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方秋末的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涼,清晨的街道寒冷而蕭瑟。琳琳依舊在周六的早晨去姐姐朱琦家復(fù)習(xí)功課。
穿過“馨園小區(qū)”的大門和綠植覆蓋的花圃,遠(yuǎn)遠(yuǎn)地,她又看見了鐘天明。
那人又是那樣直挺挺地躺在二單元樓的樓門口。
琳琳心中一緊,快步走過去。才伸出手探他的鼻息,突然“咕嚕”一聲,一個響亮的鼾聲從那人的鼻子里鉆了出來。
琳琳驚得收回右手,看他又坦然而舒適地睡去,不禁啞然失笑。這是她在姐姐家門口第二次看見鐘天明這副模樣了。
看見他身后的地上放著一盒“中華”煙,一支一次性打火機,琳琳轉(zhuǎn)身撿起來。手觸在冰涼的花崗巖地面上,她微微皺了皺眉頭。
“哎,睡夠了沒有?你以為這是你家啊?”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擺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拿手推鐘天明的胳膊。
“嗯?”睡夢中的鐘天明迅速地睜開眼睛,定了定神,看向推他的人。
“琳琳?你怎么在這里?”
“我怎么不在這里?”琳琳瞪著他,“你擋了我的路,我當(dāng)然只能在這里。”
鐘天明看看周圍,又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挺身坐了起來。
“又被你瞧見,真不好意思啊。小姨子。”
琳琳沒有說話,徑直拿鑰匙打開門,走了進(jìn)去。鐘天明也敏捷地跟在她身后進(jìn)了樓門。
兩人爬上樓梯,一前一后進(jìn)了朱琦家,才發(fā)現(xiàn),朱琦根本就沒在家。
琳琳站在客廳中央,看著鐘天明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之后頹廢地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她把捏在手中的那半包香煙和那支打火機適時地扔向鐘天明平坦的肚子,鐘天明伸手一接,看見自己的寶貝,感激地對琳琳笑了笑。
“琳琳啊,你說你姐咋就不像你這么懂事呢。現(xiàn)在竟然敢夜不歸宿了,你說我是不是該管管她了?”鐘天明點著了煙,深吸了一口。
“你敢管我姐?”琳琳放下自己的書包,坐在鐘天明對面的椅子上,圓睜著眼睛,“我沒有聽錯吧?”
鐘天明看著她挑釁的眼光,放下搭在茶幾上的雙腳,坐直了身子,“看你這話說的,我現(xiàn)在是讓著她,她以前黏著我的時候,你沒見過。”
“但你整晚整晚地睡在我姐家的樓門口,我倒是經(jīng)常見。”琳琳說著,替自己打了一瓶酸奶,又把一瓶可樂放在鐘天明面前。
鐘天明的熱情忽然被打回原形,他不再說話,吐了一口煙圈,垂下眼簾。
琳琳看著垂頭喪氣的鐘天明,心中不免又生出不忍。為自己剛剛的出言不遜,也為姐姐朱琦的翻臉無情。
何必這樣打擊這個男人的心呢!
姐姐從大學(xué)四年級開始到畢業(yè)后的三年,也曾經(jīng)滿心歡喜地愛過他呀。
直到今年過年的時候,家里人都還以為他們是要結(jié)婚的。
琳琳曾一度為此心碎。
姐姐和鐘天明好了四年,琳琳也暗自對鐘天明喜歡了四年。
誰也不知道這些年琳琳心底的糾結(jié),對姐姐莫名的愧疚,對鐘天明絕望的深情。這些不被發(fā)現(xiàn)的感情,琳琳從高二開始一直埋藏到大學(xué)二年級。
“還要這樣埋藏下去嗎?”琳琳喝著酸奶,看著對面沙發(fā)上鎖著眉頭的鐘天明,心里這樣問自己。
2
周六上午的美好時光被朱琦和CEO杜花費在床上,直到接近中午的時候,她才被一陣持續(xù)的毫不罷休的電話鈴聲催醒。
“喂,”朱琦看到是妹妹朱琳的號碼。
“琳琳,你找我有事嗎?”
