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天堂(二)

3.

馬義明顯感受到有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駐許久,他絲毫不在意對方的打量,甚至還大大咧咧走到燈光更亮處。他挑著眉毛看回去,眼里帶著挑釁。

“喲,新城的小雜碎,都什么年代啦,出門還要戴著面具?”他嗤嗤笑著,“你媽媽教你出門不要嚇壞小朋友了嗎?”說著,馬義踢了踢腳邊一具還喘著氣的尸體“小朋友”。不料那具尸體立刻抱住了他的腳,一個翻身跪坐在地上,沾滿了灰塵的臉上滿是諂媚的笑。馬義嫌惡地皺著眉頭,動動腳想把腳上那個家伙給甩下去,可惜對方黏得太緊,馬義沒有成功。

“好眼力。”倒是對面那個男子開了口,只見他帶了一個巨大的口罩,口罩與他的兜帽連在一起,遮住了口鼻和下巴,只余下一雙眼睛路在外頭。

馬義臉上掛著譏笑,心里卻是一陣的翻江倒海。像,太像了,怎么看都太像了。一眼望去,更加覺得那雙眼睛活脫脫就是……

“哎呀,這不是馬哥嗎!”

馬義忍不住又甩了甩腳。

掛在他腿上的腿部掛件又出聲了,這回調到了某個哭嚎頻道:“馬馬馬……馬馬哥!救命啊!”

馬義低頭,那張慘兮兮的臉立馬變得陽光燦爛:“馬哥你應該記得我吧!我是紅姐手底下的老炮呀。其實今天我們不是來那啥那啥的,我們這是……”老炮轉頭看了看對面那個男子,用手撐起上半截身子,努力縮短自己和馬義耳朵的距離,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有了一點點,一點點的誤會。”

馬義掏了掏耳朵:“你不用跟我說悄悄話,那邊的也聽得到。”話音剛落,那邊昏暗燈光投下的陰影顫抖地動了動。馬義瞇起了眼睛,那個男子依舊身姿挺拔地站著,似乎對這里發生得一切絲毫不感興趣,但他身后的女人聽到這話,似乎顫抖了一下。

馬義彎下腰,一把捏著老炮的領子把他撈起來,對著他的臉仔仔細細看了半天,看的老炮整個人都不大好了,這才點點頭:“恩,我對你有印象。”

老炮長舒一口氣,總算把人暫時劃拉到自己這邊了。他剛才一只腳被那個男子打斷,現在搖搖欲墜地站著,大半身體的重量都依靠馬義攥著他的領子。盡管脖子被勒得生疼,他還對著馬義眨眼睛,努力做出陳懇真摯的表情。

“馬哥,那個姑娘是我們紅姐的人,我們只是要帶她回去。”

“哦?”馬義聽了眉毛一挑,朝著那邊喊到,“那位新城來的管得寬先生,你聽到了嗎?你要是不放人,這回可要算你強搶民女了咯。”

老炮了愣住了:“新……新新新……新城?”

“是啊,這是我說的第三遍嗎?新城!”,馬義嘴角掛著嘲弄的冷笑,笑得分外開懷,就連他嘴角邊的酒窩里都盛著名為不懷好意的嘲弄:“就是那個縮頭縮腦,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的新城。我說是吧,那邊那個藏頭蓋臉的?”

這話雖然是對著老炮說的,但話里話外的冷箭怎么看都像是朝著那個男人放的。身后的男人沒有回話,似乎是默認了這話。

馬義扯了扯老炮的領子,笑得更冷了:“他不回答就是默認了。新城的人打架都是靠群毆,一個弱雞就敢在路上走,也是稀奇。”

馬義自言自語得十分愉快,老炮一句話都插不上。不過,接近社會食物鏈底層的直覺告訴他,馬義和那個一出手撂倒他眾多兄弟的男子之間有些貓膩。再留下去除了當炮灰別的什么都做不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于是他艱難地轉動脖頸,朝著身后喊道:“肖姑娘,你可不要為難我們兄弟。要知道紅姐回去了見不到姑娘,我們這些個兄弟的命可都得交代了啊,肖姑娘……”

這個老炮也好生了得,在馬義的鉗制下還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倒把馬義給弄得哭笑不得。

“你這個老炮,也算是有點本事。”他咕噥著放開了老炮的領子,后者因為一只腳被打斷,這樣被放開,頓時失了平衡,好容易攀住馬義的胳膊才勉強站直了身體。

“你們……”那個身份不明的男子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被一個女聲打斷了。

“行了,我跟你們走。”

在場唯一一個女子從他身后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她的臉龐很是清秀,眼神里甚至帶著一抹不識世事的冷淡,只是表情有些太過于冷淡了,淡漠得讓那一抹不識世事也變了味道。她一步一步慢慢向著馬義走去,馬義歪歪斜斜地站著,臉上掛著濃濃得嘲諷。但他自己沒有注意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繃了起來,甚至還下意識扒拉了一下頭發。

“你還記得我嗎?”

被稱作肖姑娘的女子看著馬義,那雙淡漠的眼里浮出一點期盼。

馬義捏著下巴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需要記得嗎?”

肖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臉,嘆了一口氣。她動動嘴角,試圖讓自己扯出一個笑容,但徹底失敗了,因為那個笑容看上去特別的不懷好意,還讓馬義臉色一沉。

“我跟著你是因為……”

“是你跟著我?”馬義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不明所以地哼了一聲,一副老子不爽閑事不理的樣子。其實馬義面對女孩的時候通常不會這樣粗魯,但今天他心情不好到了極點,看誰都不順眼。

肖姑娘把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嘆了口氣,終究是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給他留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轉頭示意老炮。老炮見狀,對馬義諂媚地笑了笑笑,一步一瘸得跟著離開了。剩下的混混們能動的攙著不能動的,跑得飛快,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后面追似的。

馬義到是沒走,經過這么一鬧,他早把自己從那種奇怪的情緒里頭拉了出來,現在的他對于這個顯然是從新城來的人很有興趣。“喂,你不走嗎?”

