸續續有已經殖戰結合的雌猴來投,因為它們受不了家中丈夫孩子的嫌惡。那三只捏造丑聞的三姐妹雌猴,是僅有的三只在投奔桑德拉母親之后,依然去殖戰結合的雌猴。因為按照規定,每家都得貢獻雌猴。桑德拉氏在森林戶籍花名冊上也有登記,自然也須貢獻雌猴,這仨姐妹便以分取美麗雌猴的飲食為條件,代表桑德拉一門參與殖戰結合。至于其余桑德拉們集體染病之事,夫人猴們買通了服務猴,得以不做檢查便鑒定為“患病”。此事莉薇婭一手包辦,屋大維一無所知。是以從未向服務猴們問起有關事項,服務猴們當然也不會主動摻和此事。很多群事猴家中也有逃奔老桑德拉門下的年輕雌猴。是以諸群事猴們,凡知道此事的,均默契地未曾在屋大維面前提起。而老阿蒙、格爾梅等屋大維的心腹干將,對此乃真正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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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百業重興
自在猴群的猴子陡然增多。一天,太陽才剛剛升起,自在猴群就照例蘇醒了。經大施特勞斯、老史高治,和負責夜間打更、清晨叫醒的輪值猴子們一同核計:自在猴群里猴子竟已達到三千多只!其中雄猴近兩千只,幼猴幾百只,雌猴則一千上下。“性別比例嚴重失調!”老史高治皺著眉頭,憂心忡忡地對大施特勞斯說道。
施瓦辛格正站在一旁,聽它倆核數。道:“咱們的雌猴太少了!現在,屋氏猴群有多少只猴子?它們肯定雄少雌多!打不過我們!不如去搶一些雌猴來!”
老史高治、安東尼等,便把猴子森林所發生的近況,第又雙叒叕次,跟施瓦辛格等細細敘起。當辛德勒夫人等雌猴,聽到“雌幼之家”這一節時,亦第又雙叒叕次,驚得合不攏嘴,并再次忍不住對辛德勒嘆道:“森林里肯定食物嚴重不足!”
“肯定的!”毛色金閃的吉爾達表示同意:“若非食物不足,雌猴怎會紛紛離開家庭呢?”
老加西亞道:“洛可可和我的鸚鵡鳥早已告訴了我。它們飛來飛去,屋大維聘請的捕鳥高手——孫思邈,哈哈,是個只會撲空的廢物!我的鸚鵡鳥還提供了一條新消息:屋大維在森林里發現一些帶腳環的松雞,全都是從樹上自己掉下來的。以至于連孫思邈都曾捕到過一只!”
“洛可可說過這個事兒!”大施特勞斯道。
“森林動物們一致懷疑松雞是人類放到林子里的,因為森林里以往很少有松雞,只在嚴冬時才偶然出現幾只,非常警覺,不易捕捉。但這一批松雞,全都自己從樹上栽頭下來!必定是人類放出的誘餌!奇怪的是,吃過松雞的安吉拉和孫思邈,至今依然活蹦亂跳——不知人類這次搗的什么鬼!”加西亞道。
“洛可可也說了,屋大維有心要和自在猴群合作,一起查找松雞背后的秘密。以預防人類對森林的危害。人類這回不知安的什么心呢。”貝多芬道。
“亞歷山大還沒有回來。”吉爾達憂愁地說道。老加西亞重重嘆了口氣。多日來,外孫子亞歷山大下落不明,這使它一直懸掛在心。人類的建設一直熱火朝天在推進,那輛載走亞歷山大的小車,卻再也不曾出現。
老史高治等抬頭看了看天空,兩條長長的橫索已經架起,遠處的玻璃棧道也已初現雛形;壁立的外側山體上,聽洛可可說,已經用那箱子里的精美果核排成了四個大字:“野猴深谷”;水潭上方的蹦極臺已完全建成,甚至好幾個人類曾在此試跳過:蹦極繩彈到最高處時,能超越橫索、極目下視;蹦極繩墜入最低處時,能一親潭水、臨照唇眉。橫索雖已架起,卻無法使用。洛可可聽人類說起過原因:由于東西跨距過大,無法建立足夠的落差,來產生自由滑行全程所需的動能,故必須在搭載游客的滑行索圈上,加載續航推進器;這個續航推進器,人類打算設計成猴子的模樣,由于設計稿一改再改,導致目前尚未安裝。
“人類在搞什么?”老曼都瓦問。它覺得十分奇怪,在來到自在猴群的這段時間里,每天都看到人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穿進穿出、忙忙碌碌,運進又拉出各種材料,建造起諸多工程;人類還常常深入下探到自在猴群的領地,攜帶著各種工具。一開始,猴子們紛紛躲避,以避免被人類捕捉。后來,逐漸發現人類對猴子很友好,不但不捉猴打猴,還常常特意扔下各種來自人類的奇怪食物,并做手勢,熱情地邀請猴子們去吃……
“誰知道呢!看起來他們志不在猴,似乎對猴子沒有惡意!”大施特勞斯道。但那只雌施特勞斯不這么認為,畢竟它新婚的丈夫亞歷山大被人類擄走,不知吉兇!
