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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節河隴之亂(中)
一、末世亂起
河隴之亂(下)
公元848年,唐蕃之間連續發生了兩件意義深遠的大事。就在此年,河西大族之子張議潮率眾驅逐吐蕃,收復瓜州(今甘肅酒泉瓜州縣)、沙州(今甘肅敦煌)等地,從此吹響了河西歸義軍復唐的號角;另一件是唐朝鳳翔節度使崔珙,率軍擊破吐蕃,克復清水(今甘肅東南部)。這兩件并不關聯的事件,卻是唐朝收復河隴之地的前奏,說明隨著吐蕃動亂的加深,已在其統治之下一百余年的河隴地區,開始陣腳動搖。
大唐對河隴蠢蠢欲動,身為河隴地區高級管理者的尚婢婢和論恐熱卻已經殺紅了眼睛,只盤算著如何把對方徹底扳倒。
這年十二月,就在唐朝正在圍攻清水縣之時,論恐熱卻派手下大將莽羅急藏率兵二萬西進,與尚婢婢部將拓拔懷光,在河州南谷展開連番血戰。最終,莽羅急藏兵敗投降。在論恐熱的神助攻下,唐軍順利收復了清水縣。
公元849年(唐宣宗大中二年),河西張議潮聲勢漸起,在收復瓜州、沙州后,開始向西州(今新疆吐魯番東南高昌故城﹐即哈拉和卓古城)侵襲。
而這年二月,論恐熱卻親自率軍西進,再次去找他老對手的麻煩。這次他穩扎穩打,用步步為營的策略,驅兵進駐河州。尚婢婢親帥大軍駐扎在河源軍(大概位置在今西寧市東南部),這次他又展現出他分析師的天賦,認為自己軍中有常勝驕軍的傾向,而對手卻是在做困獸之斗,所以不可小覷論恐熱。
然而,尚婢婢的部將卻已開始視論恐熱為草芥,紛紛要求主動出擊。這時候尚婢婢性格上的弱點暴露無遺,自古都有“慈不掌兵、義不理財”的古訓,而他顯然是個性格疏懶的人,竟然約束不住手下的軍將。
想想古來傳檄萬里的名將,那個不是法度森嚴,未有軍令便是皇帝也不得入營。由此看來,尚婢婢統兵以來,雖屢有勝跡但卻不是一個統帥之才,他也許更適合干個參謀長,可現在卻坐在了一軍之長的位置上。
柏楊先生曾在《大中之治》中,這樣評述尚婢婢“一個大軍統帥,明知道發動攻擊一定失敗,卻無法阻止將領們發動攻擊,恰恰說明這個統帥沒有統御能力,不堪勝任他的工作。史書上對尚婢婢太多贊揚之辭,使人相信他是韓信再生,河州之役是一次嚴格考驗,他不過一個平常之輩!”
尚婢婢的部將貿然渡河,攻擊論恐熱的大營,這下正和論恐熱心意。要知道,論恐熱雖然在尚婢婢手下屢屢失敗,但每次都是敗在他的謀略之下,這次兩軍在曠野正面交鋒,論恐熱正是求之不得。
在論恐熱的指揮下,尚婢婢的部將大敗虧輸,只能向著本部倉皇逃竄。所幸,尚婢婢料到此戰輸多勝少,事先在河邊布防,等到自己的敗兵從橋上渡河后,放火焚毀橋梁,阻住論恐熱的追兵。論恐熱殺到河邊無橋可用,在看到河對岸援軍陣列森嚴,也只能目送尚婢婢的敗軍退回鄯州。經此一戰,兩軍漸成均勢,暫時誰也無力徹底擊敗對手。
吐蕃邊將這邊打的熱鬧,生活在攏右的唐民,卻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們各自串聯,鼓動在吐蕃為官的唐朝遺民,獻城歸唐。
公元849(大中三年)二月,吐蕃秦州(今甘肅秦安西北)、原州(今寧夏固原)、安樂(今寧夏中寧西)三州及石門(今寧夏固原西北)等七關守將,以其國內戰亂不已,叩塞請降。
宣宗命太仆卿陸耽為宣慰使,詔涇原(今甘肅涇川)、靈武、鳳翔、邠寧(今陜西彬縣)、振武(今內蒙和林格爾北)皆出兵應接。