“沒必要。”

馬義甩了甩胳膊,甩甩腦袋,還把手關節捏得劈啪作響:“那你要跟我來一場?”

“我也不想。”

話里竟然似乎帶著一聲嘆息。

馬義被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的回答搞的心煩氣躁,覺得自己這個晚上過得各種不順心。是那個人也好,不是那個人也罷,現在這樣的情勢在馬義的人生準則里,總是都要打上那么一架的。于是他沉默著,拳頭應聲而出。

男子反應絲毫不慢,手中警棍唰得一聲展開,擋住了馬義的拳頭。然后他用另外一只手拉下了自己臉上的面罩。

“呵,多年不見,你還是一句話不問就對人動拳頭。”

馬義的瞳孔驀然緊縮,從牙齒縫兒里憋出兩個字來:“張拾。”

“是我。”

張拾的臉上竟還帶著笑意。

見鬼了。

“許久不見了……”張拾的眼睛里閃動著能夠被稱之為愉快的火光。

“你為什么還活著?”馬義咬牙切齒地打斷他。

張拾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投射下一片陰影,襯得他臉色蒼白如紙,竟讓馬義有一種面前這個人一碰即碎的錯覺。

一定是錯覺。馬義這么告訴自己。

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奇怪的動作僵持著,馬義面無表情地瞪著張拾,張拾卻用一臉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深情的表情回望著馬義。

“哥……”

張拾張嘴的那一瞬間,馬義似乎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他嘴角掛起嘲諷的笑,用一個字打斷了張拾想說的任何話。

“哦?”

說著,馬義冷笑著一拳搗在張拾的肚子上,對方立刻抱著肚子蹲了下去,右手還軟綿綿地拿著那根閃閃發亮的警棍。馬義毫不猶豫得捏著他那只手的手背,用力把它扭過來。張拾的喉嚨里似乎發出了一聲哀鳴,那只手幾乎捏不住棍子,馬義眸色更沈,絲毫不放過任何可以奚落他的機會。

“就這點本事嗎?老頭子當年手把手教你的東西都去哪里啦。”

馬義一手肘狠狠敲在張拾的背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好像要把他整個胸腔都要敲碎似的。張拾勉強用另一只空著的手狠狠捶上馬義的肚子,總算是奪回了自己右手的控制權。他順勢矮下身子繞到馬義的背后,試圖用手上的警棍敲馬義的后頸。馬義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動作,反手一個肘擊就把他推出好遠。

馬義皺著眉頭看著面前呼哧呼哧直喘氣的年輕人:“這是什么狗屁,一個細棍子?這么娘嘰嘰的東西,能打人?”

張拾用力吞咽了幾口口水,臉色更加蒼白的可怕,看起來搖搖欲墜。他搖了搖頭,臉上帶著無奈的表情:“這是警棍。”

“哦,那你帶著這個,”馬義揚了揚下巴,“能打贏我嗎?”

張拾閉上眼睛,看上去他一點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那個老頭子手把手教你的東西,你都喂狗吃了?”馬義瞪大了眼睛,臉上全是那種特別虛假夸張的驚恐表情,“老頭子泉下有知,都要被你氣醒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哎呀,我忘記了!那個老不死的是被你……”

“不是我!”張拾的聲音有些尖利,他低低地嘶吼著,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痛苦的表情,“真的不是我!”

馬義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嗎?”

張拾悲哀地望著這個自己曾經喊著哥哥的人,手攥得死緊,臉色比剛才更白了,看上去十分絕望。

這幅該死的樣子。馬義偷偷別開眼,他不想承認自己看這張拾這幅痛不欲生的表情,心里居然有了一絲猶豫。他居然想要相信張拾,有一個聲音在他心底不停地喊著,相信他啊,相信他。馬義甚至有些為自己這樣莫名的軟弱而感到心力交瘁。

“你,快走吧……”張拾的聲音在這一刻聽起來竟然有些嘶啞,他看上去很糟糕,似乎下一秒就會摔倒。

馬義皺著眉頭,努力控制住自己要上前扶住對方的沖動,說出口的話依舊很欠揍:“我走著出去,你呢?準備躺著出去?”

張拾幾乎是無奈地扁了扁嘴,這個孩子氣的動作他小時候也喜歡做,特別是當他被馬義惡整得手足無措又毫無辦法的時候,他總是扁扁嘴,一副看起來要哭了的樣子。

但他每次都不會哭。對于這一點,馬義十分篤定。

“怎么樣?你躺著出這里,我走著出——”馬義有些耀武揚威地說著,然后他的話就被打斷了。

“轟隆”一聲巨響,馬義手腳輕快地翻滾出好幾米,他回頭看自己原先站立過的地方,哪里變成了一個大坑。

不遠處,張拾抱著自己的頭蹲在地上,那個動作看起來有點滑稽。他看見馬義也在看著自己,對他做了一個口型。

“快走。”

馬義被這一炮轟得有點懵,沒有反應過來。

“轟隆——”又是一聲巨響,這次馬義頗為狼狽,他勉強離開原地,整個人都被塵沙籠罩,灰土澆了他一頭一臉,看上去慘兮兮的。

“誰TMD在那里亂放炮!”馬義毫無形象地怒吼,“滾出來!”

“不要。”

馬義挑起的眉毛,這個聲音很陌生,但拖著長調不慌不慢的兩個字聽在馬義耳朵里,讓他更想揍人了。

“你還在等第三炮嗎?”