巴赫像往常一樣,給吉爾達采集了新鮮草葉,好披掛在身上,以遮蔽后者閃金毛發在陽光下的格外耀亮。吉爾達微笑地接過去,披掛起來。近來,它愈發體會到巴赫忠情不渝的好處,與壯猴大施瓦辛格的甜蜜樂章,隨著美麗的桑德拉們之到來,已經徹底翻篇了。吉爾達披掛完畢,跳上身邊一棵樹,恰看見不遠處另一棵樹上,大施瓦辛格正在一位美貌的桑德拉跟前大獻殷勤。論毛色,森林里無猴能及吉爾達。單論美貌和身材,吉爾達若算第二,則無猴敢稱第一。但吉爾達年紀略大,美麗的桑德拉們則個個青春蓬勃,有著比吉爾達年輕十歲的資本。“還是巴赫適合結婚。”吉爾達想著:“等亞歷山大有了下落,就跟巴赫完婚吧。”
自在猴群漸漸熟悉了人類和建設噪音的存在。于是,自然而然地,諸猴紛紛重操起舊業,大施特勞斯一家的“如仙酒洞”、“萬草藥鋪”和“回元醫室”,均再次開張;老史高治的“神猴賭桌”也重現江湖;老利哥萊托祖傳的“養生保健操”,開起了將其中十八式有償授徒的生意;鮑爾依舊干著從前編織果核冠、果核項鏈的營生,順便依舊清糞堆肥,賣給大施特勞斯等需要種樹養果的猴子們;辛德勒則依舊育藤,順便幫助有需要的猴子們,有償編織藤繩、架設藤秋千、搭建藤路……林奈操持起除蟲、護樹的營生,桑德拉們甚至開起了婚介服務……起了個名叫“妙谷佳緣”……自在猴群里,一派欣欣向榮、百廢待興的振作氣象。
其中,加西亞家破天荒地也把祖業開出了生意。老加西亞竟開了個“外語學堂”:不但教授其先祖的主人公冶長傳下來的鳥語,還與洛可可及波西米亞合作,開設了“蛇語課桌”、“人類見聞”等課程。其自家的鸚鵡鳥們,也光榮地成為鳥語助教。
~~~~~~~~~~2023.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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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戰力反轉
大施瓦辛格“去猴子森林里搶奪雌猴”的建議,引起了自在猴群的連日熱議。連斯文猴辛德勒也加入了討論:“咱們這邊蒸蒸日上,既然雄猴占比更多,也就是勞動力占比總猴數更多,勞動產出遠遠大于日常消耗,每天都剩余大量賣不掉的果子干和果子酒。很顯然,自在猴群理應擁有更大的猴口規模,才能與現今的食物生產速度相適配。想讓猴子數量快速增加,雌猴太少是不可能的。理應想個辦法,迅速擴張雌猴的規模。”
除了幾位年老力弱的猴子,大部分猴子都像施瓦辛格一家一樣,無比贊成辛德勒的看法。特別是一些單身壯猴,更是非常不滿地抱怨道:“現今群里雄多雌少,桑德拉老媽媽家開的‘妙谷佳緣’,價格一漲再漲——與單身雌猴相親,一開始,須給桑德拉老媽媽十枚飽滿端正的大水蜜桃,才兩個星期,就漲到了還得外加十個大水蜜桃干、一壺果子酒。聽說老桑德拉預備再次漲價呢——還得外加一床草席墊!”
“這倒不妨事!如今差不多家家都有草席墊了。大水蜜桃和大水蜜桃干雖然稀少,賣得較貴,但只要愿意跑遠點,也能采到!壯猴有的是力氣!問題是,姑娘們實在太少了!”一只單身壯猴郁悶地搭話道。
老史高治家、老曼都瓦家、老安東尼家、利哥萊托家、阿蒙家……這些新近從猴子森林里跑路出來的家庭,家家都有不少因媳婦“出家”而落單的雄猴。這部分雄猴比起自在猴群里原有的單身壯猴,更是牢騷沖天——甚至說是“義憤填膺”也不為過。只聽老史高治的幾個兒子正在算賬道:“森林里總猴數雖然多過自在猴群,但它們正值當打之年的雄性猴子,并不比自在猴群多多少;且森林里如今又烏煙瘴氣,必定毫不團結;另外,森林里雌幼占比較多,這就意味著森林猴群需要保護的軟肋更多。還有總統倉庫需要守衛。再者,豹貓安吉拉和黑狗熊泰森等,一直窺伺著屋大維的大榕樹,想有朝一日把此樹據為己有……這些,都會分散森林猴群的兵力……”
最終,眾史高治們得出了一致的結論:組團去森林猴群搶奪雌猴,是值得嘗試的!因此,在得到老史高治的首肯之后,它們便把自己的計算步驟,詳詳細細地講解給大伙兒聽。
施特勞斯們、巴赫、貝多芬、西貝柳斯、李斯特等前抗鋸學習班成員,加上辛德勒、加西亞、施瓦辛格、巴頓、大小阿基米德、林奈、鮑爾……為此召開了共商會議。
表態的環節到了。首先,是雌施特勞斯們,明確表示反對干仗。它們說:“我們家已經又攢到兩棵家樹了。每天都要采果,曬干的曬干,釀酒的釀酒。還要炮制草藥、制作各種口味的果飲。賺錢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打仗?打仗純粹是浪費時間,耽誤掙錢,毫無意義。”
雄施特勞斯們也不愿意打仗。它們說:“我們既不缺老婆,也不缺食物,干嘛要去打仗?”
貝多芬、巴赫、西貝柳斯、李斯特等,則嚷嚷道:“我們一貫斯文,可不太善戰……再說了,現在咱們群里也有不少單身的雌猴……何必舍近求遠?”它們都紛紛找了新來的桑德拉們,畢竟,它們聰明有心機,懂得先觀察雌猴,再對癥下藥套近乎。
安東尼們、史高治們、曼都瓦們、利哥萊托們、阿蒙們,倒是很贊成組團去打仗,當然,它們琢磨的是搶回自己原先的媳婦就好。
辛德勒的夫人不斷給辛德勒使眼色,不許它舉爪表示同意打仗。因為它懷孕了,即將臨盆,“打仗有風險,你辛德勒又一貫文弱,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沒有了父親。”這是它給丈夫的理由。
其余雌猴也一致對打仗沒什么興趣。只有七桑德拉,它是與五桑德拉最要好的姊妹,它很關注姐姐的下落,倒是希望能趁著打仗,把五桑德拉安全地帶來自在猴群。
洛可可無所謂打不打仗,反正它在森林里的烏鴉窩絕不會受影響。波西米亞也不關心此事,只是靜靜地盤在大施瓦辛格的頭頂樹枝上,在一旁看熱鬧。它想:“如果我的朋友大施瓦辛格去打仗,我少不得要前去幫忙。”
但絕大部分雄猴,在聽完史高治們的戰力對比計算之后,都興奮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即組團去猴子森林里爭奪雌猴。
“屋大維太霸道了!它一只雄猴,擁有了全部雌猴!”大小阿基米德異口同聲地說道。
七桑德拉不斷慫恿新交往的雄猴巴頓道:“如果你去把我姐姐救回來,我就不要你置辦首飾,咱倆立即正式結婚!”七桑德拉見巴頓既孔武有力、又有眾多愿意為它效力的小弟,因此心想:“巴頓去了肯定沒什么危險。森林里那些常年半饑不飽的挨餓猴,誰還能打得過它?”
巴頓原配的妻子莫妮卡對七桑德拉的插足很不滿意。雖然巴頓設法送了它全套的果核首飾,卻不能平息莫妮卡的怨憤。因此,莫妮卡便對七桑德拉罵道:“你安的什么心?存心要巴頓去送死嗎?屋大維是好惹的嗎?”
巴頓原本不欲參戰,它已經擁有兩位妻子,而兩位妻子終日爭吵不休,這使它無比頭痛,實在沒興趣再去爭搶更多的雌猴。巴頓是風流倜儻的,常常懷念未曾娶妻的日子,那時想找哪只雌猴就找哪只,多么無拘無束……此刻,巴頓聽到莫妮卡竟公然譏刺自己不如屋大維——盡管這很可能是個事實,但它還是怒火中燒,立時騰起,道:“屋大維不好惹嗎?我倒要去惹惹看!莉薇婭的身材看上去很美妙,一直想貼近賞識賞識……”
莫妮卡一聽這話,既感到委屈,又更增了憤怒。七桑德拉卻滿心歡喜道:“我姐姐五桑德拉不知會不會被屋大維擄去。強壯的巴頓哪,你一定能把我姐姐救出來!”
