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郭黃二人的感情如此美好,情路卻并非太順。
繼成吉思汗將華箏許配給郭靖之后,楊鐵心又亂點鴛鴦譜,把穆念慈許配給了他。郭靖的七位師父,也極力想促成此事。
這讓二人平添了憂愁,而黃蓉也無端地對穆念慈生出了敵意。
某次黃蓉見她只身趕路,仗著自己武功比她高,便力脅恐嚇,想讓她知難而退。
得知穆念慈另有心上人,忽地又在心中跟她親近起來。她問及穆念慈所愛何人:
穆念慈見她問得天真,又是一往情深,握住了她手,緩緩說道:“妹子,你心中已有了郭世兄,將來就算遇到比他人品再好千倍萬倍的人,也不能再移愛旁人,是不是?”
黃蓉點頭道:“那自然,不過不會有比他更好的人。”
郭靖好不好?心胸坦蕩,有情有義,自然是好。但是好到什么程度,世人的判斷,跟愛人的判斷必然不一樣。
穆念慈愛楊康,是無論貧窮富貴,無論疾病健康,甚至無論高尚卑鄙,始終不移。這自然是深情。
黃蓉愛郭靖,則是在我眼中,你就是富貴,你就是健康,你就是高尚,你就是夜空最亮的星。
這是另一種深情,是更加天真的深情。
有幸能遇到靈魂伴侶、且有力量能葆有這種愛的人,才能天真地深情。
6、
天真的深情,大概是愛情里面,最幸福的一種。
郭靖黃蓉,因為年輕,因為性情,有幸能如此。
譬如,他們因為被華箏婚約一事所阻,短暫的分別之后,有了一次特別的重逢:
黃蓉徑自奔向郊外,并未發(fā)覺有人跟隨,跑了一陣,到了一條小溪之旁,坐在一株垂柳之下,從懷里摸出些東西,彎了腰玩弄。其時月光斜照,涼風(fēng)吹拂柳絲,黃蓉衣衫的帶子也是微微飄動,小溪流水,蟲聲唧唧,一片清幽。
只聽她說道:“這個是靖哥哥,這個是蓉兒。你們兩個乖乖的坐著,這么面對面的,是了,就是這樣。”郭靖躡著腳步,悄沒聲的走到她身后,月光下望過去,只見她面前放著兩個無錫所產(chǎn)的泥娃娃,一男一女,都是肥肥胖胖,憨態(tài)可掬。
……這時郭靖覺得有趣,又再走近幾步。見泥人面前擺著幾只粘土捏成的小碗小盞,盛著些花草之類,她輕聲說著:“這碗靖哥哥吃,這碗蓉兒吃。這是蓉兒煮的啊,好不好吃啊?”
郭靖接口道:“好吃,好吃極啦!”黃蓉微微一驚,回過頭來,笑生雙靨,投身入懷,兩人緊緊抱在一起。過了良久,這才分開,并肩坐在柳溪之旁,互道別來情景。
83版的《射雕》,翁美玲扮演的黃蓉,在當(dāng)時頗受贊譽。
觀眾之所以喜歡這一版的黃蓉,在于翁美玲飾演的黃蓉,確實有靈氣,有古靈精怪的感覺。
而這個黃蓉的形象,也幾乎成了大部分觀眾心中黃蓉的形象,包括我。
直到看到《射雕》的原著,我才發(fā)現(xiàn),她所飾演的黃蓉,跟原著中的黃蓉,大有不同。
書中的黃蓉,固然常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時候,但金庸更多的,是表現(xiàn)她的靈秀、天真、小女兒情懷的一面,而非任性和刁蠻。
正如書中的這一幕,那種不沾染絲毫塵埃的天真,我見猶憐,何況郭靖?
7、
郭靖和黃蓉的路走到后來,也遇到過暴風(fēng)疾雨。
最讓人難過的一次,是郭靖第二次到桃花島,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五位師父慘死于島上。他認(rèn)定了,仇人是黃藥師。
江南七怪對他而言,如師如父,這等深仇,黃蓉本身雖然無咎,但是她作為“仇人”的女兒,自己如何能再與她親近?
所以,從未有絲毫生分的兩人,此時似乎情緣將盡。
甚至于,黃蓉傷心暈倒,他也不扶。最后,竟然駕船自行離去。
在這場大變發(fā)生之前,黃蓉郭靖剛到桃花島,就遇到柯鎮(zhèn)惡,柯鎮(zhèn)惡對黃蓉疾之如仇,黃蓉已經(jīng)猜到必有不測。
那一章的名字,叫做“來日大難”。
這名字來自于曹植的《善哉行》:“來日大難,口燥舌干。今日相樂,皆當(dāng)喜歡。”
黃蓉見到柯鎮(zhèn)惡的神情,告訴郭靖必有大事發(fā)生,恐怕二人再也不能相守。央求郭靖留在桃花島,不要再離開。
郭靖看見黃蓉的愁容,一時心軟,答應(yīng)了。黃蓉則因此高興得在花間起舞,自謂此生再無他求。
當(dāng)時,看到這章的名字,我甚至不想再看下去。
而這一段情節(jié),分明就是《善哉行》的這幾句話的現(xiàn)實演繹。
世間哪有什么圓滿。再美好的東西,也不可能在無常之中獨善其身。
知道來日大難,想要用更熾熱的生命力,留住時間的腳步,讓“明日”不要到來,其情可感,可惜,總是徒然。
郭靖黃蓉,由此經(jīng)歷了三年的分離,而誤會的澄清,也幾乎是黃蓉用命換來的。
8、
好在,這一段故事,只是郭靖黃蓉這一生的故事里,一個小小的段落。
雖然我們不愿在完美的愛情中,看到悲傷的故事,但是不得不承認(rèn),悲傷和痛苦,會讓愛情更熱烈、生命更有厚度。
郭靖黃蓉的故事,在《神雕俠侶》之中還有很多。
那里,有他們的相依相守,直至最后的結(jié)局。
但是我認(rèn)為,他們最好的歲月,還是在《射雕》里面。
那時,我的心中只有一個你,而你的心中也只有我。我們還不曾看盡世上所有的故事,但我們自己,就是故事。
這故事發(fā)生在最合適的時間,最合適的地點。當(dāng)我們第一眼看到彼此,就知道一切都對了。
我想把沈從文那句有名的情話,送給郭靖和黃蓉: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
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
喝過許多種類的酒,
卻只愛過一個正當(dāng)最好年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