對方的心情顯然有點好,但馬義就不一定了。他輕聲咒罵著選定了一個方位,匍匐前進著。

“其實我不介意你站直了離開的,馬先生。”

馬先生!第一次有人這樣喊他!馬義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那個討厭的聲音還沒完,拖著慢悠悠的令人討厭的長調,對方似乎并不是在骯臟破敗的廢墟里進行一場戰斗,而是坐在某個富麗堂皇的宮殿里贊美一出歌劇表演。

“我期待與你的再次見面,馬先生。”

“閉嘴,油腔滑調,裝神弄鬼,只會躲在背后裝腔作勢的混賬。”馬義終于爬到一堵高墻后面慢慢站直,然后惱火地罵著那個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的家伙,“你要把這個手腳不協調的蠢貨領回去就快一點,再晚我怕他會忍不住用自己手里的那根棍子把自己戳死。”

對方像是被馬義逗樂了:“謝謝你的關心。”

這種不痛不癢的回答讓馬義心里更加惱火,對聲音主人沒來由的惱怒又多了幾分。不過情勢比人強,留在這里多屬不智。于是馬義低聲咒罵了幾句,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了一個字算是對于對方回答的不滿。

“呸。”

匆匆而去的馬義并沒有聽到張拾帶著無奈的嘆息。

4.

幾日后。

太陽還沒下山,馬義無視了那塊寫著“休整中”的破牌子,一腳踹開破吧的大門。

麥阿瑟正靠著吧臺在和一個滿頭小辮子的黑皮膚姑娘聊天。那姑娘皮膚黝黑,但勝在光滑細膩,吹彈可破。兩個人湊得很近,麥阿瑟不知說了什么,黑妹正笑得花枝亂顫,整個人都往他身上蹭啊蹭。冷不丁馬義破門而入,把兩個人都搞愣了。

麥阿瑟保持著和那個黑妹妹臉貼著臉、胸貼著胸的姿勢,嘴角抽搐地指了指門口:“還沒到營業時間呢。”

馬義撿了個正對吧臺的位子大馬金刀地坐下,風輕云淡地瞥了他們倆一眼:“我不急。你們繼續。”

麥阿瑟苦著張臉,看了看黑妹,看了看馬義,又看了看黑妹。

黑妹挑了挑眉,朝著麥阿瑟的臉上“啵”了一口,麥阿瑟立馬眉開眼笑地跟她咬了咬耳朵。也不知道是說了什么,黑皮膚妹子朝著馬義投去充滿好奇和驚訝的一瞥,隨即乖乖走開。走到馬義身邊的時候,還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溫柔地拍了拍。馬義疑惑地抬頭,那個姑娘朝他燦然一笑,漂亮的大眼睛里滿是溫柔的鼓勵。最后在門口,留下了一個飛吻的黑妹還貼心地替他們把門給帶上了。

破吧里頓時暗了下來。

麥阿瑟拉著一張椅子,坐到了馬義面前。

“你跟她說了什么?”馬義雖然是個頗有男子氣概的男人,但顯然他一點兒都不知道要怎么對待女孩子,見多了他簡單粗暴手段的麥阿瑟聞言不由一笑,那笑容飽含著一個前輩對后輩的諄諄教導之情。

“跟女孩子說話,最重要的是誠實,我剛剛跟她說你急著想聽到你那個失散多年的親兄弟的消息……”

“我跟那個小娘炮不是親兄弟。”

“差不多嘛!重點是,姑娘們一般都喜歡悲慘的故事,而你又恰恰是悲慘的典型。”

馬義挑了挑眉毛。

麥阿瑟耐心地跟他解釋道:“你為了找你那個生死不明的兄弟……”

“是忘恩負義的!”

“額,忘恩負義的兄弟,這么多年了還是不愿意放棄任何希望,不愿意放過線索……”

“這不是說明了你無所不知消息靈通的招牌,是騙人的嗎?”

現場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

半晌,麥阿瑟挫敗地嘆了口氣,像是要趕走什么東西似的揮了揮手:“我就知道要跟你解釋這些是個特別壞的壞主意,所以,現在,說吧,你又惹了什么麻煩。”

馬義臉色更加難看,沉得可以滴出水來:“什么叫我又惹了什么麻煩?”

麥阿瑟冷哼了幾聲,靠著椅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哪一個搞砸了不是我給你擦屁股的。小屁孩?繞什么圈子,說吧到底是什么事。”

“臭小子,你給我的那包東西丟了,再給我弄一套一樣的來。”

“什么?你弄丟了?”麥阿瑟跳了起來,“丟哪兒了?我派人去找!”

“我遇到了新城的人,他好像轟了我幾顆炮彈什么的……”

馬義回答的時候臉色一瞬間的恍惚,但自認為聰慧無比的麥阿瑟立馬抓住了重點。

“炮彈什么的……”麥阿瑟覺得自己嘴角又開始抽搐了,“你居然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告訴我你是不是傳說中的金剛不壞之身。”

馬義撇了撇嘴:“反正差不多……”

“反正差不多。”

“……你是復讀機嗎?”

“我有的時候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能用好這些槍的,我看過你閉著眼睛一分鐘裝好一支PDW,但是你居然從來記不住它的名字。”麥阿瑟真誠而幽怨地望著馬義,特別陳懇地問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馬義掀了掀眼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怒氣值積攢到臨界點的表現:“那玩意我拆一遍就知道要怎么裝了,不就是把這個塞到那個里頭,有什么難的……”

“有……什……么……難……的!”麥阿瑟拖長了聲音,慢悠悠地把這幾個字吟誦出來,然后看著馬義的眼睛,又說了一遍,這回的聲調拖得更久、更長,像是怕馬義聽不清似的。

“有~~~~~~什~~~~~~么~~~~~~難~~~~~~~的~~~~~~~!”

最后結尾還帶了個感嘆號。

天曉得他怎么知道感嘆號的發音的!*(感嘆號的確有發音,詳見于某些特別古樸的小語種里頭。曾經見過歪果仁的名字里帶了個感嘆號,看上去真是潮爆了。)

馬義難得認真耐心得聽他把這么長的波浪線里頭的發音都撐滿了,腦子里還有閑暇思考。看長相,麥阿瑟的祖先是不是有過什么神奇的血統,肺活量簡直大得驚人。麥阿瑟把話用唱得說完了,馬義一點都沒有惱怒的樣子,反而臉上帶著一股豁然貫通了的神氣,甚至他看上去還有些愉悅。

平時麥阿瑟這樣的耍寶犯賤,馬義早就把他拍上墻了。然而今天分外溫柔的馬義并沒有讓麥阿瑟感到一絲輕松,他觀察了一下馬義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馬哥?馬哥?馬哥?你還是馬哥嗎?”