至八月,三州七關重歸唐土。這三州之地,曾是憲宗時期橫亙在會盟之間的主要焦點。為此,大詩人白居易曾代憲宗執筆撰寫了多篇文書,但直到四十年后,才在吐蕃內亂的背景下,兵不血刃的收回。可見國家的實力才是真正的硬道理,“弱國無外交”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唐朝恢復了在三州七關的統治,馬上就開始進行民生布局,這也是唐朝這種成熟政權的優點,有著成套的施政經驗,也有大量的儲備官吏,能夠迅速到位,即刻開展工作。
八月,宣宗便下召,詔募百姓開墾三州七關土地,五年不納租稅;今后凡京城罪犯應流放者,皆命配流此地。屯防三州七關將吏,如能于其地營田,由政府給牛及種糧。戍卒皆給加倍衣糧,二年輪代;溫池(今寧夏中寧東)鹽礦由度支管理,贍濟邊防;凡道路建置堡柵,商旅往來販易及戍卒子弟通傳家信,關鎮不得阻攔。
同年八月,新復三州七關軍人百姓千余人來長安。八日,宣宗親臨延喜門接見河隴軍民。眾皆歡呼跳躍,脫去胡服,換漢冠帶。圍觀者皆高呼萬歲,慶賀收復吐蕃侵占失地。為此,宣宗特地昭告太廟,向列祖列宗報告這個好消息。
這邊唐朝收復失地舉國歡慶,而在攏右西部刀兵再起。公元850年9月,論恐熱遣僧莽羅藺真率兵在雞項關南修橋作為新戰役前的準備,尚婢婢得知后,派部將尚鐸羅榻藏在臨蕃軍阻擊,但被僧莽羅藺真擊敗。隨后,論恐熱又擊敗了鄯州軍隊在白土嶺的阻擊。無奈之下,尚婢婢只得命磨離羆子、燭盧鞏力在牦牛峽組織抵抗。
牦牛峽是鄯州前方最后一個險關,本來應該憑險固守,當副將燭盧鞏力提出“按兵拒險,勿與戰,以奇兵絕其糧道,使進不得戰,退不得還,不過旬月,其眾必潰”的建議。
作為主將的磨離羆子,卻固執的拒絕了。他認為前面的失敗都是因為將帥無能,現在正是他大顯身手之時。燭盧鞏力見狀,不愿意做敗軍之將,于是借口有病回了鄯州。
固執的磨離羆子貿然出擊,結果被論恐熱逮個正著,直接在陣前將其斬殺,順勢兵取牦牛谷。
論恐熱通過牦牛谷后,他念念不忘鄯州就在眼前。“攻陷鄯州,抓住尚婢婢,殺了他”。這個念頭已經在他心頭縈繞了整整七年了。但他即將再次面對殘酷的城市攻防戰,尚婢婢因為鄯州城中存糧不多,帶領三千部眾去甘州(今甘肅張掖)草原就食,留下守城的是他的大將拓跋懷光。
論恐熱得知尚婢婢西去甘州草原,心知鄯州守軍必定空虛,于是催軍急攻。但在守軍的嚴防死守下遲遲不能得手,急火攻心的論恐熱縱兵大掠“鄯、廓、瓜、肅、伊、西等州,所過捕戳,積尸狼籍”。
在《資治通鑒》中對于論恐熱的殘暴描寫的更為詳細,“遂大掠河西都、廓等八州,殺其丁壯,劓刖其羸老及婦人,以槊貫嬰兒為戲,焚其室廬,五千里間,赤地殆盡”。
論恐熱殘殺河西民眾的禽獸行徑,部將都覺得瞠目。當次年(大中五年),拓跋懷光游說論恐熱部將的時候,部屬紛紛帶兵離去,論恐熱的軍隊迅速奔潰。
窮途末路的論恐熱想起了唐朝,他先是向唐朝上表,請求唐朝任命他為贊普,以渭州為中心,成為唐朝的屬國。
看到唐朝沒搭理他,公元851年(大中五年)五月,他又親自跑到長安,見到了尚書左丞李景。這回他的調門低了一點,要求唐朝任命他為河渭節度使。
但唐朝早就對于吐蕃的亂局心知肚明,知道吐蕃在河隴的實力早已今非昔比。李景心想都到這時候了,你還在我面前裝大瓣兒蒜。你老老實實的,給我們大唐打工,幫我們收復河湟之地還差不多。再說了,現在沙州的張議潮已經和朝廷聯系上了,他已經光復了沙州(敦煌)、瓜州(安西)、伊州(哈密)、西州(吐魯番)等河西數州,我們大唐也收復了三州七關,這會兒皇帝高興的半夜睡覺都會笑醒過來,有你沒你論恐熱,也不差啥事。所以李景就是跟他打哈哈,光討論最近天氣情況了,說了半天一句有用的也沒有。
在長安住了許久的論恐熱,等來等去等不到唐朝的回復,終于他品明白了,敢情唐朝已經拋棄了他,他想把自己賣個好價錢的愿望落空了。離開長安時,他恨恨的說:“我舉大事,覬得濟此河與唐分境。”你看看,我就說他有一個強大的靈魂不是,都混到這份田地,依然不能撼動他強大的野心。
