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傳奇》第四十五章 金絲鳳凰

上一章 追尋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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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雪,忌外出。
通往天香城的官道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清掃一次,及近年關,南來北往的車輛絡繹不絕。馬車停在城主府,十幾個仆人候著,等著清點二王子的行李。等了半天,只出來一位嬌小的姑娘,卻是小蝶。
候光循著千嶼的蹤跡北上,南洲隨他而去。通往翼望森林的山道多處坍塌,外加赤朦行蹤不定,基本沒有人敢往北去。
老城主聽完小蝶的話,沉吟半晌,問她,“你是說,南洲帶來的那個小姑娘,是羿族人?”
夏天時南洲帶著千嶼下山,在天香城歇腳。那女孩兒被無相殺害,隔了月余,南洲來函說平海城出現了千嶼的身影。
小蝶點點頭,“對于她的身份,我也很奇怪。可二哥哥那么在乎她,我也不好懷疑。再說她是冥蒼山恒一書閣的人,我們都不敢得罪。”
“夏末前來聯姻的魏峰國王子瀾漪,他的王弟無宴,不是死得很蹊蹺嗎?”老城主問。
小蝶皺眉,無宴之死雖然蹊蹺,可此事更是南洲一手查明,證據確鑿。
老城主瞇了眼,意味深長地問,“既然殺害無宴王子另有其人,為什么兇手遲遲未能歸案?”
小蝶略微思索,“那時赤朦圍了平海城,大家都忙著逃命,說不定兇手也被赤朦吃掉了。”
和小蝶話畢,老城主進了書房。窗臺上擺了一盆瘦菊,他瞧了一會兒,遂將它搬進屋。劉總兵正從外面走進來,朝老城主拱拱手,輕輕說道,“那人今日醒了。”
剪刀劃過菊葉,“是睜了眼,還是能說話?”
聞之,劉總兵詫異地望一眼老城主,“神識清醒。”

天雨雪,胸腔冷成冰坨。路況太差,南洲只好騎馬前行。隨行的護衛一路披荊斬棘,若找不回千嶼,可真是白瞎了工夫。
候光不得不小心行事。過了北澤與氐牯河,體內寄生的赤朦越來越興奮,他也睡不好覺,皮肉里癢得發疼。南洲看他這么辛苦,把馬車讓給他,自己下馬走起來。
塌方的山路填了湖,正好能走過去。南洲彎腰捏了一把新土,有煙火焦熏氣。這里待過人。
望著北方的陰雪,南洲心中惴惴不安,候光肯定地告訴他千嶼入了翼望森林,“若是二王子覺著森林危險,我們可以在外面扎營候著。等到春暖花開,興許能有消息。”
南洲并不是等不起,只要蓮珠島國遵守承諾,將清除赤朦的藥劑交給西岐,他就不必追蹤千嶼。
蓮珠島國不會無緣無故讓西岐占便宜。晏生想讓西岐割地交換。父王暫且應允,瀚海的危機才得以解除。
“如今一個羿族人也不能放過。將那個女孩兒找回,無論她想要當你的王妃,還是金銀財寶,都必須把她弄回西岐!”
南洲心存猶豫,父王床下保留的羿族人骨灰僅剩數壇,這些能保西岐幾年平安?若是割地給蓮珠,父王不會答應。
無宴死的那夜,他只以為嶼兒被人擄去,加上瀾漪將她救回,情勢危急,他沒猜破嶼兒的身份。
嶼兒身體里流的血,和他是不同的。瀾漪纏著千嶼,怕也是受了他自己父親的指揮。那么,嶼兒就淪為西岐和魏峰爭奪的肥肉。赤朦禍及西岐,魏峰恐怕在一旁竊笑。
南洲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瀾漪在平海城說過的話,心口像被澆了一杯冷水。
“爺!前方有馬蹄蹤跡!”

