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于筍的記憶,始于夏天的傍晚,媽媽將餐桌搬出空曠的地方,趁著落日的余光,喝上那濃濃的一碗老鴨筍湯。老鴨筍湯是老家特色的菜肴。夏日天氣炎熱難耐,媽媽說,吃些寒性的食物,對抗暑氣是很好的,鴨子與筍正是這樣的食物。筍要用麻竹筍,因它最對季節(jié)。
老鴨筍湯的做法其實(shí)十分簡單,以筒骨及老鴨熬出濃郁的底湯,加入汆過水的筍片,再熬煮一小時(shí),成湯顏色乳黃,鮮甜得不成模樣。我的媽媽喜歡把筍切成半月形厚片,這樣即便是經(jīng)過長時(shí)間的滾煮,筍的纖維依然爽脆。
吃筍湯的時(shí)候,媽媽也會脆嫩的部分留出來,切成筍絲,用肥肉絲、蝦米、香菇絲爆炒,上鍋前勾薄芡,味道是咸鮮,口感是脆與韌,這樣的搭配饒是讓人想不出不喜歡它的理由。用這種方法來做苦筍一樣好吃。苦筍便是老家獨(dú)有的特產(chǎn),它有著雷筍的模樣,卻生長在澗間,未煮之時(shí)也需要泡在水中保持鮮嫩。苦筍如其名,口味帶苦,不是孩童容易接受的食物。
過了鮮筍的時(shí)節(jié),媽媽便會烹煮筍干。我未知筍干是以何種筍制成,只知要吃這貨得提前2-3天來泡發(fā),泡好以后一片片成橢圓環(huán)狀,我們稱之明筍。明筍也是湯食,多以骨頭湯熬煮,再入香菇蝦米,撒上大把的胡椒,口味鮮辣。
說起這些,我未免想念,既是想念筍,又是想念家。自從在廣州生活,我極少回爸爸媽媽的家,即便從廣州回到爸爸媽媽的家里只需要45分鐘。我想他們也想念我,可我內(nèi)心似乎總在躲避這種思念。
上周,我的上司買了極好的雷筍,贈送一半給我。筍到她手中的時(shí)候已是夜里10點(diǎn)多,為了保持筍的鮮度(筍從挖出的時(shí)候便是一刻一味,出泥時(shí)間越長味道越差),大半夜一人開著車把筍給我送來了。筍到我手上時(shí),她細(xì)細(xì)囑咐了保存這些筍的方法,又匆匆地駕車離去。
當(dāng)晚剛好在家做飯請客,一大群人幫著剝筍燒筍,吃得樂乎。當(dāng)我吃著山西朋友做的辣炒筍片和上海朋友做的油燜筍時(shí),想起為我送筍的上司,看著吃頓飯燒個筍便把家里糟蹋成一團(tuán)糟的朋友們,忽然生出一股感覺。
我忽然覺得自己生活在廣州這個地方,這種生活感不是在此地居住、在此地過日子的物質(zhì)感受,而是在這里無論油鹽醬醋或詩詞歌賦都有陪伴。
而此刻我也明白了自己的躲避,大約從畢業(yè)開始,我便知人生的別離與孤獨(dú),生活在父母的家里,我永遠(yuǎn)只是老王的三女兒,而不是米小。可在社會上,總得有了米小,才有更多的可能。我不是躲避關(guān)愛與思念,只是希望這些“愛”對自我的侵占變得更少一點(diǎn),好讓我成為米小罷。
從為我送筍的上司,到剝筍燒筍的朋友,他們陪伴了我的靈魂,陪伴了我的自我。因著這份陪伴,我有了獨(dú)立與游走的勇氣。
總有人羨慕我的灑脫,佩服我的“不羈”,其實(shí)每個人也都知道這里面意味著的是對傳統(tǒng)生活模式的挑戰(zhàn),是“不孝”,是“難以馴服”,是來自四面八方的生活壓力。可是,比之這份自我,這些壓力又能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