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系列——通俗西藏史《吐蕃王朝》卷
藏地雜談系列——心愛的姑娘是個美麗的木頭碗、安放靈魂的綠松石、活佛是個大寶貝
西藏的神話和神話時代的西藏系列——天上掉下個贊普來!、止貢贊普謀殺案、屌絲的逆襲、返老還童的贊普
七、帝國分崩——朗達瑪的落日余燼
2、朗達瑪的斜陽返照
公元838年(唐文宗,開成三年)左右,朗達瑪坐上了吐蕃贊普的寶座。
所有人都不會知道,這將是吐蕃王朝最后一位贊普。對于未來悲慘的命運,他顯然毫無所知。
朗達瑪上臺后,擁有擁立之功的韋?達納堅,理所當然的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權利。
《西藏王統記》記載:“由于韋?達納堅諸惡臣權勢極盛,乃擁立(朗達瑪)為王,執掌朝政”。
《娘氏教法源流》則稱朗達瑪“任命不喜佛法之猴頭韋?達納堅為囊論,任命鶴頭那囊·嘉察屏松杰為外相”。
你看,朗達瑪據說長得像頭牛,大相韋?達納堅長的像個猴,外相長得像只鶴,朗達瑪一朝莫非是瘋狂動物園嗎?!
不論朗達瑪和他的大臣長得如何,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在被缽闡布壓制了三朝之后,吐蕃世俗集團終于從宗教集團手中奪回了權杖。
以韋?達納堅為首的執政團隊,迅速接管了吐蕃的大小事務。并沒有讓幾乎已成慣例的,贊普交接必有動亂的局面發生。這能從側面說明,赤祖德贊的暴力崇佛政策,其實頗不得人心,乃至他被殺后,吐蕃政局居然頗為平靜。
在這,我順便多說幾句吐蕃政治體制的問題。
吐蕃幾百年的歷史中,從來沒有一位贊普,有能力解決吐蕃政治中的一個痼疾。這就是豪族實力過大,威脅王權的問題。
吐蕃的豪族集團在漫長的歷史中,形成了以姓氏為紐帶的巨大政治勢力。這些勢力在某種程度上,甚至能夠決定吐蕃政體的走向。這對吐蕃贊普的王權時時刻刻都存在著巨大的壓力,那些吐蕃歷史上最賢明的贊普,也只能通過他們個人的強勢地位或者個人魅力來平衡王權和族權的利益糾葛。
這種憑借個人能力,而不是制度保障的運行方式,導致了吐蕃歷史上的治亂循環。
最為明顯的表象,就是每到贊普傳續之時,便有動亂發生。只有少數幾個贊普,能夠以不流血的和平方式完成交接。這和中原漢地王朝的治亂循環根本原因是一樣的,但是吐蕃這種循環的頻率,顯然要遠遠高于漢地,這也造成了更大的破壞性影響。
吐蕃贊普的另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大多英年早逝,繼位的贊普多為少年建柞。
少年天子,必然導致權相當政,大家族的勢力再次權勢滔天。例如,松贊干布死后,以祿東贊為首的噶爾家族弄權數十年。最后,赤都松贊血洗噶爾家族莊園,才將全力奪回。
赤松德贊于十三歲登基時,也歷經貴族環伺壓迫,控制朝政的夢魔。至二十歲時,方掙脫出困局。又如,赤德松贊登基之初,吐蕃政局亦陷入混亂。
沒有一位贊普,愿意成為“政治花瓶”。贊普們的調整,也一直在暗暗進行著。
首先是將吐蕃獨相的制度改為眾相制,任命多位大相共同參與朝政。群相之上設置一位首席大相,負責召開宰相會議,供贊普咨詢并決定國事。
這和明朝的首輔制度頗為類似,因贊普握有眾相的任免權,從一定程度上平衡了吐蕃大相的權利。
但吐蕃豪族之間的聯系和茍合,顯然超出了贊普的預期。眾相制實施后,效果并不十分顯著,而且,豪族們又經常能夠和苯教的上師聯合,形成利益聯盟。
于是,到了赤松德贊時期,借助此時贊普王權最強的機會,通過“桑耶佛諍”,打擊苯教扶持佛教。
佛教漸漸站住腳跟后,其子赤德松贊又任命僧相(缽闡布)獨領朝權,將缽闡布的地位置于眾相之上,以此來打擊吐蕃豪族階層的勢力。
僧相的設立,其實變相的又將內閣改回了獨相制。
估計是贊普認為,僧相是自己親手扶持起來的,而且藏傳佛教是外來信仰,在吐蕃根基不深,為了能夠在吐蕃生根發芽,只能緊緊依附在贊普周圍,成為贊普勢力的一部分。
但隨著,赤松德贊、牟尼贊普、赤德松贊三代贊普不斷的供奉加持,尤其是赤祖德贊時期的暴力弘法之后,佛教已經成了吐蕃國內的一個不堪重負的巨大包袱。
豪族集團在經過了牟尼贊普的“四大供”、“三均富貴”和赤祖德贊的“七戶養僧”和“法外之僧”之后,再也不能忍受,于是,這兩位贊普皆死于非命。
這也就是赤祖德贊被殺,朗達瑪上位期間,吐蕃國內異常平靜,波瀾不驚的原因。因為,確實也沒什么可鬧的,豪族們壓制了三朝后,重新得到了權利,估計忙著彈冠相慶還來不及,那還顧得上作亂?