湖水冰冷,兩人上岸后,晏生和瀾漪歪在篝火旁昏睡。晏生醒得早,盯著大火發呆。千嶼小心地將棉被蓋在他身上,哈氣成冰,不時小聲咳嗽。姨母在一旁烹煮肉湯,伴隨著香味彌漫開來的,還有森林里悠長的狼嚎。
晏生的嘴唇起了皮,他望望千嶼,她也瞅著大火,面目空洞。
“我們已經進入翼望森林了。”
她飛快地掃他一眼。
繼續說,“翼望是昭云的古音,它是遺忘森林。某年某日,天降大火,將翼望森林燒得干干凈凈。”
“后來進入這片荒野里的人,都能沒活著出來。史學家都將那場大火成為邪火,怪火,或是天火。再后來,赤朦出現,天下動蕩,民不聊生。”
千嶼托腮靜聽,眨眨眼,插話道,“后來西岐出現一個偉大的英雄,他帶領人們趕跑了赤朦。”
晏生微微笑,“他怎么趕走赤朦的呢?”
千嶼心頭震動,臉龐冰冷,“他用活人的血獻祭,和赤朦立下了約定。可是,這些都是神話,算不得真。”
晏生沒接話,伸手撥弄木炭。他的手掌寬厚,手背上有數道傷疤。虎口結了繭,好像裂開了。
千嶼肩頭被人輕輕拍了兩下,扭頭看,姨母遞給她一碗肉湯,又將一瓶藥膏塞給她,“拿給晏大俠。”
挪兩步,將湯碗放在晏生面前,怔怔地瞅著藥膏,還不知道要拿它怎么辦。一只手伸過來,晏生一邊喝湯,一邊指導她,“喏,虎口裂了。上藥吧。”
藥膏被凍住了,她晃了半天,又對著篝火烤上一會兒,才擠出幾滴敷在晏生大叔的手上。
“滴好,勻開。”
千嶼頭也不抬,“這個我會的。以前打獵傷到胳膊,南洲經常給我抹的。”她一邊吹一邊輕揉,“就像這樣。”
指尖微顫,“南洲?南洲不是西岐二王子嗎?你認識他?”
千嶼愣了會,好像說漏了嘴,打哈哈過去,“你想錯了,不是那個南洲。我不認識他。”
晏生將信將疑。借著明黃的火焰打量她的手腕,似乎有些凹凸不平,遂道,“把衣袖往上拉一拉,我瞧瞧傷口。”
她自然不想拉,無奈大叔的目光充滿了關心,便稍稍撩開右手手腕。這個地方被無相用刀割開過,傷口極深,大概只有瀾漪看過。
晏生捏住她的手掌,凝視著傷口,瞅了半天,冒出一句,“大冬天,你的皮膚也能曬這么黑?”
臉皮一紅,“哪里黑了?明明是火光太暗!”
晏生笑瞇瞇,從懷里掏出一個手鏈,極細的金絲,雕著一只鳳凰,圍成一個圈,正好蓋住手腕的傷口。
“這可是你哥哥給你留下的,他現在來不了,我做個順水人情,喏,給你戴上。”
千嶼皺起了眉頭,她并不是沒見過金銀珠寶,只是三哥哥子容不喜歡金銀,怎么會送金鏈子給自己呢?
正想著,金絲正好遮住了手腕的傷口,“這樣也好。”

