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起于微末
連日有檀娘照顧起居,諸事停妥,那幅海棠春睡圖眼見著就完了工。文徽將布帛帳在紗幔上挑起來細看,春光明媚,襯的這大幅繡品意態溶溶,竟有萬般文采輝煌之色。
細細查檢了幾番,無甚錯處,取下疊放好置于錦匣內,囑托檀娘道,“明日是限期,今晚自會有人來取,你替我交于來人就好。”說完似又想起什么,明艷一笑說,“檀娘,替我梳個發髻。”
不過片刻工夫,再看時已然換了冠帶,頭上結一圈小辮,共攢至頂中胎發,總編一根大辮,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束鸞帶,穿石青色摺袖,女嬌娥轉瞬竟成了男兒郎。
檀娘細看這一身裝扮,打趣道,“好個俊俏的小郎君,我若年輕十歲,定會忍不住對你動心。”說罷倆人皆笑起來。
說笑著走至門邊,文徽回首對檀娘道,“晚飯不用等我了,我可能遲些才能回來。”
“那你自己小心點。”
“我會的。”已經很久不曾有人這般叮囑她,心底有些絮絮的有如裹腹感的暖意上竄。
春日盛景妍麗,在帝都尤是。一路分花拂柳,去的是城東方向。
她是去碧海潮音閣,去探知一個人的消息。
依然是二樓靠窗的位置,這潮音閣是臨水而建,窗外就是一泓碧水,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水面風來,景色甚好。所以整個二樓都沒有辟出單獨的茶室,窗卻開的極大,大約是取其曠遠之意。
不過,似乎清場了,一路走上來,連個添茶遞水的人都沒有。
她家師兄懶然臥在貴妃榻上,合目而眠。眉眼很安然,整個人像朵水蓮花般無聲無息,寂靜舒展。
她起了玩弄的心思,袖子里捻出一根寸長的金針,緩緩靠近的同時,金針也精準地向著冷拓眉心的位置刺去,不偏不倚。
然而就差那么一分毫,他的眼睛卻緩緩睜開,眸光如水般沉斂,迎著她的,眼睛里有蔥蘢的潤色,裹著她一個人小小的影子,最冷心的人在這一刻也會迷留在他眼底。
僵持了有那么片刻,還是冷拓自己輕輕擋開了她的手,撐榻而起。神色間有些倦意,手指壓了一下眉骨,留下兩道淺淺的月牙痕跡。看向她時卻很舒緩,問她,“晚飯用過沒有?”
她搖頭,就著他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看他向虛空里打了個手勢,回過頭來又仔細打量她,語氣里有不認同的嚴肅,“怎的這般打扮,不倫不類。”
“出行方便些,師兄真是老學究一樣古板。”文徽撇嘴道。
不過片時,有個小僮仆捧著餐盒上來了,在桌邊一盤一盤擺好,先是一碗火腿鮮筍湯,再是酒釀糟鵪鶉、腌的胭脂鵝脯、時鮮素菜、一小碗粳米飯。末了還有兩道小點和一壺沏好的香茶。
香氣引得她食指大動,將將要去吃鵝脯,冷拓將鮮筍湯推到她面前,“先喝湯。”她只好乖乖喝湯,打小她也只聽師兄的話。
用畢了飯,接過凈手的櫛巾。她才提起今日的來意。“師兄,我托你打聽的人,如何了?”
冷拓聞言眉宇間似有憂慮,“這件事我可以替你處理。”
“師兄,我們說過很多次了,這件事,必須我親手去做。”她迎著他的目光,眸色陡然黯沉。兩人對峙良久,一聲嘆息悠悠繚繞。
一番言談直說到月上中天,更深露重,偎著窗臺的一邊衣袖都被打濕,茶水早已涼透,喝到嘴里,泛著化不開的苦澀滯重。
文徽擱下杯盞,同冷拓笑一笑,神色里摻著春夜里的寒涼,“師兄,多謝你。時辰不早,我回去了。”
“萬事小心。”
臨去那一瞬,清冷的音色自身后傳來,凝著一線憂慮,有千鈞重。
袍帶翻飛,她回首笑,像月華下靜靜綻開的一抹幽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