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是度朔山桃枝鬼門開關的日子。這日，人間習俗是各家各戶族長、長男要到祖山上給前后的亡人送燈。地府各殿的鬼怪就出關循著亮光到墳前，受了香蠟紙表。地府里通貨膨脹嚴重，一般人家燒個三五千億“冥府通寶”大概可以用到清明節。
十五開工第一天，神荼和郁壘早早地就來到了桃枝鬼門打卡上班。在桃樹下遇到了老虎“大黃”，互賀了新年。一番寒暄，“胖了”二字，神荼還是沒說出口。
月亮剛上來，二位門神就開了關。十殿百鬼魚貫而出，向著自己的墳頭就去了。鬼怪們既然出來了，萬萬是不愿意輕易回去的。況且這又是新年頭一遭，趕上元宵節，自然得化了人形，在燈市廟會上逛逛。
元宵燈市，少不了兔子燈。兔子燈都是家中祖輩做給自己的孫兒，用竹篾扎成，腳下有四個輪兒；平時收在房梁天花上，逢正月十五拿出來用紅、綠、白三色的紙糊了，肚里點上油燈或蠟燭，紅繩一拴，拖著行走，燈光搖拽，喚作“過燈”。
鬼怪們也喜歡跟著“過燈”，無奈手中沒燈。人類中天生陰陽眼的，或者家里專門做通靈營生的，得知這般，把它當做商機，在燈市上置個出租兔子燈的鋪子，做陽冥兩界的生意。這些出租兔子燈的鋪子，往往還出租面具，因為鬼怪化形，大多道行不深，只化得了身子，變不成臉面的，總要些面具頭巾遮掩遮掩。燈市里租個面具戴上，燈火闌珊之地，沒人能看得出來。等到逛完了燈市，還了燈和面具，不過五千冥幣。入夜太陽剛剛西沉，東邊陰盛，又北方是玄武七宿所在，故鋪子一般都在陰氣聚集的東北方。千年以降，已是約定俗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邊廂鬼怪們是逛得熱鬧，那邊廂二門神可是閑得無聊。亥時未到，小鬼們已經出去的差不多了，只有零零星星幾個性子緩的，踱著步之往關外走。斗地主是不斗了的——年后二人找小鬼打了半個月的斗地主，手藝沒見長進多少，年終的餉錢倒輸出去大半，要不人們常說“鬼精、鬼精”呢。想著離過年的日子還長著，二門神就擱下了斗地主的事兒。那大黃還未到上工的時辰，在門口呼呼地睡了。實在無聊的緊，神荼在翻一本叫《西方宗教精神》的書，郁壘則一遍又一遍地刷著朋友圈。
兩個人之間好似時間靜止般綿長的沉默在子時一刻被打破——二人的“鬼使通”響了：“丁酉年正月十五，遣度朔山桃枝鬼門神荼郁壘二神往廣寒宮嫦娥仙子處配合尋找玉兔……”，之后的內容大致說的是，兔子丟了懷疑是小鬼們偷的，讓二位門神上去配合調查一下，落款一殿秦廣王。
不時，二神來到月宮前，見門口豎塊牌子：今日元宵，本旅游區免費。旅游景點？是的。要說那嫦娥仙子的廣寒宮，以前是“寥亮清越，殆非人間所聞也”，如今可是大變樣。首先名字就變長了：“天庭AAAAA級旅游風景名勝區·廣寒宮”。門臉也換了：金閃閃的外墻；八根大紅色頂天柱子；兩扇大紅門，鑲金紐六十四枚；門上又是金匾一塊，書金字“廣寒宮”。神荼一看這字，不像是大家的手筆啊，再看落款：昊天，天字最后一筆拖了長長的一個波浪。原來是昊天金闕玉皇玄穹高上帝他老人家題的。
侍女帶著神荼郁壘見了嫦娥仙子，主賓讓了茶。嫦娥仙子開了話匣子：“我廣寒宮對游客開放也有五百年整了，不但在東土三界是著名景點，近百年來也吸引了不少西方的神啊主啊的前來參觀訪問。本來五百周年是個喜事兒，我就想著回饋一下廣大游客，元宵節這天免費開放，外面的牌子你們也看到了。誰知道一開放就出幺蛾子，把我的兔兔給丟了……”
神荼見她哀怨個沒完，打斷道：“仙子，咱說說重點。玉兔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丟的？”
“今天戌時三刻吧，玉帝帶著一幫領導逛到我這來了，我把兔兔放在東廂就出去接待了。等到亥時三刻我把人送走了，回房就發現兔兔不見了，叫人上下都找了還是不見，只能通知天庭。今天不少小鬼也上來逛了，所以也發了函給你們地府。沒想到你們倆這么快就上來了，天庭那邊的人還沒來呢，磨磨唧唧的。”
“喲，仙子這是在生我二郎神的氣啊。小神來晚了，給您陪個不是。”尋聲望去，正是二郎真君。
嫦娥仙子也不客氣，繼續惱他：“虧得我廣寒宮還是天字頭的景區。”