據說朗達瑪上臺時,已經三十多歲了,顯然不再是個少年天子,但是考慮到他上臺的經歷,很難說他是不是個傀儡贊普。
要知道,即便是對他最為仇視的教法史料也沒有記載,在以韋?達納堅為首的陰謀集團,謀殺赤祖德贊,迫害藏瑪和貝吉云丹的過程中,有過朗達瑪的參與。
而且在《唐蕃會盟碑》上參與會盟的王族大臣名單中,也沒有朗達瑪的名字。從這可以知道,在赤祖德贊執政時期,朗達瑪只是個身份顯赫的小人物,不過是個富貴王爺而已。
那么,這個毫無根基,又體壯如牛的朗達瑪上臺后,能否立刻便接管吐蕃贊普的權利,確實讓人存疑。所以,現在的史學家中也有人認為,朗達瑪執政的短短幾年,他應該就是個傀儡贊普,甚至,其執政第三年開始的滅佛運動,也不是他能推動的。
朗達瑪是否是個傀儡,我們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了。但至少,在其執政前兩年,他在贊普之位上干的似乎還不錯。這期間,唐蕃之間保持了非常良好的和平關系。這說明吐蕃朝中,對于身在邊疆的領兵將領有著良好的約束力,這一點從漢地的史料中可見一斑。
《冊府元龜》中保留了這段時間,吐蕃對唐友好往來的記錄:“唐文宗開成元年(836年)十二月,吐蕃……南詔蠻……各遣使朝貢。開成元年(836年)十二月,以太子少詹事李景儒兼御史中壓,充入吐蕃答賀正使。”
“開成二年(837年)十一月,天德奏,吐蕃東北道元帥論夷加羌使信物,乃木夾,到本道,以其書信上聞。開成四年(839年)三月,以太子少詹事李景儒為入蕃使。”
《新唐書》亦載:“開成四年,遣太子詹事李景儒往使,吐蕃以論集熱來朝,獻玉器羊馬。”
如果你覺得唐蕃之間保持友好,是因為吐蕃王朝已經日薄西山,再沒有余力進攻唐朝。我想恐怕你是看輕吐蕃國內的實力了,就在朗達瑪在位期間,在西域和吐蕃血拼了幾十年的回鶻汗國,在內憂外患下徹底崩盤,這反倒給吐蕃送上了一份大禮。
公元839年(開成四年),回鶻宰相安允合、特勒柴革密謀作亂,被彰信可汗覺察后將兩人誅殺。另一宰相掘羅勿正率兵在外征戰,因為害怕被株連,以馬300匹賄賂沙陀酋長朱邪赤心,借沙陀兵共攻彰信可汗。
彰信戰敗自殺,國人立馺特勒為可汗。就在此年,倒霉的回鶻人遭遇罕見的大范圍瘟疫流行,年底,又遭白災(大雪)。
沒有在草原生活過的人,恐怕很難理解草原白災的恐怖。連天的大雪不但能夠壓垮蒙古包,還使人的視線被局限在幾米之內。這種天氣下人走出住所十幾米便會迷失方向,最終被凍死在室外。
大雪能夠將整個草原完全覆蓋,不但使所有牲畜無草可食,而且劇降的溫度,甚至能夠將羊群全部凍死。怕冷的羊群會擠在一塊取暖,所以凍死的羊群全部是站著的,這種恐怖的景象會讓見到的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現在,內蒙草原一旦遭遇白災,也要舉周邊幾省之力全力救災。現在的牧民,都不能承受的自然災害,更何況是千年之前的回鶻部落,遭此大難后的回鶻汗國,牲畜人口大量死亡,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
已經岌岌可危的回鶻汗國,于公元840年再遭重創。馺特勒被宰相掘羅勿扶上可汗之位后,回鶻大將俱錄莫賀“引黯戛斯十萬騎攻回鶻,大破之,殺馺特勒及掘羅勿,焚其牙帳蕩盡”。
經此一敗,漠北回鵲汗國覆亡,其余眾南遷、西徙。南遷的回鶻部落在唐朝邊境與唐軍發生多次沖突,最終被唐擊敗,回鶻十數萬人投降唐朝,最終漸漸被漢人融合。
西遷的回鶻部落則分為三支,一支西投葛羅祿,一支投吐蕃,一支投安西。
對此,新舊唐書和資治通鑒皆有詳細記載。《舊唐書》卷195記云:“……回鶻散奔諸蕃,十五部西奔葛羅祿,一支投吐蕃,一支投安西。”
投奔葛邏祿的回鶻部落翻越蔥嶺,進入了中亞地區。另外兩支,其實都投降了吐蕃,區別只是在于投降的地點不同,一支是在河西地區,指投降到甘州、涼州、北庭諸地的回鶻部落,漢文史書中稱之為甘州回鶻、沙洲回鶻、北庭回鶻。
而所謂“投安西”指的是投降到龜茲、焉耆一帶的回鶻部落,這些地方也在吐蕃的控制之下。只不過,漢文史書中稱之為龜茲回鶻、安西回鶻、焉耆回鶻。
至此,縱橫西域強橫一時的回鶻汗國覆亡,成為了吐蕃治下的屬民。吐蕃順利的納降了回鶻后,其部眾成了吐蕃攻唐軍隊的一部分。
《新唐書》中曾有這樣的記載,“宣宗初(大中元年,847年),吐蕃引黨項、回鶻寇河西,詔代北諸軍進擊”。
由此可以看出,至少在朗達瑪執政初期,吐蕃并沒有顯現出即將奔潰的跡象。雖然,其國內的社會矛盾肯定非常尖銳,但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意識到,綿延了幾百年的吐蕃王朝,只剩下短短三年的壽祿。
崩潰的引爆點便是被后世史料稱為,罪惡罄竹難書的朗達瑪滅佛之旅。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導致了滅佛的開始,它又對藏傳佛教造成了何種打擊呢?我們下一節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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