“姐,你今天怎么不在家啊?”電話那邊傳來妹妹的聲音。
“哦,我今天有點小事,回不去了。”朱琦心虛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男友。因為發(fā)展迅速,朱琦還沒來得及告訴琳琳自己已經(jīng)和新姐夫住在一起了。
朱琦在今年過完年后神奇地完成了人生的一次突變,從原來的小職員升為部門經(jīng)理,而且還收獲了一段土豪的愛情。
對方是與朱琦所在的公司有業(yè)務(wù)往來的創(chuàng)業(yè)團隊核心人物,因為他姓杜,所以俗稱稱CEO杜。
他擁有和鐘天明一樣的英俊外表,還擁有鐘天明沒有的成功事業(yè),以及在女人身上花不完的鈔票和激情。
朱琦毫不猶豫地愛上了那位CEO,且即刻與鐘天明斷絕來往。
女人分手時的決絕,并不因為她真的翻臉無情,而是她不肯讓兩個曾經(jīng)相愛的人在毫無結(jié)果的未來里糾纏。
明明已經(jīng)不會有將來了,何苦要讓對方心里懷著不可實現(xiàn)的念想?
何況,CEO杜是一個年輕的老板,但并不是一個年少輕狂的公司老板。他從大學(xué)畢業(yè)到自己創(chuàng)業(yè),也經(jīng)歷了十年無人問津的殘酷現(xiàn)實。
他和鐘天明同歲,卻有著鐘天明身上沒有的成熟和果敢。
這些都讓朱琦覺得心動。而這種心動就像是被一團火焰煮沸的水一樣,心里是熱烈的,溫暖的,升騰的。
朱琦也覺得造化弄人,原本和鐘天明確定要在今年國慶節(jié)結(jié)婚的時間,或許會成為她和CEO杜的婚期。
雙方已經(jīng)見了家長,也買了婚房,唯一還沒有了結(jié)的,就是鐘天明至死不休的糾纏了。
為此,朱琦已經(jīng)把鐘天明的聯(lián)系方式都拉黑,并且順理成章地住進(jìn)了CEO杜的公寓。
此時,杜同志也醒了,正滿臉壞笑地看著她。
“你中午自己有錢吃飯嗎?”朱琦問妹妹。
身邊的CEO杜已經(jīng)被勾起好奇心,并且起身從后面伸手抱住了朱琦,兩只手頑皮地在她胸前戲弄。
“哦,我,你別管了,我自己會解決。”
“那好,那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怕妹妹聽到自己被男友挑逗地亂了節(jié)奏的呼吸,朱琦紅著臉匆匆結(jié)束通話,她放下手機剛轉(zhuǎn)過身,他溫?zé)釢駶櫱移炔患按淖齑搅⒓辞终剂怂纳眢w。
朱琦滿意地笑了,用身體回報給他熱烈的回應(yīng)。
房間里一下子被這對男女散發(fā)的情欲占滿,兩個人親昵的呼喚和歡愉的叫喊在空氣里纏綿悱惻,悠然回蕩。
3
鐘天明從琳琳手中搶過手機要與朱琦對話,但他話沒出口,臉色卻從激動紅潤變得錯愕僵硬,最后凝結(jié)成了滿臉的烏云。
手機從他手中滑落,“啪”地一聲,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琳琳愣了一下,剛準(zhǔn)備蹲下去撿手機,就看見鐘天明像散了架的機器人一樣,瞬間癱倒在沙發(fā)旁邊。
她趕忙伸手去扶他。
“姐夫,你沒事兒吧?”慌亂之中,她還是叫他姐夫。
鐘天明的目光呆滯,并不理她。
“姐夫?”她被鐘天明這副樣子嚇到,聲音在發(fā)抖。
“姐夫你怎么啦?”她看著他渾濁失神的眼睛,使勁兒搖晃。
“啪”地一聲,鐘天明用力揚起胳膊,甩開了琳琳的手,而且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左臉上。
“滾!不要叫我姐夫。”
鐘天明在怒吼,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怒吼。
電話那邊是他最熟悉的聲音,是曾經(jīng)令他心旌搖曳不能自持的聲音,但此刻卻也是最令他感到恥辱和挫敗的聲音。他的堅強和尊嚴(yán)被那兩個人發(fā)出的綿軟無力的聲音擊得粉碎。
大概是朱琦在忙亂中忘了掛斷電話,等鐘天明接過手機時,那邊已經(jīng)開始了一番迫不及待的云雨。