~~~~~~~~~~2023.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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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猴相食
當自在猴群百業振興之際,森林猴群卻仿佛陷入上天的詛咒:抓不完的奸細、打不盡的叛徒。
在猴民們借“黃昏前出林”之機一去不返之后,屋大維內心便滋生起被眾叛親離的深刻恐懼。近來夜間偶有不明飛石擊打屋大維所安歇的大榕樹枝杈之間——時已入夏,樹洞內悶熱,猴子們就都在枝杈間入寐。
那天,屋大維原本帶著追兵去東線攔截叛逃的心腹安東尼。卻不想臨陣遭遇了壯猴變節,自己一時氣話,竟被變節壯猴順坡下驢,成了光明正大的出林依據;更不曾想,這瞬間竟形成一股風氣,帶動現場其余壯猴紛紛效法,敬禮后即轉身出林。
當時,屋大維正欲帶兵鎮壓這股風頭,卻不想莉薇婭恰帶著忠勇軍巡查到東線,莉薇婭見到屋大維,便匆忙來報曰:“總統倉庫里果子干已告急!”莉薇婭又建議道:“這些猴子既然想走,干脆都放出去吧。它們都是雄猴,既不姓屋,也不能繁衍屋氏后代,留著只是浪費果實。它們早已交不上每日果,卻還要給它們發果泥粥。照此下去,倉庫果子干最多只能維持二十幾天。除非把我們清潔、泡澡、雌幼之家等用途的果子干,騰挪出來。”
屋大維略一沉思,頗覺有理,便順水推舟,對敬禮離去的壯猴,一一點頭同意。現場還在猶豫的壯猴們見屋大維果真不加阻攔,且點頭目送,似念君臣情義,便紛紛大膽前來,越來越多的壯猴加入到致敬告別的行列。最終,整條東線的壯猴,基本上悉數出林。屋大維與壯猴們正彼此致禮間,森林里聞聽仨姐妹謠言的猴子們,已紛紛拖家帶口趕到,亦效法壯猴們的禮儀行為,屈臂展爪,橫舉過頭,一撥一撥,一家一家,整體致敬離去。仨姐妹猴也混在某家的隊伍后面,囫圇過關。
只見老史高治、老曼都瓦、老阿蒙、格爾梅這幾家竟也來敬禮,屋大維內心極度不悅,仿佛受辱蒙羞,但想起莉薇薇婭所言,覺得繼續留著它們幾個,其實意義也不大,何況其中兩個還是有前科的貪污分子,倉庫果子干為何消耗如此之快?若說這幾只老貨沒有在其中上下其手,有誰會信呢?想到此,屋大維便忍住怒氣,對這些老臣、寵臣、重臣,也一一點頭目送。
屋大維并沒有指望它們回來,反倒把剩下的其余三線壯猴,全都集中在了東線,令它們日夜戒備、守衛入口:“一只蒼蠅也不能放進來!”屋大維如此吩咐。至于那一大票老桑德拉家的雌猴,莉薇婭不等它們走近,便對屋大維耳語:“它們就是那些不宜交配、不該生育、攜帶可怕傳染病的桑德拉猴子們。”時已向暮,屋大維也顧不上仔細分辨這些雌猴們美麗還是不美麗,便二話不說,一視同仁,集體目送出去,保持了歡送的禮貌。
饒是森林里出走了如此之多的壯猴,及不少百姓猴,果子干也仍然緊張。猴子們在春天的時候,吃掉了太多還未成熟的小青果,以致于到了暑夏,可以收獲的大果、熟果,寥寥無幾。好在當年天氣優良,日照充分、雨水充足,水熱條件均勝過以往,樹上結的果子因此較歷年平均值為多,這才多少使得一些小青果們順利活到了盛夏,得以在雨多的暑季灌漿充汁,長到飽滿胖碩,并在自發迸裂、瓜熟蒂落之前,被足夠幸運的猴子吃掉。
屋大維令剩余的壯猴守住邊線,又令“雌幼之家”的雌猴與幼小的屋大維們,可在林子各處自由采食。這些雌幼們因此很是開心暢快了好些天,直到處暑前后,陸陸續續幾場秋雨下來,整個森林便徹底入了秋,天氣涼到晚間必須在樹洞里睡眠了。枝頭的果子在短暫的奢侈采食之后,眼看著已少了一大半。屋大維瞧著自己眾多妻兒即將再度落入縮衣節食的苦日子,不得不飽食終日之余,有所作為。便再次打起“非屋姓”猴子的主意。
“對,就這么干!”屋大維在一次例行的上午泡澡之時,突然就打定了主意:“向異姓者要效益!”它想起洛可可轉述的一句人類話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必要讓非屋姓猴子浪費寶貴的森林果實呢?”屋大維越想,內心就越堅定。
“怎么開頭呢?”屋大維想著,腦海里選定了格爾梅和老阿蒙:“這兩家子,曾經有過叛逃的經歷,這是現成的把柄!正好做個文章!至于其它猴子……正好利用肅清阿蒙和格爾梅的機會,嚇得它們服服帖帖,即便最終讓它們饑餓為奴,慢慢累死、餓死,它們也只會習慣性恐慌,是不可能聯合起來反抗我的。它們早晚會疲累而死。倒是不急。”
近來老阿蒙不似從前那般馴順,總是給屋大維提忤逆的建議。三阿蒙不斷給老父親做的“條分縷析”,多少還是起了效果。當然,主要還是森林里非屋姓猴子被日漸壓抑的現實,已經明顯到任哪只猴子也無法再自欺。
“總統,百姓家的孩子,有很多已經餓死了。餓死的猴子有些被父母分尸而食……我不但耳聞如此,甚至親眼目睹了兩起:其中一只快要病死的小猴子,還沒有完全死透,它父母就迫不及待把它吃了,生怕晚了一步,就會被鄰居吃掉。只因它們一周前參與了搶食鄰居孩子的尸體。”一次開完晨會,老阿蒙既憂心又憤怒地,掛在一條大榕樹氣生根上匯報道。
“胡說!哪有這事?我從來沒有聽說!森林里小猴子們不是日漸增多嗎?一個個精力十足,哪有挨餓?!”屋大維非但沒有接受老阿蒙忠心耿耿的建議,反倒毫不客氣地當眾駁斥道。
老阿蒙家世代愚忠,可到此地步,它對屋大維毫不掩飾的“屋族代群”狼子野心,也已看得透徹。老阿蒙想起自己“為公出家”的老妻和兒媳婦們,想起自己一片忠誠卻只落得妻離子散、當眾受斥,忍不住怒從心上起,只聽它“嗖”地一下,向著屋大維所在的方位,立竄向主樹杈平臺,欲與屋大維同歸于盡!
