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下了一場輕飄飄的雨，開始有了冬天的意味。
我是極愛雨天的——如果是在家的話。家鄉的雨天，似乎是最適合睡覺的。若是清晨醒來，并無他事非忙不可，發現日月無光，細雨當窗，便可以蒙頭又睡。枕著細細密密的雨聲入眠，夢境都可以是美滋滋的。若是午后倦怠，烏云密布，雨聲酣暢，亦可枕著雨聲小憩一會兒，聽雨帶著歡喜入夢來?；蚴俏缫箷r分，亂夢侵入時，雨敲打窗臺，把意識從夢境中喚醒。
然而，故鄉里并非每一場雨都是歡喜和愜意。
兒時的雨灑在兒時的黃泥路上，小路彎彎曲曲，通向簡陋的學堂。書聲瑯瑯，稚嫩的聲音里有我們稚嫩的向往。斜風細雨中，那路泥濘不堪，上坡和下坡都容易滑倒，中途還有許多水洼，走到學校的時候，過大的鞋子竟把黃泥水彈到褲子上，直至腰間。那日恰逢老師點名叫同學上講臺做題，恰好被點中，因為怕別人看到我背后斑斑點點的黃泥漬，我不敢上臺，卻不知道如何拒絕老師的要求，所以一時間，竟呆坐在座位上，不言不語。一陣鴉雀無聲之后，老師只好再叫別人。
不知為何，那個場景讓我如此難以忘記。那個不知所措的我，那條泥濘的路，成了最深的記憶，都是因了那場故鄉的雨。
后來，那條泥濘的路蜿蜒逶迤，伸向更遠的地方。我仍是走路去學校，只是這一路上坡，都是我一心爭取的。那一年，故鄉的雨下得痛快，在我前行的路上越下越密，書包很重，我卻一路護著書包，濕了衣衫。路更加泥濘了，每走一步都怕摔倒，已顧不得腳下黃泥如何臟了鞋子。同行的小伙伴在半路動了返回家的念頭，我猶豫不決，最后還是與她們一起返回家中，決定第二天再去學校。當天晚上，被母親罵得淚流滿面。從那次以后，我再沒有因為外在阻礙而耽誤學業。
一晃多年過去了。這些年來，想要的都爭取到了，也養成了不那么內向怯懦的性格。我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以那么拙劣的方式來維護內心所認為的自尊，也有多年沒有走過那條泥濘的路了。只是，偶爾回頭，看到身后路上那深深淺淺的腳印，便覺得感慨萬千。
后來的我，愛上了想愛的人。前所未有的，全心全意去愛，純粹的愛。我們結識于故鄉纏綿溫柔的雨，便有了后來纏綿溫柔的故事。不能相見的時候，我聽雨想念，雨天本是想念的季節。感慨眼前風雨，其實思念滿溢，寫詩發給他，他也作詩作答，歲月靜好得在無眠的雨天心里也有依托，不至于輾轉反側。愿意為了一個人每時每刻都滿心歡喜的日子，真是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又是一年，當我可以在雨天入眠，聽雨聲帶著歡喜入夢時，無聲地爭吵，無聲地分手，無聲地失去。我大病一場，一夜聽雨，不能入眠。當腦海里的海浪洶涌地拍打心的堤岸時，不能自已地淚流滿面。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以何種方式失去愛的人。這些年來，因為心有所愛，所以積極從容地去爭取想要的，這些年來，想要的都得到了，要的成績，想愛的人，和想愛的人一起上大學，都得到了。但是這些年的積極爭取，也讓我誤以為感情也可以爭取。開始對自己說好的，不管他愛不愛，我都義無反顧地全心全意地純粹地去愛，卻在得到之后迷失了方向。那夜的雨下得無聲無息，抑或是我沒有察覺。后來的幾天里仍是寒雨綿綿，我不吃不喝，母親不明白我發生了什么，卻想方設法做了我愛吃的菜，親戚們也是誠心問候。
如同大病初愈，我回到了廣州的雨天。似乎是深喜雨天入眠的歡喜感，卻深深地惦念故鄉的雨。不知故鄉的雨，是不是也下得如此纏綿？
（2015.1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