馬義磨著后牙根,艱難地回答:“不要叫魂,如果你不想被抽到墻上的話。”

看來還是很正常的,麥阿瑟點點頭。

馬義吸了一口氣:“你之前的活,派出去了沒有?”

麥阿瑟眨眨眼:“什么活?”

“就是那個和科瓦克·巴里一起來的活。”

“哦,”麥阿瑟摸了摸下巴,“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會進新城一步的嗎?”

馬義皺著眉頭:“我說過嗎?”

麥阿瑟瞪大了眼睛:“當然!我記得可清楚了,請容許我引用你的話,‘凡是和希望天堂有關系的地方,我馬義不想踩上去,我怕臟了我的腳。‘對于這件事情上,你的言論簡直是比那些激進的自由派還要強硬十倍,讓人想要忘記都難。”

“這和我想不想踏進新城無關,”馬義皺起了眉頭,“我的問題只是問你,之前說過的那活你能派給我嗎?你回答能或者不能就行了,哪里來的那么多廢話。”

“和你想不想……無關……”聽了這話,麥阿瑟的表情像是吞了雞蛋,他有些恍惚地說道,“我就沒見過像你這樣把沒理的事說得這么理直氣壯的人。”

馬義沒理他,繼續追問道:“你到底把活給誰了?卷毛?蛇頭?還是……”

麥阿瑟無奈地扶著腦袋,聲音有些悶悶的:“我誰都沒給。”

“我接了。”

“我還沒同意。”

馬義挑起了一邊眉毛,詫異地看著麥阿瑟:“我不知道原來我能不能接到這個任務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恩,就在剛剛。”麥阿瑟給了他一個毫無信心的微笑,“在我發現你不想告訴我你為什么非要這個任務的時候,我決定的。”

馬義冷笑:“這與你無關。”

麥阿瑟搖了搖頭:“不,我有義務保護我最好的獵手不受到任何傷害。”

馬義的冷笑擴大了:“這與我無關。”

“你真是個混賬!”麥阿瑟壓低了聲音朝他咆哮道,“那什么事情與你TMD有關?”

“那個任務,”馬義一針見血地指出來,“我只要那個任務。”

“你有什么事情瞞著我。”麥阿瑟說道。

“我說過了,這與你無關。”

“哦,是嗎?”麥阿瑟嘲諷地看著他,“你如果想要把腦袋掛在自己腰帶上,扔給什么人,我不介意。但是如果你想通過我的手來完成這件事,那你想都別想。”

馬義嘆了口氣:“我沒有想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那就告訴我,為什么?”

“……不。”

麥阿瑟的眼神堅定,但是這并沒能改變馬義的想法。馬義側過頭,把眼神落在吧臺,或者是酒吧更深的幽暗處,試圖避開麥阿瑟的瞪視。

“那么,”麥阿瑟一字一頓地說道:“等你什么時候想通了,就來找我。但是現在,我想請你滾。”

馬義沉默地看著他。

麥阿瑟哼了一聲:“你要坐在這里想通也行。”

馬義抬眼看了他一眼,還是沉默。

麥阿瑟像是被馬義的眼神給激怒了,怒氣高沖地打開吧臺后的一扇門,沖了進去。接著從門里頭傳來一陣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像是麥阿瑟單方面的混雜著各類抱怨的怒吼。

隨后從門內又走出來一個人。

確切地說,是個男孩兒。

男孩兒一看到馬義的臉,愣了一下,隨即歡樂地朝著馬義沖了過來,直到站在馬義面前,才堪堪剎住了車。

“馬哥!”男孩兒歡樂的喊了一聲。

“小老鼠,你怎么在這里?”

幾天不見而已,男孩兒身上破布似的衣服都已經換了。他現在穿著整潔的舊襯衫和黑褲子,甚至還有一雙黑色小皮靴子。臉上干干凈凈的,頭發也理過,順順服服地貼在頭上,馬義第一次看他這樣整個人都好好收拾過了的樣子,一下子沒認出來。

小老鼠扯了扯襯衫下擺,臉上有一絲莫名的窘迫,但他還是回答了馬義剛剛提出來的問題,并且看上去有些困惑:“是馬哥叫我來的啊。”

麥阿瑟抱著個箱子從那扇門里走了出來,順便把門仔仔細細地關好了,沒好氣地橫了小老鼠一眼:“我付你錢是讓你站在這里閑聊敘舊的嗎?”

聽了這句話,小老鼠猛地竄了起來,響亮地回答:“是,先生。”說著就開始駕輕就熟地打掃起來。

馬義靜靜地觀察著他。小老鼠似乎比從前更快樂了,他在仔細清理著每一塊地面,把那些椅子從桌子上翻下來,排列整齊。他愉快得擦著每一張桌子,無論那張桌子是缺了一條腿,還是有不知道什么液體翻倒在上面的痕跡,他都仔仔細細得用一塊抹布把它們擦得盡可能地干凈。馬義覺得自己心里有一塊地方覺得很安心,雖然他不想說,但他還是為小老鼠現在的情況感到很欣慰。

“你在這里過得不錯。”在小老鼠的清理工作進行道他身邊的時候,馬義輕輕說道,“我很開心得看到你能夠在這里得到幫助。”

聽到馬義明顯帶著難得關心的話語,小老鼠只是愣了一下,沒有停止手上的工作:“是的,麥老板是個好人。”

“他?”馬義嗤笑了一聲:“好人?”

