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系列——通俗西藏史《吐蕃王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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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斜陽——赤祖德贊的反照
唐蕃鹽州之戰
赤祖德贊在兩位缽闡布(僧相)的輔佐下,順利渡過了政權交接期。隨后,他便開始了其任內的暴力弘法過程。
在后世的教法史料中,對于赤祖德贊的評價幾乎都聚集在他的弘法偉業之上,似乎他和兩位缽闡布除了弘法別的事情什么都沒干。這種觀點顯然有失偏頗,吐蕃王朝政治、經濟在赤祖德贊時期,依舊在向前發展,雖然這種發展,顯然沒有其先祖那么雷霆乍驚。
朝中主持大政的兩位缽闡布,肯定是傾向于和唐朝會盟的。因為經過了一百多年的戰爭,吐蕃國力已經不堪重負。因此,和唐朝緩和關系,讓國家緩口氣成了最高統治者的不二選擇。
但作為領兵在外的將領,他們考慮問題的方式,顯然和缽闡布不在一個頻道上。和平就意味著沒有了獲取財富和晉升的機會,所以,就像我們前幾章提及的那樣,吐蕃邊境領兵的大家族將領,幾乎矢志不移的在采取各種行動破壞會盟和議。
面對國內這種強大的反對聲浪,缽闡布也不得不暫避鋒芒,等待和平的機會出現。
歷史就是這么諷刺,和平總是用拳腳相加的方式展現,這次凝集和平希望的地點名叫鹽州(今陜西定邊縣)。
說起來,吐蕃的將領反對議和也不是沒有依仗。畢竟這時期,吐蕃軍隊依舊能夠在戰場上保持一定的強勢地位。
公元816年(元和十一年),吐蕃與葛邏祿的聯軍大敗回鶻,深入其境內,直逼回鶻牙帳。經此一敗,回鶻元氣大傷,再也無力爭雄西域。這對西域的老冤家,在纏斗了幾十年后。終于,以回鶻的敗落收場。從此,西域之地名義上統歸吐蕃治下。
事后,吐蕃大相尚綺心兒曾神氣活現對唐使劉元鼎說:“回鶻,小國也。我以丙申年,逾債討逐,克其城郭,二日程計到,即破滅矣。會我國有喪而還”。
這位吐蕃大相也是夠能吹的,還‘回鶻,小國也’。當年,在天山南麓回鶻把吐蕃按在地上摩擦的時候,估計他肯定不會這么牛氣。但吐蕃最終還是憑借盟友葛邏祿人的協助,徹底將回鶻逐出了西域。
這位尚綺心兒大相說的到也是事實,吐蕃軍隊一直進攻至,距離回鶻牙帳只有兩天路程的地方。最終,因恰逢赤松德贊去世,吐蕃舉國治喪,軍隊撤退而還。否則,恐怕回鶻會敗的更慘。
搞定了回鶻這個心腹大患之后,吐蕃邊將開始再次琢磨起了唐朝。畢竟,唐朝這些年一直是回鶻的盟友。吐蕃忙著和回鶻死磕,讓唐朝太平了不少日子。在吐蕃將領眼里,大唐這只肥羊也養了不少年了,該去剪剪羊毛了。
動了剪唐朝羊毛的心思,吐蕃邊將開始蠢蠢欲動了。唐朝西北邊疆風聲驟緊,在此后兩年間,圍繞著鹽、原、宥三州,兩軍展開了一系列戰事。并最終,在鹽州(今陜西定邊縣附近)城下進行了一場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大戰。
鹽州自漢唐以來便和靈(甘肅吳忠市)、原(甘肅鎮原縣)二州互為犄角,成為長安西北方向的屏障。
從唐肅宗(李亨,公元756年——762年在位)年間始,幾乎每次吐蕃入寇關中,戰火都會侵襲這座邊境小城。因其位置實在是過于重要,鹽州城屢廢屢建。
公元793年(貞元九年),唐軍在德宗的命令下復筑鹽州城,并派兵駐守。為此,白居易還曾寫下《城鹽州》一詩,以示慶祝。
公元818年(唐元和十三年)十月,吐蕃軍隊首先進攻宥州(今內蒙鄂托克旗東北)。
吐蕃圍攻宥州的消息傳來,唐靈武節度使杜叔良率軍北援。在定遠城(寧夏石嘴山市平羅縣東南)與吐蕃阻援部隊相遇,兩軍在曠野上展開激戰,吐蕃軍隊戰死兩千余人,一位節度副使被俘。
阻援未果的吐蕃軍隊,面對唐軍堅守的宥州無可奈何,在城外燒掠之后退去。靈武唐軍見到吐蕃退去,竟然來了精神,趁機圍攻吐蕃占領的常樂州(定遠城之西)。
