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忘記不了那片熱土
在我上周回家時三歲的侄子,跟著我蹦蹦跳跳地跑。
手里拿著一支棒棒糖說著:“到醫院里找爺爺,爺爺會給我變棒棒糖。”
我問:“爺爺在做什么呢?”
侄子想起了在出殯那天說過的話,抬頭稚嫩的聲音說:“爺爺在哪里?爺爺草里埋。”那是父親在家時常常帶病含飴弄孫,小孫子來了,就高興時說:“來,粟粟,爺爺給你變個棒棒糖。”猛地從胳膊窩里拿出一支棒棒糖,小侄子就尖叫著興奮地搶過來說:“爺爺再變一個。”仰著臉笑著期盼。父親笑著又變一支。
可現在呢?我看著又笑著蹦蹦跳跳地跑著的小侄子,我的眼淚在眼里打轉。
想起了父親埋著的那塊土地,種過西瓜。那是八十年代在我上初三時,父親與母親在種瓜。
開春的陽光便很熱,父親扒掉薄棉襖,汗流浹背地正在整理著西瓜畦,母親把雞糞、棉籽皮、豆餅等等肥料撒在西瓜壟里,父親便把它們深翻到下邊,平整好,壘起一壟壟的土壩壩,然后在壩上點種西瓜。種好后用塑料薄膜罩起來。
經過幾個月的水澆壓枝打杈,西瓜便如吹汽球般地大起來,十幾斤重的翠皮西瓜,滿滿一地,都逐漸成熟起來了。父親與母親便在田頭搭起瓜棚,擺起瓜地攤來賣瓜。
瓜園看瓜地攤是個美差事。白天里,夏日當頭照,周圍的玉米的翠綠的葉子隨風搖,尖尖的玉米穗飄揚著粉紅的絲蕊,豆蔻花飄著沁人心脾的香,瓜棚旁西瓜溜溜圓。
往往有人來瓜攤買西瓜,父親經常順手挑瓜,摘一個熟透的大西瓜,殺開,翠皮紅瓢黑籽,父親笑著對母親說:“看你吃瓜也是一種享受哩。”
母親便溫柔地笑:“咬一口,甜汁甜爽口。好像咱們的生活哩。”
晚上我往往陪著父親在瓜棚里看瓜。玉米亭亭玉立,地瓜蔓匍匐前進。蟋蟀彈琴。納涼的鄉民圍在瓜地攤前,買幾片西瓜,講一些故事……
可幾十年后的今天,卻只有父親孤獨地躺在那片瓜園的土里。
于是決定晚上去那片熱土,去看看長眠在地下的父親。
晚上墳頭旁的孤樹的野鳥凄厲地叫。我一個人慌慌地往那往年的瓜園地里趕,身后卻聽著有“踏踏”的腳步聲緊緊跟著,驚轉身后看,卻什么也沒有,頭皮便有點發麻。
到父親的墳旁,聽招魂幡“呼啦啦”響,看花圈被凄風苦雨打得凋零。夜色撩人,仰頭望,月掛樹梢,天似穹廬,星斗燦然。
我陪父親于墳前,坐了很久才回去。
02.槐香依舊? 物是人非
第二天早上,母親就拿著鐮刀上到屋頂上去削那秋天的槐樹枝子。
槐樹在屋頂處伸展著一樹泛黃的葉子,遮掩著我家的屋頂。我扶著梯子,母親下來后,傴僂著身子抱著槐樹枝子,去喂養著那五六只羊。
我家周圍四五家鄰居沒有人住,壯勞力已經打工去了,全村的地都承包給幾個人了。往往只剩下老人與孩子留守著。于是整個村莊像被抽空了。在幾處老屋前,有幾個六七十歲的老人袖著手在曬著太陽。
那幾處老屋前的小河已經斷流,河道被堵死蓋成了樓了,河里泛著厚厚的綠萍,撒網捕魚的人費力拖上來的是厚重的污泥與滿網的亂枝垃圾。再也不見我童年時的那片綠綠的蘆葦坡,再也不見那清淺小河魚跳波。再也聽不見水鳥都婉轉啼鳴,連麻雀也少見。
別了,我的青水綠樹繞村的家鄉記憶。