“他愿意幫助我,讓我的弟弟得到救助。他是個好人。”小老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小小的激動,有些堅定。

對于這樣堅持以自己的雙眼看著這個世界的孩子,馬義有些無奈,但同時又有些欣慰。“那很好,”馬義猶豫了一下,把自己想說的話咽了回去,“那就很好了。”

小老鼠對著他笑了笑:“麥老板是個好人,所以如果你惹惱了他,我會覺得是你做得不對。”

這個聰明的男孩顯然明顯得感受到了兩個成年人之間的緊張氣氛,馬義被他這句話給逗笑了,他大聲咕噥著:“那個臭小子倒是給自己贏得了一個小崇拜者。”

麥阿瑟正在吧臺后頭忙碌著,他把自己埋在整個吧臺里頭,也不知道他聽清楚這句話了沒有。總之馬義話音落下了許久,麥阿瑟才站直了,他看上去臉有些不自然,他和馬義一樣大聲地咕噥著:“嘖,他的名字明明叫做叫麻煩。”然后他狠狠瞪了一眼馬義,接著補充了一句:“兩個麻煩。”

兩個麻煩相互對視了一眼,哈哈大笑。

在笑聲中,麥阿瑟走到馬義面前,朝他翻了個巨大的白眼:“麻煩把你的尊臀玉腿給我挪到那個角落里去,我不想整晚都讓你擋著我的視線。”

馬義看了他一眼,乖乖地挪動了自己的位置。麥阿瑟看上去有點驚訝,似乎不能相信馬義居然這樣簡單地就接受了他對他的指派。但是隨即麥阿瑟又想起他們之間沒能解決的問題,他的臉又沉了下來。

“麻煩。”他喃喃道,“真TMD麻煩。”

夜晚在這樣的準備工作和馬義與麥阿瑟的奇怪氣氛之間如期來臨了,破吧一如既往地充斥著各類危險人物。人們喜歡這里的環境,麥阿瑟盡自己的可能為大家提供了一個和平的找樂子、交易和交換消息的場所。

這一夜馬義過得有些無聊,他坐在角落里,啜飲著小老鼠給他端來的啤酒,看著酒吧里來來去去的每一位,他甚至認出了某一堆人中間的那個女的,在幾天前的那個糟糕的夜晚對自己提出了邀約。顯然,馬義有著令他自己引以為豪的記憶力。

麥阿瑟正在與與一個穿著斗篷,帶著面罩的男人的談話,他看上去有些緊張不安,屢屢朝著馬義這邊投來視線。馬義可以肯定他們的談話里頭涉及到了他,他不止一次感受到那個男人投注在他身上審視般的視線,令人周身寒冷不安的視線。按照以往,他不會壓制自己不爽的心情。我不爽,你不爽,大家都不爽的報社習性是馬義的常態,但是今天他不想這樣做。在見到了某個人之后,馬義的耐心變得比往常好了太多。他端那杯顯然水比酒多的液體,絲毫不在意得慢慢喝著,漫不經心地把試圖靠近他的其他人統統瞪走。

當小老鼠給馬義端上第四杯酒,麥阿瑟與斗篷男的交談已經結束,朝著馬義走來。他一屁股坐在馬義面前,揉著腦袋,很疲憊的樣子。

馬義看著麥阿瑟,等著對方開口。

“我突然不知道該不該讓你去新城了。”

馬義挑著眉毛看著他,示意麥阿瑟繼續說下去。

麥阿瑟嘆了口氣:“你真的不愿意告訴我,你一定要去新城的理由嗎?”

馬義沉默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想說,”麥阿瑟揮了揮手,“我真是欠了你的。這是你這次的任務。”說著,麥阿瑟扔給他一疊紙。

借著昏暗的燈光,馬義對著上頭的照片和名字皺起了眉頭。

“是她?”

麥阿瑟哼了一聲:“嗯哼。”

“真是奇怪了,”馬義粗略掃了一眼所有的東西,冷笑道,“你要我去殺紅背蜘蛛?”

“不是我,”麥阿瑟疲憊地搖了搖頭,“我可沒這個能耐。”

“你說過,這兩個活兒是同時來的?”

“是啊,你今天怎么這么多問題?”

馬義敲了敲桌子:“我是個殺手,我不是沒腦子。在這個地方想要科瓦克·巴里死的人,成千上百,但能出得起價的不超過五個,其中能給出他詳細行程的,又更少了。最有可能的,是紅背蜘蛛。”

麥阿瑟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不過顯然我們這個神秘的委托人,并不是我能想到的任何一個人。”馬義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麥阿瑟,“他到底是誰?”

麥阿瑟冷笑道:“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

馬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隨即轉換話題:“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這很重要嗎?”麥阿瑟猛然被這樣一問,臉上顯出一絲窘迫。

“無所謂,”馬義扯出了一個很不真誠的假笑:“既然如此,我想我們扯平了。”

“也許吧,”麥阿瑟聲音有點干澀,“不過,馬哥,我不想問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只想問你,你想清楚了嗎?”

馬義懶洋洋地把自己窩在椅子里頭,瞥了一眼麥阿瑟:“你說呢?”

“馬義,你真是個混賬。”麥阿瑟哀嚎了一聲,把頭埋在手心里,“我突然覺得,我一開始就不該接這個活的。”

“是嗎?”馬義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這活一定有問題?”

“關你屁事。”麥阿瑟咕噥了一聲,開始思考要是現在把自己溺死在酒精里頭,能不能成功避開馬義今天晚上向他拋出的所有問題。

5.

