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春雨,下了
我的傘,已很久很久未觸及過了
這使我不經意間,就想起
那些日子,只剩冬夏,再無春秋
這雨下得我十分倉促,我還慢慢悠悠地坐在電腦前邊看電影邊吃午飯的時候,舍友從外面推門進來,一面哈氣一面急急地說:“好冷啊今天,不正常的天氣又降溫了,外面下雨了。”下雨了?我趕忙趴到窗子前,從去年十一月到現在,將近五個月,我都沒有看見過樓下的小人在雨里沒有傘奔跑的樣子。突然,我想起自己的衣服似乎還在外面呢,等我急匆匆收回來的時候已經濕漉漉了。我才反應過來我也是好久都沒有看過天氣預報了。
我從沒有看天氣預報的習慣,那是我九年義務教育和三年高中的結果。整整十二年,每天早上一定有媽媽叮囑的聲音,“今天降溫了,穿厚點的衣服”、“今天好熱,換身薄的”……每當她這樣說著,要換的衣服已經在我的床上放好了。然后她就會催著我起床、上課。
那時候的我特別討厭雨天,因為去學校的時候總會有一雙丑巴巴的補過的大膠鞋和一把臟兮兮的雨傘在門口等著我。每次走在路上的我都會下意識地把頭低得很低很低,并且用雨傘遮著自己,不讓別人看到我。就像我穿著的厚棉衣總是姐姐穿不上給我的,我穿著那樣的衣服上學的時候,我總害怕旁邊的同學在偷偷地笑我:“你看,她穿得都是舊衣服,好難看”。就是那樣的感覺,我的小學時光大多數都是在那種自卑中不緊不慢地度過。
在我的孩童時期,記得我有兩把傘。第一把是一把藍紅相間的橫道雨傘,上面有很多小的圣誕樹和三角形,它不大不小剛好遮住我,我對它的全部印象就是有一天它的一個骨架斷了,爸爸修了一整晚都沒有修好,他沒有了耐心,對著那把傘很用力地砸了幾錘,那把傘就徹底散架了。與此同時,那天晚上的我,慢慢地、悄悄地把偷偷掀起一個角的被子又重新蓋嚴,然后抱著自己默默地抹眼淚,從那時起直到今天我都有把頭藏進被子里睡覺的習慣,那種內向和缺乏安全感的性格也就一直就跟著我,沒離開過。那把傘壞了以后,媽媽帶我買了一把新的雨傘,第二把傘,我特別喜歡它,它是薄荷綠色的,我最喜歡的顏色,它的傘把是純白色的,看起來文靜又單純,它稍微大一點,我一直都很珍愛,不過擁有它的時候我才8、9歲,它現在在哪里,還在不在了,我都不得而知。但我家前面那條坑坑洼洼的土路直到今日依舊靜靜地躺在那里,每當下雨天的時候,它就積蓄起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坑,開得快的司機免不了要被路過的行人幾句吵罵,那些濺起的泥水和深一腳淺一腳讓人陷進去的泥漿,粘在我的身上、鞋上,越走越沉,走過了我的整個童年。
也許是許久沒有感受到雨的味道了,我打算出門看看雨中的校園,有了舍友的建議,我穿得很厚實,即使這樣,還是忍不住打冷戰,這雨天,太冷了,南方就是這樣,即使不下雨也還會潮濕陰冷。我的印象里家里的雨似乎沒有這樣冷過,即使加衣也是薄薄一件外套,因為春雨和秋雨不會特別冷啊。我想它們也許只是一支畫筆,一支大自然變裝的畫筆,也可能是媽媽的溫暖一直懷繞著我,所以那時候從未覺得雨是這樣冷。也是那年,我離開了那條塵土飛揚的路,也離開了那個土坯墻,離開了那個山腳下的房子。再下雨的時候我可以不用再穿笨重的大膠鞋,我走柏油馬路上學,我不擔心身上會濺上泥漿,但那時候的我也再不關注自己穿著什么樣的衣服上課,不關注自己打著什么樣的傘上課,只記得中考的前一天下了一場中雨,下午放學,班里的同學再也沒有著急回家的人,我們輪流著和老師擁抱,和老師說著感謝的話;和同學擁抱,和同學說著離別的話。那天的雨里有男同學嚎啕大哭,教室里有借著下雨不愿意離開的朋友。從那時起,我再也不討厭雨,這么多年了,那天、那學期、那幾年的情誼,在我心里從來沒有被那場雨沖掉過,也毫無腿色。我也記得那幾年有一個同路的人,每到下雨天我總在路口等他,上學還有放學,我知道他一定沒帶傘,等我等到他,我就可以把傘分他一半,我也知道,那時候他一定會從我手里接過傘,把舉傘的人換成他,即使我還知道我們不會在一起,至少那時候不會,所以以后也不會了。
