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干冷干冷的,不知不覺,風流倜儻的容公子已被困五日。外面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天比一天哄鬧,窄小的牢房一席木床,門上一扇透風的小窗——一日三餐就從這進出,屎尿屁都在門旁邊的水槽。不知這牢房上名犯人是誰,那泥槽里堆滿了穢物,用了兩桶水才沖掉。
床頭一盞小油燈,照得“家徒四壁”,壁上還有不少墨寶:有記錄生平往事的,有表達冤屈詳述案情的,有殺人如麻洋洋自得以書志之的,更多的是留下“某某姑娘,小生永遠不會忘了你”“那一日見你絕色容顏,來世必當相會”,也有某位姑娘被集體懷念占滿了一堵墻壁八分之一的,更有賢者涂鴉若干,有豬有羊,有馬有車,有人有鬼,有樓有城,連環畫般占了墻壁四分之一,戲曰游樂園。果然監獄出才子,孤獨才是人生伴侶,古人誠不欺我。
郭子容擔憂自己也將淪為獄中才子中的一員,將墻壁四周的詩文書畫遍覽一周,猶豫著將自己的名號題上去,又覺得可惜。就這么來回惋惜了四五回,獄卒拿著名冊,過來提人了。
“二二六犯人容公公,出來!”一人拿著名冊,另一人掂一副手銬,郭子容大為不滿,“是容公子!”
“我管你是公是母!上頭要提人,小的奉命行事。給他鎖上。”
雙手雙腳都束住,夾餡餅兒似的將他帶出牢房,幾日不見太陽,外頭樹葉都落完了。
郭子容瞧這倆獄卒面生,就問,“二位是要帶我去何處呀?”
這兩人就跟木頭一樣毫無反應。郭子容又說,“其實我這罪吧,往小里說不過是個盜竊,往大里說,嘿嘿嘿,其實也就是個小偷。”
這二人夾著他七拐八扭,蹭入小道,見人就躲。郭子容急了,“你們究竟是誰?快放了我!”
這鐐銬結實,他想掙脫都難。刑部大獄緊挨污水池,這倆獄卒帶著他穿過臭不可聞的水池,來到野草叢生的雜院。郭子容正詫異這地兒荒蕪,草叢簌簌抖動,樹上最后一片葉子都震落了,一陣丁丁零零敲打聲從地面傳來,撲通鉆出倆人頭來。
郭子容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緊緊兒地盯著那灰撲撲的帽檐,壓低了聲音尖叫,“大哥二哥,你們怎么來了?”
子言子路在下水道里鉆了半天,終于重見天日。這倆兄弟越長越像,一股生撲撲的喜氣。
郭子容樂開花,左右瞧瞧身邊倆獄卒,“兄弟,沒想到你們都是好人啊!”
子言子路齊齊鉆出來,分別丟給獄卒倆金坨子,拿了金子獄卒就面目僵硬地回去了。
子言子路小聲道,“國君叫我們來救你,還說了,二王子宮里的有個小丫頭,要把她偷出來!”
郭子容擔心,“你們這是第一次來西岐,還是出去歇息幾天再說。娘親好不好?”
“嗨,歇息個啥!坐船坐得屁股疼!娘當然來了,就住在下三街一家客棧里。老弟,快快帶我們去宮里瞅瞅!”
郭子容為難,“你們穿成這樣,會被抓起來的。”子路擺擺手,“莫急莫急!”正說著,從背包里掏出一套吉服來,繡金線,狼文袍,子容一驚,“這是王子的吉服!”
子路丟給子容一套,“三弟穿上!咱兄弟三個也好好兒逛逛王宮去!”
回龍閣景陽殿,出云軒白柳溪,上青云觀入云霄看紅蓮搖曳,走羊腸道躲禁軍窺麗人之姿。
子言子路垂涎,“這么多美女呀!”三人正巧來到芳賢閣,恰是后妃游玩之所,現在天兒正冷,敞開的窗戶垂了一層棉簾,暖爐擱在墻根上熏著,朦朧之間,佳人顰笑,突然冒出來三個王子,眾人忙不迭匍匐跪拜。
子言子路十分開心,“哎呀呀,都起來起來,行什么禮呀!”子容自然裝不住,一個女子都不敢碰,若是沒記錯,王子是不能進入芳賢閣的,這可是他們父王的“后花園”。
可瞧他大哥二哥,滿面春光地進了屋,還煞有介事地喊他一起來。郭子容硬著頭皮跟上去,有幾個年長的宮人就上前來問他們是誰。
老大子路自然淡定,“大王子明義湛是也。”
老二子言不逞多讓,“二王子明南洲是也。”
老三郭子容默念半天,也沒想出三王子是誰,只好說,“我是跟他們來玩的。”
老宮人將信將疑,她們也沒見過王子,好吃好喝地奉上,子言子路甚至還洗起了澡。子容在一邊眉頭緊鎖,覺著這個芳賢閣就像妓院,一點也沒有王宮高貴的氣質,而倆大哥,有了玩的就忘了正事,更別提女人在前了。
“王子,您怎么不去洗浴呀?”來了一名美婢,要來脫子容的外套。這哪能讓她脫,里頭都是破爛的囚服,深秋怪冷的,大哥二哥只給他們自己備了兩套齊全內衫。趕緊擋下,“不了不了,我這樣挺好的。”
美婢們哪能罷手,一圈人圍著郭子容,要扒他的衣服。換做平時閉著眼睛也就忍了,可現在說什么也不能脫衣服呀!
