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坐在桌前吃著黃桃罐頭,一抬眼瞥了下窗外,南方的秋天泛著幾絲清淺的灰,綠樹紅花熱熱鬧鬧。天外有刺目的白吊著沉下去的底,給人大雨將下不下的錯覺。被這涼嗖嗖的空氣團團圍住,卻也不用穿秋天的衣服,依舊是夏天的打扮,裹條毛毯在腿上,半身微寒半身暖,好不愜意。
多年不吃黃桃罐頭,一來這類型的吃食早被我歸為“情懷食品”,二來是總被家里人說“工業浸泡”,添加劑太多對身體不好,故若不是刻意去買,平時絕對接觸不到。小時候過年,罐頭算是比較奢侈的禮品。那時候的罐頭樣式簡單,有指甲油一樣滴著紅的一顆一顆的櫻桃罐頭,月牙樣兒的切得一塊塊的黃桃、白桃罐頭,青色的葡萄罐頭,米黃色的菠蘿罐頭......那時候最稀罕這些,琢磨著:有新鮮水果吃就很歡喜了,還可以吃這玻璃瓶子裝起來削好皮花花綠綠的物件兒!打開蓋小勺一挖就能吃,個頂個的甜,真是太棒了!
當然,罐頭多是年輕的后輩們買來孝敬老人家的。我有個“老祖母”,不知怎么稱呼她,我們叫“老太”,是我姥爺的媽媽。老太在的時候,我姥爺和他的兄弟姐妹們每年過年都會買很多吃食送她,其中就有黃桃罐頭。因為老太年紀大了,牙齒幾乎快掉光,說話像含著風,吃不了脆生生的水果。我那時候和姥姥姥爺一起住在鎮的街上,過年走親戚才會回到鄉下連住幾天,去到各個親戚家里吃酒席。等到長輩們聚在老太家的時候,我就期待他們趕緊拿出澄亮的黃桃罐頭,及至罐頭拿出來,我心中又會有無限的羨慕,恨不得一下子變老,牙齒掉光,這樣就會有人買黃桃罐頭給我吃了。
我們街上的房子斜對面有一家雜貨店,他們店的水果罐頭擺在正對門的貨架頂上。我冬天去街邊買油餅,從他們店門口路過,總要往里面多看兩眼。有一次我們家的電視突然沒信號,好幾天都沒有節目看。我弟弟和那家雜貨鋪的小兒子相熟,我們就一起去他家店里看。去之前我是滿心想著孫悟空的,可是去到之后,我就滿眼只顧著盯架子上那一瓶瓶罐頭了。現在想想,小時候的饞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我吃到的罐頭大多來自姥爺收的過年禮品,一般都要放很久才舍得打開吃。取兩個小碗,一個小碗裝兩塊,我和弟弟一人捧一個,用勺子再戳成更小的塊慢慢吃。果肉吃完了,再把瓶子里的糖水倒到碗里喝干凈,一滴不剩,吃完一次罐頭,可以回味好幾天。
一次姥爺不在家時,姥姥給我們開罐頭吃,我和弟弟開心的手舞足蹈。她一邊拍罐頭瓶底,一邊嚷我們:看把你們開心的,也不知道是多稀罕的東西!打開后她用手拈一塊來嘗,吃完就不再吃了,只看著我們小孩子吃。問道:姥姥怎么不吃?她說:太甜了,不好吃,吃了會牙疼。我和弟弟吃完罐頭就去門口找螞蟻洞玩去了,玩了一會兒覺得口渴去廚房找水喝,一到廚房,發現姥姥正就著罐頭瓶子喝剩下的糖水呢。問道:姥姥吃了甜的不是牙疼嗎?她說:扔了可惜了,好多錢呢。
后來我去讀寄宿學校,兩個星期才回家一次的那種。有次因為學校舉行聯歡晚會要排練舞蹈的緣故,我和班上同學那周都沒能回家。打電話跟姥姥說明了原因,過了兩天學生返校的時間,同鄉一起上學的小伙伴突然來找我,給了我一袋子餅干和一瓶澄亮的黃桃罐頭,說是我姥姥托她帶給我的。我記得當時我接過罐頭,眼淚立馬就涌上來了。
長大以后在吃零食方面有了絕對的自由,除了擔心衛生和發胖的問題,其它也沒什么好擔心的。現在去超市,罐頭都做的很花式,各種各樣,琳瑯滿目,可我卻再也沒有當年那種深深的渴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