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郭靖黃蓉最幸運的地方,在于他們相遇時,其感情世界都是純白而無傷痕的。
昔有雞湯云:”若她涉世未深,就帶她看盡人間繁華; 若她心已滄桑,就帶她坐旋轉木馬”,贏得過無數觀者的贊譽,看似也很有道理。
其實,若是作為撩妹技巧,這道理本沒錯。但若就愛情而言,若想圓滿,最重要的前提之一,就是雙方的同步和平衡。
要么,都純白無傷,要么,都看山還是山。
否則,若一個在愛情中涉世未深,一個看盡繁華,就總是隔了一層,平添不少障礙了。
就像令狐沖和任盈盈。任盈盈當然好,但是在令狐沖的心中,有了岳靈珊那一朵巫山之云,其他人,得好到驚天動地,他才能偶見一二。
不是不可以,只是太累,甚至有點不值。
郭靖和黃蓉則幸運得多。
郭靖雖然與華箏有婚姻之約,但這本是成吉思汗強買強賣來的。且他一直潛心練功比武報仇,在男女之情上豪未動念。而華箏,在郭靖面前也并未展露出女性的一面。
黃蓉更甚。她看人看事冰雪聰明,犀利無比,唯獨在男女之事上懵懂無知。她和郭靖并肩闖蕩江湖,數次歷經生死,但是共處一室之時,依舊彼此以禮自持。
在書中,金庸兩次寫到她在男女之事上的懵懂。
一次是在荒島上,用千鈞巨石整治了歐陽克以后,好整以暇與與郭靖談論,好奇娃娃是怎么生出來的,是否成了親就有了娃娃。
第二次是一燈向他們講述多年前與瑛姑、周伯通的情事糾葛,黃蓉理解不了為什么他能分辨瑛姑所生之子,并非他親生。
全書中,郭黃二人最接近“性沖動”的一次接觸,是郭靖受傷,二人在牛家村曲靈風故居的密室中藏匿療傷之時。
其時,郭靖身受重傷,心神無主,唯一一次想要有越軌之舉,但一回過神來,也就及時止住。
何以如此?當然不是為了表現我國的性教育自古就有缺失,也不是金庸的愛情觀過于保守。
而是金庸就是要在這對戀人身上,徹底剝除性愛的成分,全寫以心靈為主的純情之戀。
4、
這純情的愛戀,美好得讓人疑是夢幻。
郭靖第一次知悉黃蓉的女兒身份,是在河岸上,看到小舟上,有一個著白衣、束金環的妙齡少女,這明艷不可方物的少女,一開口喚的是“靖哥哥”,還正是“黃賢弟”的聲音。
郭靖如在夢中。好半晌,想起自己此前在趙王府赴鴻門宴,看到精致的點心,于性命安危之外,還念著“黃賢弟”愛吃,就各樣包了一點隨身帶著。
郭靖忽然想起,說道:“我給你帶了點心來。”從懷里掏出完顏康送來的細點,哪知他背負王處一、換水化毒、奔波求藥,早把點心壓得或扁或爛,不成模樣。黃蓉看了點心的樣子,輕輕一笑。郭靖紅了臉,道:“吃不得了!”拿起來要拋入湖中。黃蓉伸手接過,道:“我愛吃。”
郭靖一怔,黃蓉已把一塊點心放在口里吃起來。郭靖見她吃了幾口,眼圈漸紅,眼眶中慢慢充了淚水,更是不解。黃蓉道:“我生下來就沒了媽,從沒有惟這樣記著我過……”說著幾顆淚水流了下來。她取出一塊潔白的手帕,郭靖以為她要擦拭淚水,哪知她把幾塊壓爛了的點心細心包好,放在懷里,回眸一笑,道:“我慢慢的吃。”
這真是女兒的情態,讓初戀中的男子無從捉摸,又難免萬分動心。
2017版的新版《射雕》,網評貌似不錯。我好奇心起,找到郭黃初見的這段,想看看是何光景。
郭靖要把壓碎的點心扔掉、黃蓉卻要吃的這段,電視劇把臺詞改成了這樣:
“碎了又怎么樣。這是靖哥哥給我帶的點心。這是我吃過的,天底下最最好吃的點心。”
唉,實在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編劇生怕觀眾不懂點心上寄寓的情意,非要把一切點得透透的。
這種看似熱烈,其實如白開水一般的表達,天下到處都是,如何能放在黃蓉的身上?
金庸妙筆,黃蓉的“我愛吃”和“我慢慢地吃”這兩句,真堪回味。
深情不須點破,也不須直訴于言。一覽無余,反而無味。
相反,用托之與物的方法,和《詩經 靜女》的“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正是異曲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