“姑奶奶們,咱出宮再玩!這么激烈我受不了呀!”子容左右格擋,美婢們卻如狼似虎,長袍咔嚓一斷,露出一截灰灰的囚服來。
郭子容一把捂住,“內衫好看吧,還是藏青色的!大哥二哥,趕緊跑路!”
子言子路慌忙穿上衣服,還沒摸夠美人呢!一波禁軍直奔而來,三人抱頭鼠竄。實話說芳香閣罕有人至,這里的女人王上基本沒見過,都是征戰時小城區獻上來的奴隸,想起來的時候賞幾個下去給將士,有些女子基本沒出過芳賢閣,和禁軍私通生下的小娃娃養到七八歲都沒人管。三人目標太大,子容決定分開跑路,誰知子言子路緊追不舍,說什么也得粘著他。
“為什么要追我?”
“因為只有你知道怎么走啊!”
“不是說好了要去劫人嗎?”
“美色當前,叫我們暴殄天物嗎?”跑出芳賢閣,三人順著陡坡一路往前狂奔,后面的禁軍累得叫苦不迭,這剛從上頭跑下來都閃了腰,還為著這三個人再跑回去。跑上坡就是一處大湖,茫茫然不知何地,遠遠望見湖中有舟,有橋,還有幾個人,正扭頭看著三兄弟。
子容訕訕,“哎吆,上午好呀!”立馬拽起兩大哥往另一頭跑。那幾人不是別人,正是九丫頭德齡,千嶼,還有紅亭和小蝶。她們并沒有看清三人的面貌,倒是紅亭猜出了大概。將手上的插花一丟,對德齡道,“九公主,那幾人是刺客,你們待在這里別動,民女去捉拿他們!”
德齡想說有禁軍追著呢,攔都沒攔住,紅亭一溜煙兒跑沒影了,驚訝萬分,“嶼兒,紅亭姐姐怎么跑得這么快?”
千嶼見怪不怪,“她每天早上都晨跑的呀,當然跑得快。”倒是小蝶有些疑慮,這紅亭不知來路,看起來是個清白人,暗地里不知搞什么鬼。
繞出景陽殿,三人鉆進了樹林,這林子每一棵樹齡都超過百歲,入秋,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葉。
氣喘如牛,“總算甩掉了。”郭子容癱在地上,軟綿綿的樹葉,躺著著實舒服。子言子路扔了外袍,大汗淋漓,后悔不迭,“每次都想玩,哎,老是不長記性!”
“快,他們在那兒呢!”一聲尖嘯,三個人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又往深林里跑了一段。這林子遮天蔽日的,也走不到頭,三人都有些著急,王宮并不大,啥時候藏了一片大樹林?
后頭追上來的紅亭生怕郭家三兄弟被逮著了,跟著禁軍繞到了景陽宮后面,一群禁軍圍在入口,就是不敢進去。她湊上前一瞧,石碑密密麻麻寫了一大串西岐古文字,她就只認得幾個“墓碑”“生平”“嚴禁闖入”幾個大字。
領頭的禁軍大哥有些為難,嘀嘀咕咕給手下嘮叨,“這是先王的墓地,擅闖者殺無赦的。”
先王?王上的父親?紅亭頗為不解,“這里頭埋的是誰啊?”
紅亭有所不知,百年前帶領西岐人民和赤朦做出英勇斗爭的幾位先祖,其中之一并沒有隨其他先王一同合葬,景陽宮是他做王子時的寢殿,順手就埋在后院了。
“其實是殺孽太重,怕死后冤魂找來索命,借著王氣,才葬在這里。”議論紛紛,該守株待兔的守株待兔,該領命通報的領命通報,紅亭杵在門口,想進去又怕遇鬼,不進去,又擔心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