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 云浮半生【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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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福兮禍兮


【璇璣寥落】

入了秋的夜涼陰陰地匝著人,文徽出來地急,只籠了一襲淺藤紫的薄春衫,說起來該是有些冷的,卻滿心滿思顧不上了。

檀娘端著茶點甫一進門,見文徽端坐在床榻邊,手里的巾子細細致致擦拭著冷拓露在被褥外的十指,不厭其煩。

她不便驚擾,放下茶盤正待要出去。卻聞聽文徽出聲,聲音啞啞的,仿佛是哭過。

“檀娘,他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文徽回身看過來,眼眸里蘊著一脈潤色,籠著淡淡輕愁,卻并無軟弱神色。

檀娘停住,思來想去,還是原原本本說給她聽。原來卻是在浙南一帶所傷,交接堂中事務時出的岔子。

文徽困惑,手里無意識絞著手巾帕子,語音遲疑,“師兄的武功不說獨步天下,能近身的人卻也不多。更何況,他身邊是有死士的?”

檀娘聞言神色停了停,然而眼風掃到文徽劃破的手腕,心底也是一嘆,知道事關尊主,她無論如何也是要問到底的。

故而在一邊坐下,聲音放緩,“尊主下了禁令不叫告訴你原委,我同你說,是免你無端憂慮。你聽便聽了,不要多心。”

文徽說不上來是何情緒,心下有些不安,聽得檀娘徐徐道來——

“有一起子人生了異心,混淆視聽說——”她卻停住話頭,看視了文徽一眼,卻不再說下去。

文徽疑慮,“說了什么?”

檀娘一嘆,“說姑娘到了浙南,卻受了頂嚴重的傷,養在客棧里。”

文徽呼吸一滯,眼瞳大睜,心里翻江倒海,隱隱猜出底下的事。果然——

“尊主心急如焚去見,未曾想卻是江湖人稱‘千面郎君’的假充姑娘模樣,尊主一時不察……受了內傷不算,還中了蠱毒。”

“蠱毒?!”文徽眼神都尖銳起來,心里絞痛地難受,聲音里有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她看冷拓靜默地合目而眠,眼眶一酸,淚如珠玉般簌簌滾落,背著臉壓抑地哭,肩背聳動如崢。

片刻,轉過頭來,眼睛里都是紅絲,卻騰起了冷厲的殺意,一字一字咬著牙問,“那傷他的人是否還在世上?”

檀娘搖頭,亦有不忿之意,“已經死了,一劍穿心。異黨也已鏟除。”

文徽嘴角抿出一朵冰冷的笑意,“這樣死了,實在便宜他。”

接著又轉為更深的憂慮,唇都咬得發白,問道,“是何蠱毒這樣霸道,怎么師兄這樣久了,還沒醒轉?”

檀娘拍拍她的手安撫她,“蠱毒已清,然而受了內傷,加之……尊主受傷后查探到你入了相府,連夜兼程,說見你一眼才好放心。所以疲累入骨,恐要多休養幾日。”

文徽默然,那天夜里見他,竟毫無察覺,雖覺他萬分疲累,還只當是風塵勞累。她先入為主地依賴他的蔭庇,卻從未立身處地為他做些什么。

此番會受這樣重的傷,算起來也是她拖累他。

她視他如盔甲,卻成了他的軟肋。

怪道今晚攔她的黑衣人,面上雖無不敬,語氣里卻似有隱隱的不滿。她現今終于了然,自責地不知如何是好。

檀娘知她所想,輕撫她的背多加寬慰,“尊主已無大礙,只要你好,他自然放心。千萬別再做出自傷的事來。”她輕輕拉過文徽的手腕,從懷中取了藥粉細細敷上去,用干凈帕子替她包扎。

文徽乖乖的不動,心頭百轉千回,她如今是該懂事些。以后行事,切要保全自身,否則徒惹師兄操心,連累他也不得安寧。

相府的事,該是時候了了。她抬眼凝住虛空一點,平靜的眼波下是風雷驚動,終而化為泠然鏗鏘。

“好了。”檀娘滿意停住手,也勸她,“時辰不早,你也累了,不如先回去睡吧。”

“不了,我今晚在這里,凌晨我自回去。”她靜靜說道。

檀娘見她主意已定,知道多勸無用,緩緩嘆口氣道,“我置了些茶點在這里,別太熬著自己。”

