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求救遭王城無視。拼死送信,折損五百將士。當庭對質,聲聲控訴。千嶼雙眼復明,言語異常,天資初顯。
周不諾唐突的神色人人皆知為何,南洲和義湛也十分感慨,小蝶妹妹生得如花似玉,和三姑姑眉眼有幾分相似,其實細看,她更像她的父親,有著堅決的秉性。
“您是?”
王上揮手,“他就是苦追你娘二十年不得的周不諾丞相。別理他,孤都受夠他了。說說你父母如何了。”
小蝶收回視線,繼續道,“爹爹舊疾發作,娘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可是瀚海冬天太冷了,娘親出去獵狐,在雪里盲了眼睛。兩天,娘親就埋在雪里一動不動。要不是狗狗鼻子靈,就見不到娘了!”
“你爹做什么去了?”王上和丞相異口同聲,兩看相厭,互道,“小蝶,別理他!”
義湛和南洲忍著不笑,其實也笑不出來,小蝶又說,“三年前,鹽晶終于大豐收,爹爹和娘都很高興,準備再來平海城。”
小蝶再次看向王上,“可是伯伯說,平海城用不著瀚海城的鹽晶了。計劃好的旅程,統統取消。鹽工們很失望,他們努力了這么久,就得到了一句,你們別來了。”
三年前,丞相憶起來,他和王上還聊過這事,出于對聿嫉妒,也出于對莆齡的惋惜,兩人默契地將聿歸為不討喜的臣子一類,甚至認為聿以權謀私,居心叵測。
“可赤朦來了!回不了家的鹽工都死在鹽田里,鹽田里都是血!可我們能做的,卻是將城門關起,不讓他們進來!”明小蝶痛哭失聲,周不諾趕緊上前按住她的肩膊。
南洲聽得難受,他的父親何嘗不難受,望向父王,父王撐著扶欄,深深沉默。
“所以我問伯伯,您為什么不聆聽爹爹的請求?為什么不發兵馳援瀚海城?為什么要逼得我們走投無路?”
“伯伯知道嗎,有五百名護衛護送我們出城,城門剛開,赤朦就吞掉了兩百人。從瀚海到平海,整整將近兩千里的路程,我們日夜兼程,一路被赤朦追趕,最后,只剩下我們四個。五百人護衛中,好多人在平海城都有親人,他們臨行前發誓,要在臨死前見到自己的爹娘,姐妹,兄弟,朋友,老師,甚至是家里養了十年的狗狗。”
“可是只有我們四個,在他們死后,見到了您。”明小蝶挺直了背脊,質問著王上。因為激動而咬緊了的唇瓣,更顯得雙頰血色全無,而這絲毫沒有削弱她的氣勢,她的質問,更加難以回避。
王上不說話,丞相站在她身邊,“小蝶啊,接到急信,我們就發了確認的回信,可是遲遲未接到瀚海的回應,一拖就是……”
明小蝶轉過臉,望著他,“所以,護衛們白死了嗎?鹽工們白死了嗎?我們,是不是也白來了?”
這雙眼睛多么熟悉,可是完全住著一個不同的靈魂。周不諾垂眸,往事歷歷在心頭,如今只有悔恨和歉疚,“我們低估了赤朦。”
是的,誰也沒想到赤朦來勢洶洶。
一聲長長的嘆息,王上揉揉眼睛,克制住痛心,百官尚聚在議政廳,“豐如海何在!”
魁梧的將軍迅速冒了頭,“末將在!”
“傳孤旨意,領禁軍五萬由水路朝瀚海進發!”
“左將軍司馬鈞何在?”
一個年輕男子,下巴青黑,從人群里走了出來,“末將在!”
“領三萬守軍,沿天香城向北進發!”
“右將軍曹蠻何在?”
一個身材矮小,留著八字胡的爺們顛顛兒跑上前,“末將在此!”
“唉,你,領兩萬守軍,沿水路支援豐將軍,記得帶足糧草。”
“門外的禁軍統領,楊釗楊彥,郭雄郭亮,你四人打點行禮,跟著豐將軍北上!”
十數人立在堂下,王上紛紛掃過,“務必拯救瀚海于危機之中!都清楚了嗎?”
“末將領命!”
一行人退下,王上回望小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小蝶公主好好養傷,義湛,南洲,帶他們退下。父王,要一個人待會兒。”
周不諾瞧瞧他,再瞧瞧小蝶,對上頭道,“您真要一個人待會兒?”