~~~~~~~~~~2023.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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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逐諜令
盡管老阿蒙使盡全身力氣、有心為正義赴死,卻孰料身體只稍微往上略縱,便反向下墜,跌落到大榕樹下的松明柴堆上。原來老阿蒙因長期忍饑挨餓,早已營養不良、氣力全無,根本無力上縱,更不用說能撲倒高高在上、強壯有力的屋大維。因此,在屋大維的視角看來,仿佛是老阿蒙因掛在氣生根上過于持久,體力不支,而失爪墜落。
老阿蒙直摔得后背生疼,好似被砸碎了整條脊椎一般劇痛,久久不能動彈。屋大維對著樹底下喊話道:“老阿蒙?”老阿蒙疼得無法言聲,因為全身任何地方,只要稍稍挪移一下,脊椎部位就發出難以忍受的鈍痛。
屋大維跳下樹去查看。只見老阿蒙毛色稀槁、顏枯如土、目澀瞳散、嘴唇癟縮,指爪毫無血色,整個身體像一片無骨肉皮,軟塌塌鋪攤在松明柴堆,屋大維試著去扶起老阿蒙,卻發現后者如一灘爛泥一樣,無法稍稍立起。
屋大維一驚,心想:“老阿蒙年紀大了,不會是一下摔死了吧?”便欲伸爪去試探鼻息,卻見老阿蒙大張著嘴,鼻孔微有翕動,前胸上的皮膚在成排的肋骨上縱向來回搓動,似因過于老病而氣息艱難。
“看這情形,或許摔斷了一把老骨頭。”屋大維心想,便立即離開老阿蒙,以免事后說不清楚:是老阿蒙自己摔傷的,還是被屋大維“扶傷”的。
屋大維讓一只夫人猴去通知正在回崗路上的三阿蒙。晨會剛剛結束,回家回崗的猴子們,都還沒來得及走出中央辦公區。自安東尼等服務猴悉數跑光之后,12位總統夫人便接替了從前服務猴的工作。
三阿蒙和五桑德拉一同來了。它們看見躺在柴堆上一動也不能動的老阿蒙,一雙干枯老眼的眥角,似有幾滴淚水將兩側稀疏的臉毛沾濕。三阿蒙和五桑德拉小心翼翼,一前一后,抱起老阿蒙的身體,緩緩慢慢挪回家樹。
那天,屋大維曾下令“一只蒼蠅也不能放進來”,但那是后來的事。老阿蒙和格爾梅等回到東線時,屋大維還在目送著一撥撥離去的猴子們,便吩咐守衛放阿蒙等進來。其它源源不斷的猴子們,在幾乎沉盡的夕陽背景下,繼續一撥一撥地,向屋大維致敬出林。直到月上中天,東線才恢復寧靜。屋大維的命令,就是在月亮高照頭頂的時候下達。那一天,很多猴子都熬夜到天亮。特別是南、北、西三線邊防猴,因為它們得連夜集合,全部換防東線:“一只蒼蠅也不能放進來!”
還不到中午,老阿蒙便感覺自己快要死了。它很想見一見老妻。五桑德拉立即頂著烈日去了“雌幼之家”,告訴值守的夫人猴這一情況。老妻火速隨五桑德拉而來。其余幾個阿蒙的兒媳也來了。它們來的時候,像其它偶爾與原先家眷相探視的“雌幼之家”雌猴一樣,悄悄握了兩把堅果或果子干在爪中——這是它們唯一能帶出一些食物的辦法。
老阿蒙終于和老妻重逢,心神大定。老妻俯身凝視老阿蒙灰槁憔悴的老臉,心疼地握住老阿蒙的一只干枯爪掌,泣涕如雨。老阿蒙用盡全身力氣,把右爪湊到老妻眼角,替老妻抹了眼淚,便再也抬不起胳膊,又自喉嚨里重重“咯”了一聲,不再有任何動彈,眼皮垂閉,眉頭松弛,帶著無限未說的話語,脖頸一歪,含恨而逝。
幾位媳婦們放聲大哭起來。三阿蒙和五桑德拉則默默垂淚。老妻更是眼前一黑,一時昏倒在老阿蒙開始冰涼的尸身上。老阿蒙像老利哥萊托一樣突然去世了。它倆都既死于老邁,更死于長期饑餓之后的突然大用體力。
老妻與幾位媳婦們都剛剛為屋大維生完小猴子不久。當然,在它們看來,這些小猴子乃是“為群”而生的,并非為了太陽總統屋大維這一“群中個體”。
次日一大早晨會之時,與莉薇婭長計了整整一夜的屋大維,讓格爾梅在晨會上發布新命令道:“眾所周知,森林里有不少自在猴群的間諜,當然,它們數量再多,也逃不過太陽總統屋大維的智慧法眼。連日來,在森林猴群的齊心努力之下,已經鏟除了不少奸細。”說到“鏟除”這兩個字時,格爾梅不禁“咯噔”一下,上牙碰著下牙,打了個冷戰,才接著宣布:“現在,太陽總統屋大維念著往日情誼,決定網開一面,給間諜、奸細們一次逃生機會:請間諜、奸細們,在今晚日落以前,自覺出林!并永不回林!從明日起,抓到間諜、奸細,則株連全家!全家同罪!統統吊死、滅盡為止!這條命令將經總統屋大維,用猴爪在中心大榕樹樹干上,做下莊嚴記號,簡稱為‘逐諜令’!”
根據新近不斷添加、已然多如猴毛的林規猴矩,凡被總統認定為“間諜猴”、“奸細猴”的森林猴子,必將在罰猴場上被處以“在樹干上用細藤條勒著脖子、反綁住雙前爪在背后、活活吊死”的刑罰。
格爾梅站在中心榕樹上,戰戰兢兢地念完這條命令時,爪心里已然滿是汗水。真的,它對屋大維總統的迷之崇拜,正日益轉變成深刻的畏懼。它剛剛懷孕不久的妻子,前幾天不知被誰被舉報為“間諜”,至今還關押在罰猴場上用粗藤條編織的“囚籠”里,等待調查。若是“證據”充分,便會被活活吊死。則根據這條新命令,格爾梅身為它丈夫,將被株連,以同罪而同罰,也會被活活吊死!
