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0后這一代青年作家里,蔣方舟可以說是個幸運兒。
從7歲開始寫作,9歲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散文集《打開天窗》,到高考時已經出版9本書,再到最新的一部個人旅行日記《東京一年》,20年的寫作生涯,使蔣方舟一直生活在眾星捧月的光環里成長,順風順水,“星”路坦蕩。
在08年的高考暑假后,蔣方舟被清華大學降分破格錄取,一時間成為焦點輿論,隨后被邀請成為《新周刊》雜志副主編,羨煞旁人。邊寫作,邊學習,邊賺錢,這些普通寫作者夢寐以求的事物,儼然成為了她最唾手可得的事情。大學畢業后,蔣方舟一邊是各種線下座談、演講活動的熱鬧嘉賓,一邊又是清談節目《圓桌派》里的話題制造者,半紅不紫的狀態,以及一臉的真誠和少女心,讓她成為大眾青年心中的仰慕對象。因此,也正如網友所言,蔣方舟之所以如此出名,并不是因為她的作品,而是人們更加關注的是她本人以及她“天才少女”、“美女作家”“《新周刊》主編”這些光環下特殊的身份。
人們迫切的希望能從這位少女成名的作家身上尋找到一種共鳴感,或者是某種力量的話語權。但,自身的成長經歷和這一代人的生活環境,并沒有讓蔣方舟如大眾所期盼的那樣應對自如,成為某一類“公知”代表,或者青年有為的小說家,她進入了創作轉型的瓶頸期,我們甚至找不到一部能夠代表她青年時期的深刻作品。
很少有人再去關注她童年時期出版的那些充滿“稚氣”的書,相比之下蔣方舟發表在“博客”時代的那些散文與雜論,更讓人忍俊不禁。被網戲謔“作文”出身的蔣方舟,擁有超越同齡人的敏銳觀察、分析和思辨能力,加上她的文采,所以,發表在博客上的這些書評、散文和社會人文雜記,多以男性的視角,引經據典,分析論辯。每篇都能獲得數萬讀者的圍觀討論。這些或多或少的雜志約稿和博客練筆,也為她日后寫作能力的提升積累了經驗。
2013年,帶著“暫時放棄對中國的總結,而去觀察個體,觀察當代青年群像”的心態,24歲的蔣方舟坦然面對自己,出版了自己成年后的第一部散文合集《我承認我不曾歷經滄桑》,文章都是她過去五年發表在雜志、博客上的約稿合集以及一篇曾經獲得人民文學雜志獎的4萬字中篇《審判童年》。用她自己的話說,覺得很多文章都是硬邦邦的,沒有太多個人化的東西,沒多久,文章里的觀點也大多已經改變。從這部合集里,除了一些雜文的視角新穎,觀點鋒銳外,并沒有突破的質感,以及令人驚喜的能夠體現她個人的深刻部分。
2015年,從臺灣旅行歸來,蔣方舟出版了自己大學畢業后的第一本短篇小說合集《故事的結局早已寫在開頭》,全書講了九個獨立的情感故事,這九個故事又環環相扣,呼應開頭,但上市后讀者反饋一般,也并沒有形成她獨有的風格。甚至有網友直呼她不會寫小說!蔣方舟經在接受采訪中坦言,寫作對于自己來說越來越困難。每隔幾年,她都會帶著巨大的自我懷疑問自己:為什么要寫作?寫作對于自己真正的意義是什么。一邊是面對讀者的期待和苛求,一邊是自己渴望迫切找到在文學里的位置。顯然,她在寫作上遇到了天花板。
2016年,受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會的邀請,蔣方舟在東京獨居生活了一年,在日本這一年里,她每天無所事事,除了寫作,閑暇時間就去看一場展覽、參加某個交流會、逛各種藝術館和書店。一年后歸國,出版了自己平生第一本日記著作《東京一年》,書中主要收錄了她過去一年在東京的一些所見所思日記、時評和雜論。《東京一年》又可以說是一本蔣方舟“自我”剖析式的東京文鑒。它和之前作品的最大不同之處,是我們除了從這本書里,看到作者一貫的坦誠外,還有她思想見地的成熟,看待事物那種針砭時弊的深刻態度。
我特別喜歡看名人的日記,這來源于人們本身喜歡窺探別人私事的好奇心,從日記里你可以讀到他們以往作品里所不能呈現的另一面和深度。讀阿城的《威尼斯日記》也好,顧準的《顧準日記》也罷,文體都比較自由,所以思想恣意而生,他們“自我”式深邃而有趣的一面,毫無修飾的被記錄下來,日記儼然成為了他們的私人紀錄片。
日記和書信這種題材的出版,對于作家而言是一種寶貴的思想匯集。所以,回到蔣方舟的《東京一年》也是如此,這看似是一場個人的自說自話,卻是蔣方舟試圖通過對日本的見聞、文化藝術的觀察和思考,去誠實的探尋個人和這個社會之間的關系和意義。既有冷靜的自嘲,也有深刻的思考。她是這本書的敘述者,同時也是被敘述者。她在東京看世界,卻也在東京看自己。她把自己放在日本文化的燈光下審視自我,在異國他鄉以另一種遠視關注自己的祖國,這種視角讓蔣方舟的寫作都逐一變得通透而明亮,不再那么生硬而僵化。不管是日記里對《馬路殺人案的思考》、《江緒林自殺隨感》、《作家向田邦子的選擇》、還是天才梵高的《同居啟示錄》、遠藤周作的《沉默》等等,都以知識分子嚴肅而深沉的思考方式評述和自我式回答,體現的每個時代個體與個體之間的精神、存在價值與感悟,使內容本身更加具有意義。
在蜜罐滋養,一路通暢的文學路上,讓少女成名的蔣方舟很難寫出深沉的“嚴肅”文學來,我們也不能像對待先鋒作家一樣,給予她過多的苛求;盡管蔣方舟的文字從來都不曾深刻,但從某種意義上說,《東京一年》可以算作是她日本歸來后的扛鼎之作。在這本書里,她脫去了以往作品里各種旁引寫作技巧,蔣方舟通過一個知識分子和一個陌生文化的碰撞,自己在日本的經歷和思考,找到了她自身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她終究沒有成為別人眼中的“公知”、“小說家”;用她自己的話說:“就像在東京度過的一年并沒有把我變成一個新人,我們只是更像自己本來該成為的樣子。”
從《東京一年》里,我們看到了蔣方舟的灑脫和坦率,她不再以寫作的方式去“討好誰”,也可以感受到她把自己帶入到作品里的自我和意境,以及精英知識分子對社會責任感意識的覺醒和擔當。蔣方舟也出色的把人們對她本人的期待,轉換成對作品的期待。至少于我而言,是這樣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東京一年》成就了美少女作家蔣方舟,向青年作家蔣方舟的“誠實”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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