進入新城的辦法是麥阿瑟提供的,按照麥阿瑟的描述,那是一條除了方便、快捷以外,稍稍有些小麻煩的通道。對于那個小麻煩到底是什么,在上路之前麥阿瑟一直支支吾吾的。

新城離開舊窯區有半天的車程,麥阿瑟開車把馬義帶到了一個據說離那條安全通道的入口很近的某處,把人攆下車,又扔給他一個袋子。

馬義挑了挑眉毛,看了看麥阿瑟,看了看袋子,從里頭掏出一張地圖來。

“凡是和希望天堂有關的地方,我怕我踩上去,臟了我的腳。”麥阿瑟一手扶著放線盤,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來,對著馬義擠眉弄眼。

馬義揉了揉額頭,估計自己的這句“名言”還要被麥阿瑟記住許久,除了把剛剛那句話漏過去以外他別無選擇。"解釋。"馬義狠狠瞪了一眼麥阿瑟,吐出這兩個字。

麥阿瑟扯出一個特別不真誠的笑容:“這是一張地圖。”

馬義皺眉:“廢話。”

麥阿瑟嘆了口氣:“這是一張標出通道入口在哪里的地圖。”

“為什么你不能直接送我到哪里?”

麥阿瑟大驚:“你以為這是送你上托兒所嗎?還要送你到門口你才肯進去?”

馬義冷哼了一聲,低頭研究起了地圖。

麥阿瑟見他居然毫不反擊,覺得沒勁,懶洋洋地解釋道:“你按著這個地圖走,進了城之后有人接應。我們那靠譜的委托人替你安排好了一處安全屋,不過……”麥阿瑟換上了凝重一些的神色,“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單獨行動。你知道怎么聯系我在城里的幾個兄弟,千萬不要一個人硬撐。”

也不知道馬義聽進去了多少,他只是把那張地圖抖得嘩嘩直響:“你確定這玩意還能用?”

麥阿瑟聳聳肩:“不管它能不能用,你現在都只能靠它了。”

馬義朝他比了個中指。

麥阿瑟仰天長笑,笑聲嘚瑟無比:“馬哥,回來等你喝酒!”說著他調轉車頭,留給馬義一個滾滾沙塵的背影。

馬義撇了撇嘴,開始研究那張地圖。麥阿瑟還是一個很靠譜的中間人,他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張軍用地圖中的一部分扔給了馬義。馬義在地圖上新城的那個位置敲了一下,又一下。

這張地圖上頭還標注了許多其他設施。馬義找到了這附近的分布的礦區、曾經城市鄉村公路等等,甚至還有一些地下掩體。舊窯區曾經是一個重工業軍事區域,礦藏豐富,位于大陸腹地,雖然是平原,但遠離大型城市,有各類完善的地下和半地下掩體,馬義甚至在上頭看到了幾個軍械庫的位置。

回來的時候應該搞輛車,去那邊看看有沒有什么剩下的漏可以撿,說不定能讓麥阿瑟成天嘮叨的嘴巴稍微消停一會兒。馬義隨即又否定了自己這樣的想法,麥阿瑟那種雁過拔毛的性格,估計早就掃蕩過了吧。

大災難使得地形地貌變化極大,裸露在地表上的地標參照物幾乎都變了樣子。河流改道干涸,公路被黃沙掩埋,山脈變換了走勢。馬義研究著那張地圖,以及地圖上的信息,試圖尋找那個正確的前進方向,他不由回憶起那個老頭子教給他的東西。老頭子教了很多東西給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小技巧有些是他不愿意學的,有些則充滿了樂趣,但是不論是哪種,都讓馬義在他干活的事后獲益匪淺。有時候他會想,那個老頭在成為希望天堂的逃犯之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畢竟在他生活于地上的那么多年以內,他從未提起過任何有關希望天堂的故事。

馬義突然覺得自己在見到張拾之后變得不對勁了許多,他甚至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麥阿瑟。

是源于不信任嗎?馬義這樣問自己。

不。他隨即反駁。

對于馬義來說,麥阿瑟是能將背后交托的生死之交。

馬義覺得自己活了這么多年,與張拾有關的任何事情都是一團亂麻。他突然想到麥阿瑟曾經無數次問他的話,也是他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的話。他問自己,我真的想殺了他嗎?

我也不知道。馬義這么對自己說道。然后他收起了混亂的思緒,選擇了一個方向開始前進。

終于,在日落時分,他找到了那個入口,不遠處的山脊之上,他能看到新城鉛灰色墻體的影子。那是一個類似于廢棄礦洞的入口,也可能曾經是某個地下排水體系的一部分,馬義在裸露的洞口看到了殘留的水泥結構。這個洞窟看上去相當巨大,完全能夠容納一個成年人進入。馬義試探著往里頭探了探頭,這回他終于明白麥阿瑟所說的“小問題”是什么了。

洞里彌漫著一股由各種奇怪氣味混合而成的惡臭,難聞至極。馬義只知道自己的五感比常人厲害上那么一點點,可這是第一次讓他覺得自己這個不錯的天賦實在是個麻煩。他嘗試著往里頭走了幾步,結果陣陣惡臭讓沒有什么準備的馬義差點背過氣去。

于是,馬義決定在洞口休整一下。

從地圖上看來,這條通道曾經是一個礦洞,它似乎曾被改造成新城排水系統的一部分,但是最終又被廢棄了。沿著這條通道走二十分鐘,能夠進入地下礦道的一條岔路,這條岔路口就會有人接應。馬義掏出塊壓縮餅干啃了兩口,味道實在不怎么樣,他皺著眉頭把一塊餅干吃完,又對著地圖仔細研究了半天,才把地圖揣在懷里。

夜色低垂,夜晚的氣溫相較于白天來說低了許多,陰暗的洞窟里頭卻悶著一股子熱氣,混雜著惡臭,熏得人有些氣悶。馬義用身上不多的飲用水沾濕了一塊布,用布捂住口鼻,深吸一口氣,手上拿著一支電筒,摸索著順著坡道一路向下走去。馬義嘗試著只用嘴巴呼吸,但是盡管如此,空氣里那股刺鼻的怪味依舊折磨著他敏感的神經末梢,讓他忍不住加快了腳步,衷心希望這段折磨人的路程能夠迅速結束。隨著坡道漸漸深入底下,坑道內的氧氣逐漸變得稀薄,那股奇怪的味道變得更重了。單調的腳步聲回蕩在洞窟里,四周的墻壁漸漸變得更為潮濕。馬義發覺自己正踩在積水上,附近肯定有地下水之類的東西,馬義試圖思考些別的來轉移自己對臭味的注意力。

走了約莫有二十分鐘,馬義停下腳步,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他判斷自己已經走到了山腹處,在手電筒的燈光照射下,再往前就是黑黝黝的巖壁,路到了這里分成了兩條岔路,向著不同方向而去,這里已經是路的盡頭了,似乎也就是所謂的岔道口了。

馬義看了一眼手上的表,委托方提供的給他的幫助堪稱慷慨,指引上頭說,這幾天的入夜之后,正確入口處都會有人隨時待命,等待他給出約定好的信號。

什么信號?

