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酷狗上找歌聽,點擊龔玥,跳出好多老歌,其中有首巜你在他鄉還好嗎》,竟是呆了好久,手停在中間,是點開聽,還是不聽呢?
潛意識里,我有點抗拒再聽它的旋律。
因了這首歌,久遠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可又躲無可躲。
那年,我在學費和生活費、路費和信封郵票費中掙扎時,無意中在學校食堂第一次聽到這首歌。
為了省吃儉用,我一直選擇在食堂打烊時去吃飯,這時候打菜的那個憨憨的大哥會給我打多點菜,要么是剩下倒掉可惜,要么,是他了然羞澀的我,不吭聲的幫我成全自尊和餓得慌的胃。
那個夏天的中午,我一個人坐在食堂大口大口的吃飯。早歺只有一個饅頭,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能忍到中午一點,其實我想直接打開肚子,一盆飯倒下去,如果可以的話。
這時候,傳來一陳音樂聲,旋律特別悠揚,然后聽到一個憂傷的聲音響起,是的,憂傷到骨子里的那個聲音,我記掛著手下的勺子,和飯盒里的豆芽泡米飯,于是加快速度。
最后一口飯嚼下食道時,終于能騰出心思聽那首曲子,從未那么好聽的曲子啊,剛好是那句“你在他鄉還好嗎?是否還會想起從前。你在他鄉還好嗎?是否已經有了太多改變?”
瞬間,我淚如雨下。
我自己是那個在他鄉的人。后來聽多了,知道唱歌的人叫李進。那首歌在那幾年,像一把刀子,一刀又一刀的切割著自己,卻不忍放棄。
直面所有的辛酸,有時候便是迎面走向更深的痛苦。切割的過程很痛,但可以麻木辛酸的神經。所以我任由自己在痛和苦中找到平衡。
那首歌快放完了,反復的總是那句,你在他鄉還好嗎?你好嗎?今天你好嗎?
我沒有太多改變,我想回到從前。
我想做那個被寵愛的女孩,被人捧在手里,放在眼里,疼在心里的那個女孩。
可我回不去。
在幾百公里之外的省城,我聽不到他的聲音,連寫信,一周一封,數好十四頁湊成剛好8分錢的郵票再寄。多一頁紙,多一個八分的郵票,少一頁紙,又浪費了最低標準郵票。
我每晚臨睡前都抓緊時間給他寫信,直到宿管阿姨來催著關燈。
我每天都說,長沙挺好的,同學挺好的,學習挻有意思的。只是有點想他,想他每天的每個時間段都在干什么,他該給學生上課了,該下午打球了,該去鄉間學校旁邊的水井提水做飯洗澡了。
我每天告訴他我很想他。
從沒告訴他,他給我的生活費根本趕不上省城的消費。他借了高利貸供我學醫,將每月工資一分不剩的寄給我交生活費。
他已沒有多余的錢再擠出來給我。我不能告訴他我每歺是豆芽,或生菜。
從踏入社會,至今,豆芽和生菜我己經很多年不吃。那時吃夠了。
那年,我和他手拉手一起在抗爭,抗爭一個叫“命運”的東西。
想離開那個封閉的鄉村,想走出那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想在那山路盡頭,哪怕靠近城市的路口,爭得屬于自己的生活。
所有人反對的戀情,所有人想阻止我們走出去,所有人認為我們自討苦吃,異想天開。
可我們想試試。不試過,怎么知道“命運”這東西,說抗爭容易,做起來卻是,那么的難?
不被祝福沒關系,不被理解沒關系,不被接受,還是沒關系。年輕,就是用來抗爭的。
義無反顧的我們啊!
其實真的挺難。
寒暑假回去,我知道他盼我。早早打好行李,卻不能去買火車票,憑學生證半價七塊錢,可我手上錢不多了。
第一次逃票我整晚在一個一個的車廂走,逃避乘警的盤問。
后面逃出經驗便往廁所躲。躲十分鐘左右又去下一個廁所。
下火車坐長途汽車試著只買到中途,被查出來后,羞愧難當,想跳車。
長途汽車后再轉到鄉間的小巴,迅速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烏黑發亮,高高的馬尾恰當的掩飾住我一路的狼狽以及風塵。
鄉間巴士站,他在等我,我將自己迅速的整理成他的天使。
在他鄉哭泣,在家鄉的他面前大笑的天使。
我盡力無憂無慮,盡力單純天真,盡力每分每秒的讓他開心。
鄉中學有個小賣部,老板娘有天偷偷告訴我,他整整一個學期,每歺都在她那買包方便面。一個學期,沒有吃過米飯和菜肉。
我有豆芽和生菜,己經很好了。
我沒跟他說起過,方便面,豆芽,生菜,都沒說。
認定的路,我們回不了頭。
那三年,怎么熬過來的。好多年后我確定,記憶可以是選擇性遺忘的。比如這些事,我早忘了。
比如有一次連續兩周沒收到他的信,預感非常不好的我哭著向老師請假回家。
沒告訴他我要回去。
下巴士后奔向那所鄉間學校,還好,他在給學生上課,見到我時他呆呆的站在講臺,不能終止講課,不能走出教室。
我指指宿舍的方向,等他下課。
穿過操場,遇到校長,責問我怎么這么久才回,說他病了半個月,帶狀皰疹,痛了半月,撿回一條命。
校長說他營養跟不上導致免疫力下降,才得的這么嚴重的病。
我還是沒問他,只是假裝想他才回來看他。我還是在他面前快樂的微笑。
晚上,他睡著了,抱著他的腰,摸到一個個凸出來的疤痕,那是帶狀皰疹留下的疤痕,到老也去不掉。
我淚濕了枕巾,卻不敢哭出聲音。
往事,好多年不曾記起了。太多的痛和疲憊,我不敢回頭去回憶,于是,漸漸的便真以為那些事情從未發生過。
直到又聽到這首歌,又想起當年那個在他鄉的我。
那段塵封的往事便又慢慢的,如灰色的天空降下漫天的大雪,鏡頭里,是我和他手拉手一腳又一腳在雪地邁步的,背影。
終于走出來了。
今夜,他的孩子睡在我身邊,像極了他的那張臉,睡夢中露出粉嫩的笑容。
他出差在外地,一小時前視頻中,走在香港的中環大街,正幫我挑選下月出游的防曬霜。
我跟他說已經準備明天他回家時的大歺,跟他說果兒這周很乖很聽話,跟他說周日我有工作需要加班……
瑣碎的日子里,我快樂的說著瑣碎的小事,和多年前一樣。
可已經不需要掩飾。
再聽這首歌,想起那年第一次聽時的哀傷,想起歌曲結尾反反復復的“你好嗎?你好嗎?今天,你好嗎?”
我很好。
我在桔黃的燈下,這么多年后,我終于回答了自己這個問題。
我很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