他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琳琳已經(jīng)顧不得自己臉上的火辣,只是茫然地看著坐在地上抱頭痛哭的鐘天明。
他眼中散發(fā)著一種破碎的傷痛,仿佛心臟被人剜去,只留下空蕩的軀殼。琳琳覺得自己剛剛失去手機的心疼加上臉上被打的疼痛與之相比,都毫無分量。
她不由地開始掉眼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
從第一次見姐姐帶他出現(xiàn)在自己家里,到得知姐姐要和他結(jié)婚,雖然這期間她有過很多次心碎的瞬間,但都不如今天看到鐘天明真真切切的難過這樣深刻。
她眼中的鐘天明是風(fēng)趣幽默的,是彬彬有禮的,是張弛有度的,他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個男人該有的風(fēng)范。他像她從未謀面的父親,也像她從小想要擁有的哥哥,更像情竇初開的姑娘在夢里會遇見的白馬王子。
他一直像一塊石頭一樣矗立在琳琳的心里,令她安穩(wěn),又令她沉重。
但他不能破碎。
即便是自己的姐姐,也不應(yīng)該讓他破碎。
琳琳聽見自己的心也在那塊破碎的石頭下悄悄滴血。
一定是姐姐在電話里說了什么無情的話,讓他這樣心痛欲絕。那么,她要為姐姐的錯誤做出彌補。她已經(jīng)長大,她也擁有姐姐剛剛愛上他時的年齡和感情。
她用膝蓋把自己默默地移動到鐘天明的身邊,輕輕伸手抱住了他顫抖的后背。
她吻了他。
從后背到耳朵,再到他突然抬起的額頭和下巴,她把自己珍藏了四年的感情全放在這張嘴巴上,努力而又笨拙地吻著他。
她要讓他停止哭泣,她要給他溫暖,她要看到他完整的堅強的男子漢的樣子。
他需要愛,她可以給。
4
今天是朱琦和CEO杜大喜的日子,從凌晨三點開始就來了一群化妝師不停地折騰,七個小時了,終于呈現(xiàn)了一個完美標(biāo)致的新娘造型,和一個清新脫俗的伴娘造型。
化妝師走了之后,忙亂的房間被媽媽迅速地收拾整齊,朱琦和朱琳兩個姐妹也累得講不出話來。
其實,在這樣特殊的時刻,三個人心里縱使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也不知道如何表達(dá)。
作為新娘,朱琦心里是激動的,是昂揚的。她覺得自己的人生中自從出現(xiàn)了CEO杜之后,開始有了質(zhì)的變化。她變得輕松,變得快活,不再像從前那樣,總覺得一家人的重任在身。
她微微笑了笑,從鏡子里望著靠床而坐的媽媽。她頂著一頭一絲不亂的頭發(fā),閉著眼睛的神情也散發(fā)著滿足和從容。
朱琦又看看妹妹朱琳,她正安靜地望著窗外發(fā)呆。
始終是個傻丫頭,連姐姐要出嫁這么重要的事情,她也不放在心上。
“琳琳,你想什么呢?”朱琦心里不爽地問。
“沒想什么啊。”朱琳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朱琦轉(zhuǎn)過身來,這么重要的日子,身邊最親的兩個人,應(yīng)該要比自己更開心才是,這樣毫無生氣的對白讓她感到不悅。
她忍著不開心,繼續(xù)微笑著對朱琳說:“那你覺得今天我的造型,你滿意嗎?”
“挺好的。”朱琳迅速看了她一眼,說。
“媽,你看你家這丫頭,對要出嫁的姐姐就是這副表情。”朱琦對著媽媽撒嬌。
“我就長這副模樣,你要看不順眼,我出去還不行嗎?”朱琳在媽媽發(fā)話之前,搶先發(fā)了火。并且怒氣沖沖地帶著伴娘妝出門去了。
朱琦和媽媽沒料到這丫頭今天這么大的脾氣,都愣在那里。
樓下的鞭炮適時地響起,熱鬧的氣焰頓時溫暖了屋里凝滯的冷空氣。
聽見有人從樓下“咚咚咚”地跑上來,朱琦媽媽趕忙走出臥室,把二女兒拉進(jìn)屋,關(guān)上了門。客廳里滿滿的一屋子年輕人都呼啦啦地圍到門口,準(zhǔn)備好了堵門問新郎官討紅包。
臥室里只剩下朱琦和朱琳兩個人,不愉快地僵在那里。
屋外熱鬧的笑聲和打鬧聲一浪蓋過一浪,朱琦心里想著門口的新郎,坐在床上,也顯得興奮不安。朱琳卻依舊擺著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你還愛姐夫嗎?”