他這才意識到,麥阿瑟并沒有說過他要給對方跑出個什么信號來表示自己的身份。這是要扔個燃燒棒呢,還是炸掉半面墻呢?或者有個什么機關?馬義摸索著兩邊的巖壁,心里頭劃過各類絲毫不靠譜的猜測,順便把麥阿瑟從頭到腳好好罵了一頓。

有一面的巖壁摸上去更為粗糙,馬義敲了敲那塊山壁,山壁發出悶響,看來里頭有什么東西。借著昏暗的燈光,馬義在巖壁上找到了一個把手狀的東西,下頭有個密碼鎖,看上去像是個老古董了。馬義小聲吹了個口哨,他最喜歡做撬鎖之類的活了。他有些躍躍欲試地轉動著密碼鎖,把耳朵貼在門上,細細辨別著聲音。

突然,門打開了。靠在門上的馬義一個不察,整個人跌了進去。由于蹲得太低,他感覺自己一頭撞在了地上。還沒回過神來的馬義看到了一雙黑色皮靴踩在被日光燈照耀著的瓷磚地上,下一秒,他就被那雙皮靴給當胸踹了一腳。他又被人從門里頭踹飛了出去,撞在了另一邊的巖壁上。

那門眼見就要被關上,馬義反應了過來,伸腳把門卡住,欲閃身進入那扇門。門里頭的人冷哼一聲,一邊攻擊馬義的面門,一邊腳下朝著馬義的小腿狠狠踢去,馬義擋住臉上招式,小腿上卻狠狠挨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一口氣把馬義貨真價實地嗆著了,空氣里那些惡心的味道讓馬義一陣暈眩,折磨著他本就有些供氧不足的大腦。

礦洞的通道其實十分窄小,兩個成年人在里頭輾轉騰挪都有些吃力,更何況馬義一只腳一直抵著大門,死不挪窩,兩個人幾乎是貼身站著,打在了一起。一面黑燈瞎火,一面燈火通明,馬義瞇著眼睛適應一下子進入光明區域的不適,手上慢了幾分,胸口肩膀又挨了好幾下。這樣窄小的空間,馬義力氣不及對方,又不好挪動,一下子吃了好大的虧。這么一來,馬義忍不住火氣蹭蹭蹭地往上冒,該死的麥阿瑟,該死的臭味。他反手就從腰帶里頭抽出一把匕首,借著利器,逼得對方攻勢頓時一緩,馬義趁這個時候把門開到最大,就要往里頭鉆。

“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馬義冷笑:“屁,這就是我該來的地方。”通道里頭的空氣似乎沒有那么臭了。馬義又往里頭蹭了蹭,天曉得他快被那些臭氣給折磨瘋了。

借著燈光,馬義看到對方英挺的眉毛絞了起來,薄唇緊抿,似乎是覺得他說話太過直白粗魯,不知要怎么回答。馬義倒是還覺得意猶未盡,手上不停,接著說道:“麥阿瑟那個狗東西,只記得死在女人的胸上,正經事一件都不記得,我不知道什么屁信號,我只知道我要過去。”

聽到麥阿瑟的名字,對方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他矮下了身子,閃過馬義的匕首,又往馬義肚子自上搗了一拳。頓時,馬義疼得縮了起來。

“你是麥阿瑟的人?”

“屁!麥阿瑟是我的狗!嗷……”

馬義肚子上又被挨了一拳,額頭滲出了冷汗。那人捏著馬義的領子把他按在門上,英挺的臉上表情更加冰冷了:“我不喜歡人嘴里吐臟話,我再問你一遍,你是麥阿瑟派來的嗎?”

馬義虛弱地點了點頭,像是站不穩似的,身體明顯得晃了晃。

“那好……”那人松開了對他的禁制,馬義立馬彈了起來,匕首劃過那人的面部,那人反應奇快,伸手捏住馬義的手腕,略施巧力。馬義的手頓時使不上力,捏著的匕首“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把話說清楚。”

馬義身處劣勢,臉上倒是半點不顯,挑了挑眉:“是麥阿瑟派我來的怎么了……”

“既然這樣……”那人瞪了一眼馬義。

“啊?”

最后,馬義感到一絲風從耳邊掠了過去,有個什么重物重重捶打在他的太陽穴上,他只來得及把頭努力偏離了半寸,然后他就這樣暈了過去。

屋子里半開著窗,有風微微吹動馬義臉上的那一縷頭發,輕輕搔著馬義的鼻尖,弄得他有點兒癢。半夢半醒之間,馬義覺身子底下墊著的床太軟,不像是自己通常睡的。

我到底是在哪兒?