文徽淡出一抹笑意,“檀娘,你連日辛苦,去歇一歇吧,這里有我。”

檀娘答應一聲,端過梳洗過的殘水出了門去。

文徽靜靜坐了良久,時不時用茶水去潤一潤他,自己反倒顧不上喝一口。

留心到冷拓眉心微皺,似乎不舒服的模樣,伸出手去探他的額,幸好,是尋常的體溫。疑心是否紗燈耀著眼叫他睡不穩,熄了一盞,又將下剩的一盞拿至遠處,視線昏暈暈起來,折騰了半夜,不由就困倦上來。

醒著神要多多留意的,到底沒撐住,頭半倚著床尾,枕著盹住了。

意識里想著閉目養神,然而四周實在太靜謐,一絲聲兒也無。唯有冷拓平勻的呼吸淺淺淡淡,她有意要跟著他呼吸的節奏,然而覺得他一口氣太深長,停頓好久才換一氣,漸漸就沉淪過去,眼皮如贅泰山,再難睜開。

一息夢回,猛然睜開眼,只一片墨黑濃沉,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處,仍有夢境的碎影混沌著。

她微一動,半邊身子都麻了,卻覺不對,怎的是躺在床榻上。不是坐在床尾枕著打盹的?紗燈如何也滅了?

“師兄?!”目力漸漸恢復幾分,然而這樣濃稠如墨的夜叫她只能瞧見憧憧的輪廓。室內并無一人。

她迅疾下了榻,正待摸出火折子燃起燈火,卻聽外間門吱呀呀一聲,一暈微光透進,燭火之光映著來人的臉——

赫然正是冷拓。

一襲長衫澹凈,暖光微溶,襯著他蒼白的臉色略略柔和,然而卻顯得輪廓深邃,越加瘦削起來。

“……師兄……”文徽只喚了一聲,余下哽咽在喉間,恐他聽出,竟說不出話來。只一手抵著木臺,眼眶里蓄了盈盈的淚,欲落不落。

冷拓緩緩走近,因見她雙目微紅,粉光融滑,心里知她難受,只作不見,卻溫聲用旁的話岔開,“怎不多睡會?”

文徽卻仍直直立著,眼睛瞬也不瞬凝著他,雙目已是煙光秋雨霧朦朧,花露猶顫鳥驚枝。

他只覺心里軟軟塌下一塊去,叫她的淚浸地濡濕,連聲線亦染上咸澀之意。

不由自主探過手指蒙住她雙目,松松環她入懷,輕言低哄,“別哭……別哭……”掌心里她的淚簌簌滾落,如嬰孩溺床般熱燙燙地流成一道小河,一直燙進他心里。

他心下無奈又心疼,知她受了驚嚇,此時哭得肩背聳立緊繃,卻一絲聲兒也不出,這回是真的傷了心了。

他低嘆一聲,看她衣衫單薄,滾揉地發皺,鬢發蓬亂,釵飾簪環俱是零落,委屈地不成個樣子。

方才他從昏睡中醒來,只覺腿腳處壓著什么,打眼去看,不由失笑,原來她竟蜷頭蜷腦睡在那,頰側壓出嬰兒肥來,暈得紅通通,委實睡得可愛。

他輕輕掙動將她抱進床榻里睡,她被人挪動,直皺了眉,卻因為在這里心安,嘟囔幾聲竟未曾醒。吹熄了燈,好叫她睡地穩妥。他則出了密室交待了這些天里未盡的事宜,誰曾想片刻就聽得她喚他,進來就見她難過成這樣。

文徽直哭得抽搐,他的手心已是一片濕潤,一手輕拍她的背順著氣,口里只是哄她,“好了,哭得也累了,歇一歇好不好?”

文徽一氣拂開他的手,硬著嗓子咬牙同他說狠話,“往后有事若再瞞我,你,再不要認我是師妹!”

只是眼睛紅腫的厲害,哭得臉上紅疹一塊一塊,加之聲氣不順,抽抽噎噎,竟只覺可愛。

“好,我答應你,往后再不會。”他緩聲應承,然而心里只道慚愧——

往后若有,只怕會瞞她瞞得更深些,他又何嘗舍得她傷心,實在沒奈何的事。

心里只是深嘆,逢著她,幾乎快嘆倒一座山,卻還只是心里放不下。

何時,對她的心思竟已如此深沉。

情裁如意,和旎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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