嫌棄道,“孤現在看見你就煩。”
“得,那我就走吧。”周不諾剛邁出門,王上就叫他回來,“孤還需要你這個丞相。”
清晨刑部大獄換崗結束,一人從密集的宮道里隱入模糊的天色,正是從獄中潛返的紅亭。她找到了郭子容,卻沒法救他出來。繞過彎扭的小道,從密密的花叢中逾過,終于回到景陽宮。
幾只白鷺忽然飛起,撲騰一片水花。驚得紅亭直拍胸口,卻瞥見一個身影坐在岸邊。
千嶼揮揮手,“姐姐去晨跑了嗎?”
紅亭略微遲鈍,“對啊……哎,你看得見我啦?”隔著二十多步遠,千嶼的視力越來越好了。
小姑娘傻傻笑,紅亭摸摸額頭的虛汗,“那姐姐回去梳洗一番,你坐著別亂跑呀。”
匆匆忙忙回屋,心臟撲通亂跳,到千嶼的房間瞧,二王子還沒回來,回屋換了衣裳,外頭領事就催她給嶼兒用藥,只胡亂塞了幾塊米餅充饑。
千嶼正在梳頭發,她的頭發不長,時時剪除,緞帶扎結,連遮頤的劉海都沒有。紅亭猛地一瞧,發覺她穿了長褲,“嶼兒要去騎馬?”
千嶼嗯嗯點頭,拍拍大腿,“躺了太久,今天出去玩玩。”抿唇笑開,臉頰還是單薄,個頭倒不小了,眉眼流動,有點發育的跡象。
給眼睛滴完藥,從被褥里掏出南洲的令牌,剛踏出宮門,卻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
南洲,義湛,三個一模一樣的壯漢,還有一個坐在木椅上受傷的少女。南洲遠遠望見她,趕緊小跑過來,瞧瞧她的打扮,“你這是要做什么去?”
“騎馬。”一聽就頭大,南洲攔住她,“外面亂得很,得空了我再陪你去。現在,”他轉身指指迎面而來的幾人,“那是瀚海城過來的表兄,還有明小蝶表妹,噢不,你叫她表姐。”
三胞胎面上夾著絲絲悲戚,小蝶則淡淡掃過千嶼和紅亭,又收回目光,好似一切皆空。
千嶼看得怔怔。紅亭拉著她回神。殿內眾人坐定,小蝶躺在千嶼的床上,她現在又困,又想流淚,筋疲力盡,老半天,她都一動不動,那三胞胎,飲了熱茶,吃了幾個肉包,紛紛到后院睡下了,不一會兒,就響起雷鳴般的鼾聲。
而千嶼搬來靠椅,就坐在明小蝶面前。南洲紅亭二人瞧得發愣,更讓二人詫異的還在后頭。
“你叫明小蝶,我叫千嶼。”嶼兒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床上的少女僅僅是瞥了一眼,以表回應。
千嶼看著她腰間和腿上的繃帶,刀口劃破的衣服,還有臉上的血痕,“你走了很遠的路,一路被赤朦捕殺,一定有很多人為保護你,喪失了性命。”
明小蝶瞪著她。南洲也要上前攔著,千嶼卻繼續說,“十多天前我就看見瀚海城外的赤朦了,可是南洲不相信我。”
她歪過腦袋,望著南洲。南洲只覺得荒唐,“我怎么知道你話中真假!”
紅亭在一邊插嘴,“那么遠,怎么看得到呢?”
明小蝶直瞪嶼兒,“你在說風涼話嗎?”
千嶼卻低下腦袋,捏捏手指頭,“我怎么知道,可我就是看見了。你離開的當天,赤朦就攻入了瀚海城,現在,估計都沒人活著了。”
明小蝶緊握住被角,“你說什么?!”南洲也變了臉色,果真如嶼兒所說,瀚海城蕩然不存,“嶼兒,雖然你還小,可不能瞎說話。”
紅亭也被嚇了一陣,主子也警告自己千萬別北上,做完任務即刻南下回國,她努力冷靜地問嶼兒,“殿下現在還能看見嗎?”
南洲詫異地瞥一眼紅亭。千嶼站起身,面北站了一會兒,手指在半空中飛舞,“城主帶百姓轉入地下了,赤朦在地面上蔓延,唔,你爹爹很聰明哦。”
小蝶喃喃,“我爹爹和娘親都好嗎?”
嶼兒直點頭。小蝶終于笑了。南洲瞧著千嶼猶如跳大神的表演,緩緩扶正下巴。若此事當真,嶼兒身上到底還有多少秘密?她會有多么大的作用?數萬軍隊將發往瀚海,若是帶上嶼兒……
“王子,王子!”紅亭在南洲眼前揮揮手,他走神了半天,嶼兒和小蝶已相談甚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