唐軍畢竟是以步兵為主,對于城市攻堅戰頗有心得。不久,便攻下了常樂州。
估計靈武唐軍自己都沒想到能攻下常樂州,一開始,也就是想在城下比劃一下。沒想到比劃比劃著,就比劃到城里面去了。
雖然,不小心打下了常樂州,但由于事先沒有任何準備。唐軍也不敢貿然留兵駐守,一把火焚毀州城后,便撤軍回營了。
杜叔良北援的同時,其他方向的唐軍也沒閑著。趁吐蕃軍隊的注意力都被宥州吸引,唐平涼鎮遏使郝玼,趁機進攻吐蕃占據的原州城(寧夏固原縣)。在擊退了二萬吐蕃軍隊后,成功占據了原州城。
劍南唐軍也在西川節度使王播的率領下,攻占了吐蕃的峨和(四川茂汶縣北)、棲雞等城。
公元818年的戰事,帶有很強的轉折意義。唐軍已經開始有能力和吐蕃在城外野戰,并能攻取堅城。放在肅宗時期,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這說明,經過連年戰事吐蕃軍隊的戰斗力,已經跌落到和唐軍基本持平的狀況了。
幾十年來,輕松碾壓唐軍的印象,依舊牢固的保存在吐蕃將領的頭腦中。這次居然被唐軍驅逐,令吐蕃節度使(吐蕃借鑒唐朝官制也在邊疆推行了節度使制度)極為惱火。
次年八月,吐蕃節度論三摩、宰相尚塔藏、中書令尚綺兒,興兵15萬軍隊進犯鹽州。
這次,吐蕃進行了充分的準備,事先便制造了大量的攻城器具。圍住鹽州城后,吐蕃將領督促仆從的黨項軍隊,從四面同時展開攻城。
這種不分主次一窩蜂式的進攻,給守城了唐軍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只見黑壓壓的士兵像潮水一樣涌向城墻,其中還夾雜著大量的飛梯、鵝車、木驢等攻城器械。
好在鹽州刺史李文悅頗有勇略,親自登城振奮士氣。在吐蕃的箭雨中指揮若定,憑借鹽州城高大的城墻,率領唐軍打退了吐蕃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連續不斷的攻擊,導致鹽州城的城墻不堪重負,出現局部破損。吐蕃統帥敏銳的發現了這一情況,他開始組織敢死隊,全力進攻城墻破損的地段。
鹽州城的情況越來越危急,但援軍依舊遙遙無期。為了能夠多撐一段時間,李文悅命人將城中大戶人家的宅邸拆掉,收集了大量的建筑材料。同時,又從唐軍中挑選了一批身材高大的壯漢作為預備隊。
破損的城墻,終于在吐蕃的攻擊下倒塌了,決定鹽州城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吐蕃軍隊見到城墻倒塌,歡呼著涌向城墻的破口,想要借此一舉拿下鹽州城。但在漫天的塵煙中,迎接他們的卻是唐軍的箭雨。李文悅事先早就在這段城墻附近埋伏了大量的弓箭手,就等著吐蕃士兵涌進破口。
密集的箭矢帶著冰冷的弧線雨點般的落下,擁擠在一塊的吐蕃士兵無處躲藏,紛紛中箭倒斃。不但如此,箭雨中夾雜的火箭還在地上帶起一團團烈焰。
原來李文悅早就在這段城墻下撒上了火油,當吐蕃士卒沖入缺口后。他命令唐軍發射火箭引燃了地上的火油,頓時烈焰焚空,沖入城中的吐蕃士卒全被焚為灰燼,后續的吐蕃士卒面對烈焰也裹足不前。
就在吐蕃士卒在城下擠作一團之時,李文悅親自帶領預備隊,打開城門從城內沖出。吐蕃將領萬萬沒想到,唐軍居然有勇氣出城決戰。被唐軍打了個猝不及防,大量士兵被殲滅在鹽州城下。
失了銳氣的吐蕃軍隊只得退兵,第二天,當他們再次面對鹽州城時,不禁大驚失色。昨天城墻破損的地段,被唐軍用兩道大木柵欄封住,其中填滿了土石。雖然強度比不上之前的土石城墻,但至少唐軍可以站在上面用弓箭、雷石消耗吐蕃軍隊。
就這樣,殘酷的城市攻防戰一直持續了27天,吐蕃軍隊狂攻不已,但卻始終不能得手。而苦苦支撐的李文悅,終于盼來了救兵。
其實,吐蕃圍攻鹽州的消息傳來,唐軍將領也各自展開了救援行動。其中,駐軍鳳翔(今陜西乾縣)唐將野詩良輔和駐軍涇原唐將郝玼,都率領本部軍馬殺入吐蕃境內掠馬焚城,以緩解鹽州城的壓力。
靈武牙將史敬奉則親自面見朔方節度使杜叔良,請求派兵三千去解鹽州之圍。說起來這杜叔良也是個妙人,史敬奉求兵三千,他就給派了二千五百人。
莫非這哥們以前是做生意的,什么事情都得砍砍價?!