不知究竟是哪只猴子為了陷害格爾梅而舉報的。但所有被絞死的雌猴都有一個共同特點:懷孕,且懷的并非屋大維的骨肉。“這肯定是屋大維搞的鬼,為的是滅絕森林里一切異姓猴。”格爾梅雖然后知后覺,可終于也看明白了局勢。
~~~~~~~~~~2023.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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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巧計行刺
一個看不見月亮的夜晚,屋大維正為連日不明飛石來襲的緣故,一直警覺假寐,不能入睡。“夜間襲擊我的石彈在增多,孫思邈和莉薇婭查了這么久,依然不知作案者誰?森林里凡是敢于反抗的非屋族猴子,要么已經以‘奸細’、‘間諜’等名義除掉,要么都自行出林了。留下來的都是格爾梅那種軟蛋——即便我命令它們自行閹割蛋蛋,它們也決不敢說‘不'!那到底是誰在扔石子兒呢?很明顯,是專門沖著我屋大維來的……”
正想得投入,不覺松弛了警惕,忽聽“嗤”地一聲,屋大維隨即便發出如流星刺破夜幕般劇烈的“嗷~~”叫,凄厲嘯長,驚風動葉!
十二位夫人服務猴,立即從所在的大榕樹各分枝,圍攏到屋大維所安歇的主樹杈平臺。借助昏晦的星光,隱約看見有大量血液自屋大維腹部泄出。“屋大維!”莉薇婭等驚得花容失色、爪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其中一位夫人猴甚至驚得聲帶都改變了音色,極其沙啞地“啊”了一聲,便墜落到樹下的松明柴堆。
莉薇婭顧不得關注這位失魂落魄的夫人猴,只全神貫注查看屋大維的傷勢,它鎮定了一會兒,慌亂的內心恢復了冷靜和理性,便吩咐其余夫人猴立即去猴群倉庫取來日常制作“果泥粥”時、從磨子掉地的殘余粉屑。它道:“這些粉屑早已干枯,應當可以代替草木灰止血。”
只見屋大維喘著粗氣,費力地搖搖頭,伸出右爪的食指,朝大榕樹下指了指。莉薇婭往下看了看,又想了一想,問道:“您是想說用松明柴燃燒的草木灰嗎?”屋大維點了點頭。
“可現在是夜間,沒有太陽。只能鉆木取火,會操作這事兒的安東尼已經叛逃了。”莉薇婭哽咽道。
屋大維不再指示,只慢慢閉上了雙眼。繼續喘著氣,發出“啊~~啊~~”的低沉嗥叫。
夫人猴們取來果子干、枯樹葉、枯樹枝、果核等物的混合粉屑。莉薇婭把粉屑簡單撥了撥,只粗粗地分篩出一些明顯硌爪的大顆粒物,再摘了一片巨大樹葉,卷成錐筒狀,仿佛盛放冰淇淋那樣,把粉屑們裝進去,再倒在主樹杈平臺的臺面上。不停地裝了又倒,直至整個主樹杈平臺被厚厚的果葉粉覆蓋了一層又一層之后,屋大維身下腹部的血便不再見繼續滲出。猴子們并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只知道這么做是有效的。
失血過多的屋大維抵不住疲憊,漸漸沉入睡眠。莉薇婭等卻再無睡意,嚴守在屋大維外圈,睜著眼睛整整一夜到天亮。到早上太陽徹底出來時,莉薇婭等才注意到:原本的12位夫人猴,此時卻只有11個!“苔絲呢?”莉薇婭心道。經它逐一辨認,確認所失蹤的,乃是身材最為高大挺拔的六夫人苔絲。
屋大維依然酣睡,莉薇婭不忍吵醒丈夫,便把疑問默在心里,吩咐其余夫人猴道:“去準備早餐。要有五種以上的果子,以及兩種以上的堅果。混到一起,打磨成濃稠的糊糊。總統的傷口剛止血不久,不能用力咀嚼,以免迸裂。”眾夫人猴依言而去。
假扮做苔絲的三阿蒙,趁亂回到了自家。那天,它與五桑德拉為了要及時挖坑埋葬老阿蒙,便沒來得及在黃昏前出林。但這并非三阿蒙繼續留在林子的主要理由。因它母親與它幾個兄弟、侄子們的原配妻子等雌猴的出家,三阿蒙早已對屋大維懷恨在心。這次,老阿蒙又因屋大維而死——有一只森林老猴子告訴三阿蒙說:“老阿蒙分明想跳上去撲倒屋大維,與它同歸于盡。只是長期饑餓,使它消失了一跳上臺的氣力。”這只森林老猴子論輩分是三阿蒙的姪婿,論年齡,卻比老阿蒙只小了一歲。三阿蒙在得知父親的真實死因之后,更堅定了報仇的志向。三阿蒙的姪婿也有此意——它的老妻、三阿蒙的大姪,也因殖戰結合并食不果腹之故,假冒孕猴,入了“雌幼之家”,只為能借著每日的例行晨會時機,偷偷給丈夫孩子帶一點食物——它為此成了屋大維的眾多專有雌猴之一,只留下三阿蒙的姪婿和它唯一的兒子相依為命:夫妻倆的其余孩子們早已在去年冬季的饑荒中,因果泥粥帶來的痢疾,而紛紛死去。如今大姪進入雌幼之家已經一個多月了,腹部仍不見隆起。眼看著便要穿幫,父子倆一直琢磨著怎么把它救出來,并要為死去的孩子們報完血仇再出林。
在屋大維遇刺的那天黃昏,趁著六夫人猴——大個子的苔絲,獨自奉命去溫泉取某件東西的路上,三阿蒙及其姪婿父子倆,合力伏擊了它,將它打昏死,拖進附近某個樹洞,又用碎石頭填滿樹洞,使它即便醒轉,也無法立即出洞。三阿蒙便假扮苔絲,趁著黃昏夜色的掩護,成功混進夫人猴隊伍,與其余夫人猴一起,分散臥在大榕樹主樹杈平臺周圍一圈的枝杈上,諸夫人輪流值夜,按從大到小的順序,每60分鐘換崗下一位。六夫人的值夜時間,恰好是自伸手不見五指的丑時初刻開始。
三阿蒙早就趁晨會之機,預先準備好了一根一頭被磨得極其尖銳的樹枝,混在大榕樹下的松明柴堆里。當換崗到六夫人之后,三阿蒙借如廁之機溜下樹,順便就到松明柴堆里取了這根尖棍,躡手躡腳爬回主樹干,在腦袋探出主樹杈平臺時,便一爪抓牢樹皮,另一爪抓穩了尖刺棍,對準正在走神的屋大維的腹部,大力挺出,一刺放血!