棲棲遑遑的論恐熱回到老巢洛門川,九年的起兵之路,回到了原點。在這九年中,他曾是如此接近成功,也曾手握千萬人的命運生死,而現在這些都被雨打風吹去。可能老天爺是真的跟他有仇,或者是他壞事做的太多了,注定要遭天譴。
當他率部駐扎在洛門川之時,河、渭二州連年大旱,發生了饑荒。老百姓吃不上飯,都跑到新歸復唐朝的三州去了。老百姓都跑了,弄的論恐熱也吃不上飯了,沒辦法他只能帶著手下去廓州(今青海貴德縣)混口飯吃。在去廓州的路上,論恐熱手下殘余的部屬一看,我跟著你連飯都吃不上,還混個什么勁兒,紛紛逃奔宕州(今甘肅宕昌縣)、疊州(今甘肅迭部縣),最終跟著論恐熱的,只剩三百余人。
應該說這時候,天下江山已經和論恐熱沒啥關系了。在鄯州的禽獸行徑,已經將殘暴的標簽牢牢的釘在了他的腦門上。
河隴唐族現在一心歸唐,肯定不會搭理論恐熱。其他民族部落,也對他離心離德。但蝸居在廓州的論恐熱,卻依舊不甘寂寞,認為這亂世必定該有他一席之地,而且還應該是很靠中心的位置。這種事兒放在一個梟雄身上,一般都叫“心懷天下”,放在其他人身上呢,就叫“心里沒數”。
不甘寂寞的論恐熱,經常串聯周圍的小部落襲擾鄯州,弄的鄯州守將拓跋懷光不勝其煩。但論恐熱這么有事沒事就折騰的做法,也沒給他帶來啥好處,只是讓周邊部落越來越反感他,認為他是一個麻煩制造者。
《資政通鑒》記載了論恐熱的窘境“論恐熱寓居廓州,糾合旁側諸部,欲為邊患,皆不從;所向盡為仇敵,無所容”。就是說大家誰都煩他,他張羅的事兒,大家都不去。
《新唐書·吐蕃傳》則記載:“靡下(按:指論恐熱)內怨,皆欲圖之。”又載:“吐蕃論恐熱殘虐,所部多叛”。
公元866年(唐懿宗咸通七年),周圍的人實在無法忍受論恐熱的病態心理了。于是,有人向身在鄯州的拓跋懷光告密,將論恐熱在廓州的軍事秘密和他的窘境和盤托出。
拓跋懷光早就想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煩人的蒼蠅,借助告密者這條內線,他率領500輕騎,突襲廓州生擒了論恐熱。
俘虜了論恐熱之后,拓跋懷光將他雙腿砍斷,就像他在鄯州對民眾所做的那樣,任其在血泊里哀嚎而死。然后將其首級砍下,送到了長安。
也可能是有人奇怪了,拓跋懷光是吐蕃鄯州節度使尚婢婢的部將,為何要將論恐熱的首級送去長安?
原來自從公元850年,尚婢婢率領三千部眾西去甘州草原后,就再也沒有了音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次年(公元851年),甘州也被張議潮的歸義軍拿下。
拓跋懷光在鄯州苦守了十幾年后,心思也早就活泛了,開始或明或暗的配合歸義軍。這次突襲廓州,拿了論恐熱這條大魚,當然要用他的腦袋換點好處,所以一定要送到大老板面前。那比張議潮還大的老板也就只有唐朝皇帝了,于是論恐熱發揮了他這輩子最后一點價值,被傳首長安。
論恐熱死后,攏右克復,之前張議潮已將河湟十一州地圖獻于闕下。至此河隴之地“西盡伊吾,東接靈武,得地四千余里,戶口百萬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舊”。
論恐熱和尚婢婢之間,長達二十四年的內戰,不但造成了攏右諸州赤野千里、尸相枕籍的慘狀,也嚴重削弱了吐蕃在河隴地區的軍事力量。而尚婢婢向河隴民眾散發的傳單,一定程度上使歸唐的意識覺醒。應該說吐蕃末年,河隴地區轟轟烈烈的歸唐大業能夠成功,其中也少不了這二人的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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