中考完那年夏天,我用了三年時間明白了一件事。某天傍晚電閃雷鳴,伴著瓢潑大雨,我一個人坐在屋子的床上,父母在離我讀書的初高中很近的地方租的房子,讓我節省時間學習。外面雨滴有力地碰撞玻璃的聲音,風劇烈搖動樹木,還有隱隱能看到紅色的閃電,我的心里卻沒有一絲恐懼,空蕩平靜,甚至能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我不斷地問自己:為什么我不會害怕呢?我一直都很怕雷雨啊。后來,我突然發覺我如此坦然的原因,我以前很怕下大雨是因為我很怕我家的房子會撐不住,會承受不了那么大的雨,我擔心它很累了,擔心它很老了,但是現在,我再也不用擔心了。因為,它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再也不用牽掛了,原來,能牽掛也是一種幸福,可惜那年夏天,我就失去這項權利了。我不知道那間老房子到底有什么讓我一直念念不忘,在我所有的夢境中,我的記憶似乎被偷去了一部分,我不記得其他任何一座住過的房子,只有那間房子的一景一物都記憶猶新,它從未變過,一直在我心里。
故鄉的雨,是阿姣下雨從不撐傘的尷尬。上高二的時候我又到了新的居所,距我的學校只有十分鐘路程,在這條路上也有了更多的同學和我一起走。阿姣下雨從不打傘,有時她進班的時候整個人都濕透了,我們只能手忙腳亂幫她擦干。她的解釋是小雨不用打,大雨打了也沒用,照樣會濕。所以每到下雨,和她走在一起都會顯得格外不近人情。不過她的話很快得到了驗證。快高考的那個夏天下了場大暴雨,雨水帶著山上的石礫和土滾到大馬路上,我們上完二部晚自習的時候馬路已經變成了一條“黃河”,大雨來勢洶洶越下越大,我們一群人相視一笑,把傘裝進書包,一個接一個趟進了“河”里,大雨讓我們壓抑了許久的心情有了短暫的釋放,我們跑著笑著回了家。那天的酣暢淋漓后來這幾年我都再沒體驗到過。
后來的日子就是分離,后來的故鄉的雨我想應該還是老樣子。這些年故鄉只剩冬夏,再無春秋。只有寒假、暑假要乘上火車離開的那兩天,家鄉的雨會特別準時地到來,也許是告別,也許它也是我的心情。當我今天看到這雨,我腦海里第一時間迸出了秋雨、余秋雨、再接著想到余光中,又很快聯想到他的《鄉愁》。我的鄉愁可不是一張小小的郵票,也不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更不愿意它變成一方矮矮的墳墓。我的鄉愁和我隔著900多公里,它有一箱沉甸甸的行李,它有一張火車票外加一張汽車票,它還有一張單薄倔強的身影。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離開它,卻在選擇離開的時候堅定決絕,又在后悔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回到那里,穿越千里萬里,飄回到那個土坯磚瓦房內,然后在第二天清晨被舍友的開門聲吵醒的時候,又努力盡快回過神來,找到門響動的位置。
故鄉的雨,我想念它太久了。我希望我再聽到那雨聲的時候都像往年一樣平靜安逸,不是急促慌亂。我希望我以后醒來的每一個清晨,我都不必再盡力尋找自己實際所在的位置、現實中那扇門打開的位置。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曾經其實有一段時光我有過那樣的生活的,那幾年,短暫、充實、快樂。和那幾年的,故鄉的雨。
紀2015年3月14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