屋大維長長的嗥叫聲淹沒了棍子跌落松明柴堆的聲音。三阿蒙立即在樹干上從前面盤繞到屋大維背后,跳上了屋大維背后的一根樹枝,顯得好像是真正的當值夫人猴,自然會比別的夫人猴都更先一步到達現場。在莉薇婭等全神貫注于檢查屋大維傷勢時,三阿蒙便冒充由于受驚嚇而跌落松明柴堆的苔絲,又趁著濃夜與混亂,把尖棍塞進松明柴堆里,逃之夭夭。
~~~~~~~~~~2023.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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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生死迷離
三阿蒙及其姪婿葉爾欽父子,以及五桑德拉,共聚在阿蒙家議事,討論要不要趁亂逃跑出林。五桑德拉認為老阿蒙已然安葬,且大仇也已得報,是時候趕緊離開林子,投奔自在猴群了。
姪婿父子卻不同意。姪婿說:“怎么也得帶上我老妻。它是假懷孕。那癟塌的肚腹,頂多再過一個月,就會徹底穿幫。那時必會落個‘欺群之罪',肯定被處死。”
三阿蒙一直在專心思考,并沒有聽到它們的見解。五桑德拉便湊上去對它道:“這樣吧,咱倆再無牽掛,不如立即出林。姪婿它父子倆愿意留著就留著吧。”
三阿蒙不置可否,只因它一心想事,根本沒在聽。過了一會兒,它開口問另外三只猴子:“咱們,還需要逃跑嗎?”
“什么意思?難道坐等被抓?”五桑德拉聲音顫抖地反問道。
只有姪婿葉爾欽立即明白了三阿蒙話外之音。它道:“三叔的意思莫不是:屋大維,它還能活著嗎?”
五桑德拉和小葉爾欽豁然開朗,不禁激動地小聲嚷嚷:“它……死了?”
三阿蒙挑了挑眉、聳了聳肩,搖搖頭,道:“扎到肚子,放了大血。照道理應該……”它吞下了后面的話,脖子一歪、舌頭一伸,做出個斷氣哽兒屁的樣子。
“明天一早肯定有消息吧?”五桑德拉忐忑小心地說道。它心里疑慮不安:“三阿蒙斯文秀弱,真能殺死不可一世的屋大維?”
葉爾欽父子相偎不語。它倆默契地想:“要是屋大維死了,老葉爾欽的妻子、小葉爾欽的母親——雌阿蒙,就有可能回家團聚。因為雌幼之家肯定會被解散。”但是,它倆隨即又想起森林里的食物問題,不禁憂心忡忡:“團聚了又怎樣呢?森林食物會因為屋大維死了,就突然夠吃?”
于是,老葉爾欽對小葉爾欽道:“得想辦法把你媽帶出林子。這里食物一天比一天少。眼看深秋又來了。”
只有細心的三阿蒙想起被綁進樹洞的屋大維六夫人、大個子苔絲,問:“苔絲看清楚我們沒?”
小葉爾欽用力搖搖頭道:“我是從它后背扔石頭打昏它的。之后就用帶葉的藤條遮了它的眼睛,拖進樹洞里,又堆了石頭堵住洞口。它肯定沒看到是誰干的。”
小葉爾欽偶然也會在夜里,對著大榕樹悄悄甩石子兒。這么干的猴子們有那么一些,小葉爾欽只是其中之一。沒辦法,饑餓使猴民難以入睡,而大榕樹上結滿碩大的無花果。因總統專用樹之故,無猴膽敢前去采食。無花果的香氣在夜間格外悠遠芳甜,吸引著很多饑餓猴子前來,它們雖不敢爬樹摘果,卻渴望用石頭僥幸打下一兩枚果子。為了不被屋大維發現,它們都隱匿在大榕樹附近各處的樹上,掰彎富有彈性的細樹枝,看準時機突然松爪,利用樹枝在瞬間回彈的巨力,把石頭發射出去。石子們便速度極快地迸射向大榕樹,往往撞擊到樹枝樹干,發出清晰的“啪啪”聲。卻從未有哪只猴子打落過任何無花果。
逐漸大家心照不宣,把擊打的目標悄悄換做了屋大維的頭部和身體——只可惜屋大維通常趴在主樹杈平臺上,而主樹杈平臺卻向四周均有大枝分杈而出,這些樹杈及其各向分枝,共同構成了一圈庇護屋大維的自然盾牌。屋大維雖也懷疑有猴子暗中偷襲它,無奈孫思邈和老阿蒙,一直沒有查到什么真憑實據。況且石子也從未擊中過屋大維。故其盡管有所懷疑,卻未曾認真開展過夜間突擊行動來搜索排查。“這些懦夫!只敢象征性地扔扔石頭、泄泄憤!”屋大維曾蔑視地如此尋思。
孫思邈和老阿蒙都曾在夜間值守巡查。無奈,它倆實在缺乏心機:從未想過該找個隱匿之所在、在掩護下偷偷觀察,反而每次都大張旗鼓、大搖大擺,在大榕樹周邊來回巡視。每當它倆在此夜巡時,欲前來扔石的猴子們只遠遠一看,便悄悄打道回府。以致于它倆值守了很多個夜晚,卻始終一無所獲。
不知不覺,東方已露出魚肚白。神經緊繃了整整一夜的四只猴子,決定先去參加例行晨會,觀察觀察事態再說。如果屋大維沒有在晨會上出現,那想必……如果屋大維只是輕傷,那恐怕它們四個就得設法逃命了。
四只猴子像往常一樣在集會隊伍中列隊,準備聆聽屋大維的總統訓話——也可能是在屋大維的現場監督下、由格爾梅代言的總統訓話。
分散在不同隊列的四猴,均刻意地看向主樹杈平臺——只見屋大維威嚴地臥在那里,雖不像大部分早晨一樣蹲坐在某根主干分枝上,但也與它有些早晨的訓話姿態沒有什么分別。
屋大維抬頭看了看樹下的猴民猴眾,見屋氏與非屋氏、雌猴與雄猴、雌幼之家猴與非雌幼之家猴,各各分列,井井有條。屋大維滿意地點了點頭,垂目看向氣生根,示意掛在上面的格爾梅,跳上主樹杈平臺,來發布例行的總統訓話。
格爾梅便跳了上去,像往常一樣,按照“猴群希望在屋氏”、“歷史選擇惟屋氏”、“屋氏世代多英猴”、“壯大猴群靠屋氏”、“一切雌猴育屋氏”、“屋猴必將勝人類”的主題順序,開始了例行的晨會宣講,也可以說是依總統授意的訓話。
很顯然,屋大維還活著呢。但三阿蒙很確定自己成功刺進過屋大維的腹腔,“必定發生了大量流血。”三阿蒙想著,又刻意地看向主樹杈平臺,假裝在認真聆聽格爾梅的“布道”,卻用余光掃攝那半臥半起的屋大維,想看透這位“五百年一遇”的“天才總統”,其究竟傷勢幾何?其有無生命危險?