史敬奉倒也沒還價,兩千五就兩千五。他集合自己的家丁,率領這兩千五百名朔方士兵,帶三十天日干糧出發了。
史敬奉出兵后,十幾天音訊全無。唐軍都以為,他是遇到了吐蕃阻援的部隊全軍覆沒了。沒想到,他卻率領著這支小部隊,從沙漠繞到吐蕃軍隊后方發動了攻擊。
吐蕃將領萬萬沒想到,會有唐軍從沙漠中沖出。黑夜之中,既不知道唐軍從何而來,也不清楚援軍的多寡。在唐軍內外夾攻之下,吐蕃大敗而歸。
此戰后,唐軍奏報“殺戮不可勝紀,驅其余眾于蘆河,獲羊馬駝牛萬數”。野詩良輔、郝玼和史敬奉三人,威震吐蕃朝野。
關于這三員唐將,史書有云:“史敬奉與鳳翔將野詩良輔、涇原將郝玼皆以勇著名于邊,吐蕃憚之”。
之后,唐庭任命野詩良輔為隴州(陜西寶雞市隴縣)刺史。
恰巧,有唐朝使節至吐蕃言和,虜輒言:“唐家稱和好豈妄邪!不爾,安得任良輔為隴州刺史?”
這段話的意思就是,吐蕃人對來訪言和的唐使說:“你們唐朝來和談都是騙人的,我們才不信呢!要不,你們為啥讓野詩良輔當隴州刺史?一看就是沒安好心!”
郝玼更猛,據說他帶兵和吐蕃作戰,從不帶作戰給養,每次都是一邊打一邊搶。可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吐蕃軍民對其畏之如虎。
難怪赤祖德贊曾對國人下令曰:“有生得(活捉)郝玭者,賞之以等身金!”
也就是說,如果有誰活捉了郝玭,就賞給他和郝玭體重一樣的黃金,這郝玭可就是一個活著的小金人呀!
而史敬奉則完全是特種部隊的范兒,據說他身形矮小干瘦,仿佛弱不勝衣,但卻天生神力,能在野外手擒奔馬,當矛矢在手,前無強敵。
每次打仗他都帶著外甥、侄子及隨從二百人。到了前線,這些被他訓練出來的小隊,自行分為四隊。深入敵后,逐水草而行,數日各不相知,每次露面都能帶回吐蕃的俘虜。
這簡直就是唐朝的特種偵察兵,難怪史敬奉帶兵解鹽州之圍時,能事先帶著三十天的干糧穿越大漠,偷襲吐蕃后方。
鹽州之戰后,從肅宗朝開始,吐蕃進攻唐朝防御的態勢開始逆轉。吐蕃再也無力越過河隴地區展開大規模的進攻,反倒是之后,唐朝開始在劍南不斷攻擊吐蕃的控制的城池。
慘敗后的吐蕃軍方,被迫只住了以戰養戰的叫囂,以缽闡布為首的和議派占據了上風。會盟議和,終于成了擺在兩國君主桌面上的主要選項。
從歷史上看,和平絕對是種奢侈品。而且,前提是得有足夠硬的拳頭,否則就算白居易《敕吐蕃宰相沙門缽闡布書》的文章寫的再花團錦簇,也要不回安樂、秦、原三州。
現在有了鹽州之勝,唐軍也牛氣起來了,不服嗎?不服咱就接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