一道氣若游絲的聲音傳過來,“好……好什么……”瀾漪剛醒,睜開眼就生氣了,晏生緊挨著自己,嶼兒緊挨著晏生,兩人的手握得緊緊的,還說著什么好不好看的話。
這實在不怪瀾漪,窩棚空間有限,只能擠在一起,方便取暖。他被晏生擠到最邊上,一頭是刺骨的風雪,一頭是炙熱的火焰,高燒迷迷糊糊,聽著嶼兒小小的聲音掙扎醒來,不料就看見兩人大手拉小手。
千嶼聽見瀾漪的聲音,驚喜地叫起來,“瀾漪哥哥,你醒啦!姨母還說你得捱到明天早上醒過來呢!”
瀾漪努力撐起身,朝晏生撅嘴,“手,手松開。”
晏生不理他,只往后挪了挪屁股。瀾漪好不容易拱起來的腰又被推平了。千嶼沒發覺,她想看看醒來的瀾漪,要從晏生面前鉆過去,正鉆到晏生面前,就聽晏生說,“瀾漪在說夢話,別理他。”
“可是大叔……”
晏生一手攔著她,“真是生氣!你叫他哥哥,反倒叫我大叔?我很老嗎?”
“可是大——哥……”千嶼往回退,又聽見瀾漪哎唷哎唷地叫喚,“可是瀾漪哥哥真的醒了!”
“唔,大哥不好聽,你換個叫法我再讓你過去。”
千嶼忽然覺得臉頰微燙,可能是離篝火太近了。晏生太會作弄人,她只能改口,“晏大俠,我能不能過去看看瀾漪?”
姨母在一旁笑出聲。
晏生不太滿意,讓她過去,又敲打著她,“就說嘛,你叫我大叔,卻稱瀾漪哥哥,那我和瀾漪怎么處輩分嘛!唔,叫大俠也不好聽,聽起來我像是做了什么驚天偉業似的!總之,你還是要好好想個稱呼,才能對得起我對瀾漪的救命之恩嘛。”
他這番話說得一套一套的,無力大聲喊叫的瀾漪眼神攝人,他悄悄問千嶼,“是他救我上來的?”
千嶼直點頭,又說,“瀾漪哥哥的護衛里沒一個敢下去救人呢。”
瀾漪沉默。
千嶼繼續說,“晏大俠脫得只剩內衫,叫他們系好了繩子放下去的。還好湖水不深,他很容易就找到你了。”
瀾漪再次沉默。
“救你上來之后,不到四分之一柱香,晏大俠就昏過去了。你也一直沒醒,我們都擔心你凍傻了。”
悶了半天,他說,“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手下沒有一個人救我,最后是這個——晏大俠——出手相救。”
千嶼點頭,“晏大俠救了你。”
一記爆栗敲在她腦殼上,“我不喜歡晏大俠這個稱呼,趕緊換掉!”
疼得千嶼呲牙咧嘴,扭頭嚷嚷,“很疼的!”右手在額頭上揉呀揉,瀾漪瞥見她手腕上的金絲鳳凰。

風在黎明時分停了,千嶼掀開窩棚的棉簾,外面雪積了一尺多,掇了一抔在掌心,輕輕一吹就散了。
瀾漪又睡了過去,他的護衛給他制作了簡陋的馬車,只是主子出了事,再往翼望森林里去,他們有些猶豫。
瀾漪是魏峰國大王子,護衛以他的人身安全為一。晏生知道他們的顧慮,在千嶼上馬后,他也躍了上去。
兩人同坐一騎,千嶼瞅瞅瀾漪的人,他們的東西收拾好了,出發方向卻與自己南轅北轍。
晏生掰過她的腦袋,沉聲問她,“瀾漪要退出去,你應該能理解吧。”
她張著口,想起瀾漪帶她從烏都河逃離的那夜,想起平海城無相即將殺死她的那夜,想起青州城婉兒娘將自己托付給瀾漪的那夜,想起最初一幕,他推開酒館的門,手腳不穩地癱坐在桌前。
短短十年,掐頭去尾,除去中間的五年多,瀾漪仿佛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雖然,他沒有為自己找到子容哥哥,在無宴枉死后也沒有相信她,可是他能做的,他都盡力去做了。
“瀾漪是個值得交付真心的朋友,所以后面的事,我不能再麻煩他了。”
晏生笑,“所以就麻煩大叔我?”
千嶼茫然地望著他,“說起來,大叔為什么要跟著我啊?”
姨母插上話,嘖嘖有聲,“要說這丫頭,還真傻。你仔細瞧瞧晏大俠的臉,是不是跟誰有些像?”
千嶼瞇瞇眼,右手腕癢癢的,忽然想起來,“是子容哥哥,子容哥哥!”一邊說著,伸手就拂晏生的臉,小手糊弄了半天,還是找不到破綻。
晏生張口,“救人的是子容,現在是我。他還在后面休息。”千嶼不解,怔怔地望晏生的臉,一會兒又大叫,“我要去看子容哥哥!”
姨母樂笑不可支,對晏生道,“你快別逗她了。嶼兒呀,子容還睡著呢,你待會兒再去煩他。”
千嶼忽然想起來,撈起晏生的右手,虎口完好無損,沒有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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