~~~~~~~~~~2023.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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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活吃“奸細”
由格爾梅代言的冗長“布道”終于結束。眾猴民有序散去。這時,一只有“要事”啟奏的“長”銜猴,跳掛上中心榕樹下的氣生根,它就是現任的森林巡邏隊長、年輕有為的“屋大維27”——由于森林猴群里屋族日益盛大,為避免混淆,就給全體小屋大維都按出生的先后順序編了號碼,“屋大維”姓氏加上“出生編號”,共同構成每只小屋大維的全名。由于小屋大維們實在太多,多到總統屋大維自己都難以辨清,便命令它們把自己的編號刻在眉心之上的額部皮膚上,當然,是用猴子們所通認的記號表示。
“屋27,我的兒,你有什么事要說?”身受重創的屋大維,努力地抬起身體,盡量保持著平穩威嚴的語調,向樹下問道。
“報告太陽總統、我的父:昨夜我巡查到溫泉林場時,聽到一個樹洞里不斷傳來呼救聲,經我解救,發現是六媽媽苔絲。它說它被從腦后打昏后困入洞里。它猜測是自在猴群的內奸干的!另外,在我解救六媽媽苔絲的時候,正遇到了出來捕獵的兔猻孫思邈,它告訴我說:布萊德利和巴頓,即將率領自在猴群向森林猴群發起攻擊,為的是搶奪森林猴群的雌性!它說昨天剛回林,很累,計劃今天晨會來跟您親自報告。”
為了佐證自己的說法,屋27轉頭對著榕樹下做了個手勢,巡邏隊員們便抬著一具雌猴到樹下。屋大維低頭細視:被抬的正是自己明媒正娶的第六位夫人猴——大個子苔絲。當初娶它,就是看中它高大如同雄猴的身軀,屋大維希望通過苔絲,實現基因的強強聯合,生育出身量超大的后代。屋大維沒有失望——苔絲親生的六子七女,個個五大三粗。只可惜,它們全都繼承了苔絲的簡單頭腦,心眼比別的夫人猴所生的孩子們輸了很遠。
“總統啊!”苔絲躺在一眾巡邏隊員的前肢上,高聲哀嚎道:“昨天黃昏,我奉姐姐莉薇婭的命令,去溫泉邊上取回倒空了的、裝果子酒的酒簍,好拿回來,用于盛裝新收的每日鮮果,釀制下一批果子酒,以輔助總統及我們十二姐妹的飲食和沐浴。剛進入溫泉林場十幾步路,就被從后面襲來的石頭打暈了。等我醒來時,發現眼前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好像坐在一個被碎石頭填滿的樹洞里,很沉重,我無法逃出,就拼命喊救命,一直喊,終于給我喊到了前來巡邏的森林巡邏隊猴子們。是九妹妹生的屋27,率隊員把我救了出來。”
屋大維點點頭,閉了閉眼,示意它們退下。巡邏隊便抬著大個子雌猴苔絲離開中心榕樹,退到旁邊的某棵樹上,把苔絲卸在樹下。這正是苔絲從前在夜晚安歇時所住的樹。現在,苔絲與別的夫人猴一起,充當了服務猴的職能,夜間也要輪流站崗,自然再無機會回到此樹安歇,除非生病,或者像今天一樣,遭遇了什么不測,需要充分的休息才能恢復。
“抓到內奸,就地正法!檢舉者獎勵5枚果子干!”屋大維掙扎著,繼續盡量用力,對一位夫人猴兼服務猴吩咐道:“快去請大兔猻孫思邈!”
正剛下樹的格爾梅,無比清晰地聽到了屋大維從主樹杈平臺上發出的“抓內奸”指令。它不覺心驚肉跳,很擔心這回會不會輪到自己?根據以往每次抓內奸的規律,所有的內奸都不姓屋,所有的檢舉獎勵最終則都由屋大維們認領。現在,非屋氏猴而帶“長”銜者,全森林僅剩了格爾梅這一只猴子!若非因為自己尚不缺乏食物,且看起來總統也對它頗為重用,它必定已趁著“逐諜令”而逃出林子了。直到它懷孕的妻子被抓,它擔心被株連,才既害怕又后悔。結果,前天屋大維審判它妻子為“間諜”時,竟沒有株連格爾梅!這就再次使得它猶豫不決……它僥幸地想:或許,妻子果真是間諜呢……
果然,尚未等它把這些思緒在腦子里捋清楚,只聽屋27突然自它背后大喊:“抓住格爾梅!它是內奸猴!一定是它,就是它!把六媽媽打暈了關進樹洞!抓住它!”
早有預料的格爾梅立即加快腳步飛奔起來。正剛散會慢慢走了沒多遠的三阿蒙,心知格爾梅受冤,有意幫它一把,忽思起此猴一貫甘當屋大維爪牙、為虎作倀,便改了主意,決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格爾梅被毫無懸念地擒拿“歸案”,并被立即押送罰猴場。空蕩蕩的罰猴場上 ,遠遠看去,吊著一具腹部殘缺的猴尸——正是格爾梅懷孕的妻子,其即將臨盆的胎兒,連同肚腹,已被饑餓的猴民掏光食盡,只剩下一截腸子拖拖拉拉垂到地上。就在前天,該雌猴被羅織以“奸細”罪名,而遭活活吊死。森林猴群如今食物極度匱乏,世代食素的猴子們已然開始改變食性,只為要適者生存:它們開葷食肉了——最初只試圖捕食活蟲,但很顯然爭搶不過有翅膀的鳥類;便退而求其次,食用鳥類不屑一顧的死蟲子……漸漸地,它們接受了食用同類的尸體。尸體的來源包括病餓而死的猴子,以及被治罪處死的猴子——當然,后者吃起來更為美味,特別是在剛斷氣時就立即食用。
看到妻子尸體的慘狀,格爾梅嚇得昏死過去。押送格爾梅的屋27等一眾猴子,以及跟隨到場等待分尸而食的猴民們,見狀立即興奮起來。“它死了!”不知誰叫了一聲。話音剛落,群猴便興奮地一擁而上、爭先恐后對著格爾梅尚自溫熱的身體撕扯啃食。昏死的格爾梅直接被痛醒,但太晚了:它渾身上下已在一瞬間冒出多處窟窿,遍身流血。格爾梅還沒來得及哼一聲——因為喉頭也被咬出了窟窿——便大瞪著凸睛,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群猴活活啃食死去。
跟在眾猴最后邊的三阿蒙,見到這一幕,忍不住直犯惡心。“哇”地吐了一地。由于胃內實在缺乏碳水化合物,這一吐幾乎全是清酸的胃液。然而,臨近的猴民們還是被這氣味給刺激到了,那些擠不進爭搶格爾梅尸身隊伍的猴子們,便回轉頭,合體向三阿蒙猛撲去。
~~~~~~~~~~2023.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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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歸圣不宣
值此危急關頭,只聽不遠處有猴子氣喘吁吁地跑來,不斷大聲喝道:“這只嘔吐的猴子,它傳染病發作了!快要死了!誰吃誰染病!誰吃誰找死!”