房間內的光線對于他來說有些刺目,他只能瞇著眼睛,打量著這個房間。天花板上刷著雪白雪白的漆,上頭掛著一盞日光燈,這絕對算是個稀罕東西,馬義心里想著。這里不是家里,也不是麥阿瑟的地盤,那家伙不把自己呆過的任何地方搞的色彩斑斕就渾身不舒服。馬義撐著手試圖從床上坐起來,他覺得頭有點兒暈,太陽穴突突得疼,似乎在提醒自己些什么。然后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暈倒之前似乎是被人揍了一拳。

馬義一個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眼前頓時滿是金星。他在心底罵了好幾聲娘,撐著墻壁緩了半天功夫才緩過勁來,只是太陽穴的脹痛還在提醒著幾個小時之前被施加的暴行。馬義四下看了眼,房間里只有一扇窗、一張床,床腳靜靜躺著他的背包,床腳搭著他的外衣。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馬義跳了起來,飛速穿好外衣、背好背包,趴在門口聽動靜。

腳步聲到了門口就停下了,馬義屏住呼吸,伸手摸上腰間的匕首,摸了個空。他這才記起匕首被遺落在了之前的打斗之中,翻了翻白眼。

來人似乎在門口停住了,然后他嘆了一口氣。腳步聲再次響起,確是越走越遠。

馬義站起了身子,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來了又走的人,莫名其妙的房間,莫名其妙的打斗,總之跟新城有關的一切都是莫名其妙。馬義瞪著那扇門,覺得有一種想把門砸爛的沖動。

這時候,門突然開了。

馬義根本沒有注意到外頭還有一個人,他只是本能覺得糟糕。沒有呼吸也沒有腳步聲,那個人似乎已經在門口站了很久,但是馬義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馬義僵硬地維持著瞪著門的姿勢,腦子里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他居然覺得,剛剛沒有控制不住把門砸了真是太好了。

“休息得很好?”

聲音很熟悉,馬義抬頭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張讓他影響深刻的臉,一張讓馬義昏迷前最后見到的臉。

“還不錯。”馬義從牙齒縫里擠出三個字。

“大鬼。”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馬義,“馬義?”

“……是。”

大鬼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他推開馬義,徑自走進房間,一屁股坐在馬義的床上。馬義呆呆地看著他從帶來的牛皮紙袋里頭掏出一疊紙來,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個叫做大鬼的,說話未免也太過于言簡意賅了吧!馬義雖然不算是個健談話多的人,但除非是被惹毛了,通常他還是不至于用省略了又省略的句子與人交談的,這么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字,不是噎著人,就是噎著了自己。

馬義覺得自己算是被噎著了。

大鬼掏出那疊紙頭之后,很不滿意地看了一眼馬義,又指了指自己身邊,吐出一個字:“坐。”

馬義覺得自己真的會被一個字一個字噎死。但是他還是乖乖坐下了。由于太陽穴還在突突地疼,他的動作有些僵硬,大鬼就這樣盯著他坐下,濃密的眉毛皺著,帶著審視意味的眼光掃視著他,讓馬義有些渾身不舒服。他屁股一落座,大鬼就把那疊紙頭扔進了他懷里。馬義揉了揉額頭,又是紙。這個任務弄得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他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眼大鬼,這個家伙冷著臉坐在那里,就像是個制冷機大冰山,往外呼呼地冒著冷氣。大鬼的五官帶著歐羅巴式的深邃,面無表情的臉上線條硬挺,像是被一整塊大理石雕刻出來的。此時他毫無感情的雙眼正一眨不眨地回望馬義,馬義撇了撇嘴,低頭看資料。

這是一份很詳細的資料,和上一次的任務資料如出一轍。上頭詳細描述了人稱紅姐的紅蜘蛛一行人的行程安排,詳細的任務要求,和一份標注詳細的新城的地圖。馬義一邊翻,一邊摸下巴。

這份東西弄得很是專業,省下了馬義不少的事。他一邊翻,一邊在心里對那做出這么一份東西的人贊嘆了幾句。要是換了麥阿瑟給他做這些前期的準備,估計半張紙都填不滿。馬義的手劃過一行標注為特殊要求的字,上面寫著:在公開場合執行。他敲了敲這行字,問道:“公開場合?要多公開?”

大鬼想了想:“晚宴。”

馬義吹了個口哨,把紅姐一行人的行程翻開,在最后一天找到了晚宴的安排。“晚宴,居然還有這種玩意。”馬義咂咂嘴,“不愧是新城啊,財大氣粗。”

“看完了?”大鬼聲音也沒什么感情,就跟他的人一樣,冷冷的。

馬義把那幾張紙頭嘩啦啦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才回答道:“哦,看完了。”

大鬼從他手里把那幾張紙統統拿走,放回到牛皮紙袋子里,準備起身離開。馬義拉著他的袖子叫道;“唉唉唉,你倒是給我留張地圖啊!”

大鬼看他一眼:“自己搞一張。”

馬義訕訕地放開捏著他袖子的手。

“這間房給你用。”大鬼又扔給他一個小紙包,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想住也行。”

這人頂著張撲克臉,說話的口氣純粹就是吩咐,完全不帶一絲感情,馬義其實一句話都不想和他多說。不過人在屋檐下,馬義也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搞砸了事,他嘆了口氣,打開了那個小包。包里頭有鑰匙,一張卡,幾枚硬幣。硬幣上頭一面印著希望天堂的標志,兩個傾斜相套的圓環;另一面印著一個傾斜的巨大的環狀飛行器,一條飄帶懸浮在它上方,上頭寫著幾個英文單詞。

馬義認得那是希望天堂的全名。

“好運。”大鬼言簡意賅地扔下兩個字,轉身就要離開。

馬義猛地站了起來。

大鬼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他。馬義覺得自己腦子有點充血,但他站起來吼道:“喂,撲克臉,下次咱們再比劃比劃,我一定能贏你。”

大鬼聽了他的話,腳步頓了一頓,又繼續朝外走去。

馬義挑了挑眉毛,朝著他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從包里檢出那張卡片,上頭跟他有三分相似的亞洲男人,謹慎地把嘴抿出可以稱之為微笑的弧線。

“華英雄,唔,”馬義端詳著那人微卷的短發和寬廣的下顎,點了點那個名字,“為什么我一定要叫這個名字?”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打開背包朝里頭看了一眼。

“艸,我說為什么這么輕。”馬義憤恨地把背包一扔。那里頭所有的槍械都被拿走了,只剩下幾把匕首和短刀。

“仗勢欺人……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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