驀地,朱琳從嘴里冒出這一句。
“當(dāng)然愛啊,不愛怎么會跟他結(jié)婚?”朱琦心里關(guān)注著門口的動靜,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說的不是他,我是說鐘天明。”朱琳說。
朱琦皺了皺眉頭,厭煩地看了妹妹一眼,沒有回答。這么高興的日子,她不愿意提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臥室門“咣當(dāng)”一聲,被人從外面擠開了。
她最不愿看見的人卻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鐘天明?”朱琦和朱琳兩姐妹齊聲喊出他的名字,一個帶著滿臉厭惡,一個帶著滿臉驚慌。
鐘天明的眼神在姐妹倆的臉上一一掃過,最終定在朱琦的臉上。
“朱琦,不要嫁給他。我最后再求你一次。”他弓著腰,看著朱琦的眼睛,臉上滿是宿醉后的迷蒙和痛苦的哀求。
朱琦的身子震了一下,因為和她并肩而坐的妹妹,突然在床上彈了一下。
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種不安,就像從前當(dāng)姑娘的時候一樣,感覺整個世界突然沉重地壓在了自己的肩上,讓她感到害怕。
她想立刻趕走鐘天明,她覺得他要奪走自己即將觸及的幸福。
臥室門突然再次被人撞開,鐘天明被推開的門板打了一個踉蹌。
CEO杜和一群伴郎帶著送給新娘的捧花穩(wěn)穩(wěn)地站在門口。
“老公”,委屈了半天的朱琦淚眼汪汪地看著新郎。
“老婆。”
新郎也徑直走到朱琦面前,單膝下跪,送上手中鮮艷的紅色玫瑰花束。
旁邊的鐘天明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刺激,新郎手中的捧花被他一把奪去,狠狠地摔向白色的墻面,墻面立刻印出一片鮮紅的印記。
身后的伴郎們一下子被惹惱,蜂擁過去,圍著鐘天明就開始群毆。
臥室里瞬間由安靜變得雞飛狗跳起來。
結(jié)局
不知過了多久,迎親的車隊才開始在慌亂之中啟程。
鞭炮聲噼里啪啦地響起,女方的親友們重新咧開愉快的笑容,站在樓下的秋風(fēng)里興高采烈地送走一對新人。
樓上的房間里靜的出奇,只聽見鐘天明痛苦的呻吟。
朱媽媽獨自一人對著敞開著的屋門口出神。她突然想起作為伴娘的二女兒朱琳,她好像并沒有跟著新娘的車隊離開。
她趕忙轉(zhuǎn)身走進(jìn)朱琦剛剛離開的臥室,發(fā)現(xiàn)除了趴在窗上向下張望的鐘天明之外,并沒有其他人。
“天明”,朱媽媽疲憊地走向鐘天明,“你看見琳琳了嗎?”
鐘天明慢慢地轉(zhuǎn)過身,朱媽媽看見他青紫的眼眶和充血流淚的眼睛,也被嚇得倒退了一步。
“你看見琳琳了嗎?”他也反問。
朱媽媽于心不忍,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去給他拿條毛巾擦擦干凈。
“媽!”他突然在她身后大聲喊到,“你看見琳琳了嗎?”
朱媽媽被這古怪的聲音嚇了一跳,頓在那里,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了她的全身。
“天明,你說什么?”她轉(zhuǎn)身問。
天明靠窗戶站著,并不看她,只是呆呆地看著地上那束被自己摔壞之后,又在慌亂之中被眾人的腳踩得稀爛的紅色玫瑰,默默地流淚。
朱媽媽看著天明身后完全敞開的窗戶玻璃,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急忙推開天明,用胳膊支撐著上半身,眼睛向樓下尋去。
八層樓的樓下,直對著自己家窗戶的地面上,鋪滿了剛剛?cè)歼^的紅色的鞭炮碎屑。正中央的位置,擺著一個大大的人形,黑色的長發(fā)散落在猩紅色的血漿周圍。
“琳琳!”朱媽媽一聲長長的刺耳的呼喚聲散落在風(fēng)中。
“琳琳!”一個男人癲狂的聲音伴著樓道里咚咚咚的腳步聲遠(yuǎn)遠(yuǎn)地飄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