眾猴循聲望去,竟是一只極美貌的雌猴在且奔且呼。眾猴一時看呆,停下了正在進行的群撲。驚魂不定的三阿蒙趕緊趁機溜躥,向這美麗的雌猴行去,口里喊道:“五桑德拉!五桑德拉!多虧你趕來……我……我……我差點兒當場沒命了!”
眾猴一聽是“五桑德拉”,便知是桑德拉老媽媽家里的雌猴之一。立時冷靜下來。老桑德拉是染病雌猴,這事兒在森林里猴猴皆知,但桑德拉老媽媽究竟有沒有親生兒女?大伙兒并不清楚。從前并無猴民關注此事,后來隨著猴群中的一些家庭,有閨女或姊妹為了躲避殖戰結合而逐漸加入老桑德拉家,猴民對于老桑德拉家究竟有無親生子女,就更模糊了。傳說老桑德拉患有嚴重的傳染病,它的丈夫早已染病速死。但究竟老桑德拉還有沒有其它已經染病卻尚未死去的親眷呢?就像自身染病卻一直活著的老桑德拉一樣。眾猴此時聽聞三阿蒙呼喊該發聲雌猴為“五桑德拉”,便不約而同地對這倆猴產生了警戒心,紛紛自發后退——距傳染源越遠越安全!
三阿蒙與五桑德拉得以全身而退。它倆特意繞道葉爾欽父子的矮小家樹——森林里早已在逐諜令下達之后,重新分配了一切家樹:凡是高大茂密的樹木,都分配給了屋姓猴及雌幼之家。太陽屋大維給的解釋是:“群體資源,自然歸‘群族猴’優先使用,只有‘群族猴’有資格代表猴群整體。”一開始,只有因“殖戰結合”而出生的屋姓猴子,才被稱為‘群族猴’。后來,“這將使得森林猴群出現陣營分化、不利于團結。”在一次晨會上,格爾梅奉屋大維之命發言道:“一切屋姓猴子,即日起,全歸屬‘群族猴'門類,這既尊重了共同父系血緣的紐帶,也體現了森林猴群通過母系血緣不同而實現各家血統大融合、‘萬族一家親’的事實。”至于非屋姓的森林猴民,格爾梅進一步奉命指出道:“全體猴民,屋姓和非屋姓,已通過雌猴的血統,而彼此成為表親。其中屋姓猴民占比森林猴民的比重最大,根據多數決定原則,屋姓猴民乃是全體猴民的主要力量、中流砥柱,只有屋姓猴民有資格代表整體猴群。”
自然,作為猴群代表的屋姓猴民們,紛紛被派上了森林事務的重要崗位。“它們擔任各群事猴官職,就等于各姓猴民家都有表親在位,這就實現了終極平等!從此,森林猴群不可能存在一小撮猴子的裙帶之風——因為大家全體都已是同等的表親裙帶關系;從此也不可能出現少數猴子欺負多數猴子——因為‘群族猴’乃是大多數——這樣,森林里‘猴猴平等’的理想秩序,就永久成立了!”那時,格爾梅如是說,而主樹杈平臺下也掌聲雷動。森林里這一猴事新安排,得到了全體猴民的高度贊許。
葉爾欽父子歪歪腦袋,問三阿蒙和五桑德拉道:
“那貨嘎了沒?”當然,它們問的正是遇刺的屋大維。
“不知道!”三阿蒙搖搖頭道:“得去打聽打聽。”
一名佩戴著特定果核冠的夫人猴及一只嘴里叼著東西的厚毛大兔猻,正急匆匆經過葉爾欽家的樹洞前。
“是孫思邈!它跟著夫人猴一起走!肯定是那貨叫它去的!”老葉爾欽輕聲說道。
三阿蒙使個眼色,示意尾隨打聽。老葉爾欽便走出樹洞,仿佛照常出門覓食般,不遠不近,跟在孫思邈后面。
此時,屋大維因傷口感染引發敗血癥,發起了高燒。它本能地想起一向開醫館的施特勞斯家族,便叫莉薇婭去施特勞斯家請醫索藥。
“施特勞斯?不是早就舉家叛逃了嗎?它們現在是‘自在猴群’。”莉薇婭輕聲說道。
屋大維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高燒下逐漸模糊,“竟連此事也忘了!”它暗暗自責,并努力集中思維,保持冷靜。過了一分鐘,屋大維又道:“施特勞斯家當初走得匆忙,家中必然有很多藥材來不及帶走。去它的家樹洞里找找藥吧。”
“可是,”莉薇婭遲疑了一下,為難地回道:“施特勞斯的家樹,不是已連同那四老貪果猴的家樹一起,都劃歸‘雌幼之家’了嗎?想必洞里的藥材、果子干等,已被瓜分光了!這些光知道吃的飯桶猴子,連指甲蓋大小的果核也要砸碎了吃仁,怎么可能放過樹洞里的藥材呢——畢竟也算可吃之物。”
屋大維聞聽,心生悲涼。良久,方虛弱地嘆道:“去找找吧。莉薇婭。我不太舒服。”說完,便閉上雙眼,陷入了昏睡。
莉薇婭強忍著淚水而去。“我不太舒服。”一路上,它都想著屋大維這句話,以及說話時的神情。不可一世的猴王屋大維,從未有過今天這樣,坦露虛弱、承認不適。“想是兇多吉少。我將像桑德拉老媽媽一樣,成寡婦了!”莉薇婭悲傷又冷靜地思慮著。“屋大維若死了,總統大位怎樣更迭?誰將繼承?屋大維私下曾說過,我莉薇婭親生的雄猴屋06,腦筋靈活,腹有計謀,又孔武有力,將來堪當大任。但這只是私下的談論,還沒來得及公開宣布過。即便如今我去宣布,有誰能相信呢?其余的夫人猴們,又怎能服氣?”莉薇婭一路走一路想,終于下定決心:“萬一屋大維‘歸了圣',為今之計,只有先對外保密,假裝總統還活著。等我的兒子屋06順利登基之后,再公開宣喪。”
自風貌課以來,森林猴群的林規猴矩日臻完善,其中有一條,便是從此以后,總統及總統夫人去世,必須被稱為“歸圣”,而不能像以前未曾普及風貌教育的野蠻時代那樣,不分總統與猴民,一概粗俗地曰作“死翹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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