神荼起身圓場：“二郎真君來了就好辦了，讓哮天犬去廂房聞聞，真要是我們地府的小鬼，直接跟大黃對接，馬上能找到。”
“哎呀！門神可是有所不知，我那狗平日跟我形影不離，唯獨到這里來是不帶的。這位嫦娥仙子可是不高興天狗的。”
“廢話。你那畜生一到我這來就咬，我跟誰高興去？”
“既然天狗不在，我們先看看監控錄像吧。”一直默不作聲的郁壘發出了聲音。
“對對，真君和這位神荼門神都是有天眼的人，看監控錄像準能看出來。”嫦娥喜道。
“這……”神荼和二郎真君面面相覷。
郁壘又接過話頭：“仙子，我大哥和真君的天眼只有看眼前的東西才有效果，看錄像是看不出來的。而且二郎真君的天眼只能看化形，看不到前后因果；我大哥只能看鬼怪在人間所行之事，在天庭沒有權限，也是沒有用的。當下只能按照常規辦法，先看看有什么線索吧。”
那嫦娥仙子面色一轉，但想到畢竟人家是來幫忙的，也不再言語，帶三人來帶監控室。主管監控室的仙女介紹，廣寒宮有視頻監控攝像頭36處，但東廂一片是嫦娥仙子的私寢，沒裝攝像頭。36處戌時三刻到亥時三刻的錄像已經調出來，二郎真君隨即表示要看一遍。神荼和二郎真君雖然開不了天眼，但畢竟目力過人。一盞茶的功夫，36處攝像頭同時4倍速播放，一個時辰的錄像全部看完。得出的結論是——并無異常。
“沒有異常？怎么會沒有異常呢？您二位再看看啊！”嫦娥仙子語氣中有一絲絕望。
“你們倆這樣掃肯定不行，要細看。”郁壘摸著下巴說道。
“細看？細看得看三天啊。”二郎真君道。
“這位仙子，你們景區，大致游覽路線是什么樣的？”郁壘問負責監控的仙女。
“我們只開放西廂和主殿，一條道：大門進，經過西廂各殿、主殿，然后從東廂走廊繞回來，再從大門出去。”那仙女回答。
“那就好辦了。麻煩你把大殿最靠近東廂走廊的錄像和大門出口的錄像調出來。”郁壘的聲音依舊是不帶一點興奮，“游客看完大殿，游覽其實就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就是一路走過東廂走廊到出口。由于東廂不開放，這期間沒有任何理由做長時間停留。走完東廂長廊最慢不會超過4分鐘。我們只需要對照從大殿走到出口的人，其中用時超過4分鐘的人很有可能進過東廂。”
按照郁壘的話，二郎真君和神荼馬上看起了二處的錄像。果然，大部分人先出現在大殿的錄像里，3分半到4分鐘之后又出現在出口的錄像里。一個時辰看完，果然有收獲：亥時一刻，有兩個戴面具的小鬼，從大殿到出口一共“走”了9分鐘。
“還真是我們的鬼。”神荼有些氣憤。
“這帶著面具，還是沒辦法找到具體是誰偷了兔兔啊。”嫦娥仙子依舊是焦急的語氣。
“這兩個面具我認識，是瀛洲的濕奴神婆的鋪子里的，去問問吧。”郁壘說。
四人打印了錄像截圖，一路到來瀛洲，把濕奴神婆從凌晨的暖被窩里拉了起來。
“四位神仙大駕光臨，有何貴干吶？”神婆問。
“這兩個鬼你知不知道是誰？”二郎真君把打印紙懟到神婆面前。
“我，我哪認識喲。”神婆答，身子往后縮了回去。
郁壘見狀，上前和氣道：“神婆，我們懷疑這兩個鬼偷了嫦娥仙子的玉兔。他們戴的面具我認得是你鋪子里出租的，找您問問情況，還請你幫幫忙。”
“呀，原來是嫦娥仙子的玉兔丟了。這面具確實是我這的，老頭子手工做的，獨一份兒。我這出租的面具都有登記，我拿本子出來看看，各位稍等。”神婆轉身進里屋去拿本子。
果然，按照記錄，借面具的兩個小鬼一個叫飛項，一個叫蛇無，歸六殿卞城王治下。“他們只租了面具，但是來還面具的時候還拉著一個兔子燈。我寒暄問了句哪來的，他們支支吾吾也沒回答。”
“那就是他們沒跑了。”三個時辰過去了，郁壘這才嘴角露笑。
“倆小鬼思路廣啊，以物化形，直接拿玉兔變兔子燈。”神荼心里暗暗調侃。
四更。嫦娥仙子，二郎真君和神荼郁壘四人在桃枝鬼門等到了飛項、蛇無兩個小鬼，玉兔就算是找到了。
兩小鬼當即喂了老虎，二郎真君趕著回天庭復命，嫦娥仙子抱著玉兔，福了一福，也飛天而去。
望著嫦娥衣帶飄飄的背影，郁壘突然問：“哥，你說嫦娥仙子當年奔月，為什么要帶個兔子啊？”
神荼邪邪一笑：“你不覺得直接帶胡蘿卜太明顯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