父親去世后,在平時也只有這幾只羊兒陪伴著母親,它們不安分地圍繞著樹枝搶吃,母親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羊兒吃槐樹葉子,我看著槐樹葉,似乎聞到沉淀在槐葉里的槐花香。槐香的味蕾的記憶又鉤沉著舊事。我卻想起了過去的情景,想起了母親看著少年的我鉤槐花陳年舊事。
屋后的榆錢屋東的槐花。到了暮春,謝了春紅,正是榆錢掛滿樹梢,槐花飄香季。槐花可正是我家的美味小吃。
我家的小廚房是堂屋東邊的一間小屋,比堂屋低一米多。我恰是少年多動跳,我站在廚房頂能探身扒住堂屋的屋檐,身子盡量往上抬,到胸脯,用力使胳膊撐住屋檐,腿往上抬,腳勾住屋檐,身子往上縮,大半個身子便懸在屋檐下,這樣再一用力,就能上到堂屋的屋頂。
母親在屋下不時地嘮叨:“慢點,小心點。”注視著我看我上了屋頂,才放心是喘口氣。
我在一個長長的竹竿上綁起一個鐵勾,踮起腳跟,舉起來送給我,我小心地趴在堂屋的屋檐上,探手取了勾子,往上慢慢地拉起,去鉤槐花。
我定睛細看,它們別有風景。槐花一串串的,一個個如飽滿的風帆,排列得很整齊。那黃黃的嬌嫩的花蕊,被花苞小心地呵護在懷里,如母親在我小時把我抱在懷里一樣。白色的花苞安靜地看著,有的微微地笑一點口,有的矜持地緊緊地抿住嘴。那些點綴在綠葉間的一串串槐花如一縷縷瀑布向下傾泄,風過處,便如風鈴一樣搖動,搖曳著起伏著。
飄揚著芳香。我接著凝神來采摘。近的我用手先擼下來,塞往口里,槐花是清香稍有點苦,母親在下面喊:“不要吃那么多,吃多了要腫腮幫子呢。”
我就用鉤子擰下帶有很多槐花的樹枝,轉幾圈,聽“啪”一聲枝斷,再用力一扯,那一串串槐花連同樹枝落在地上。
母親便在地上把槐花擼下來,放在身邊的小筐子里,我們不多時就弄了一大菜籃子。
母親便會喊我下來。我把竹竿仍下地,從堂屋屋頂上跳到廚房上,然后從廚房的梯子上小心翼翼地往下下,母親在下邊穩穩地扶住梯子。
到中午做飯時,母親總是把槐花與面粉攪拌成糊狀,然后用油煎得泛黃,放在鍋內的沸水里煮。那槐花湯潤滑爽口,還帶著槐花的芳香。真是難忘的飲食。喝兩大碗槐花湯,喝得小肚子圓圓的。
那槐香還是依舊。柳絲榆莢自芳菲,四月天,槐花香。我來看望重病的父親。
我回家后,父母很高興。父親很消瘦,化療引起嚴重后遺癥!全身疼痛,胃炎癥發生,吃飯很少。
母親滿頭白發,佝僂著身子對我笑說:“你買房我給你借錢,我早上冒雨去找小考開口借錢,他二話不沒說就答應了,接著就開車給我從銀行取回四萬元。他說'先用著,沒有利息的’。”
我感動于鄰居的厚道,并不因為我父親的重病而擔憂我家的還款能力!我還驚訝、慚愧,在這樣艱難中,母親還給我操作,替我借了這么一大筆錢。
中午我與父母親一起包肉包子,父親也忙著來包,精神很好。父親那天竟然吃了兩個!
我臨走時,母親很高興地在前面走,父親搬著梯子跟著,他們給我鉤了好多槐花,我就與父親一起坐在南廂房里摘槐花。我聞著槐花的清香味道,味蕾鉤沉著我童年的回憶,看著蒼老的背駝白發蒼蒼的老母親,面色蒼白、四肢無力癌癥中期的老父親,我的眼淚又偷偷地下來了…
我聞著清香的四月槐花香,看著老病的父母親,暗中流淚離開了!帶著父母親給我摘的槐花。
我離開后,父親身體每況愈下。我懸掛的心始終放不下,常打電話安慰詢問。可父親總說還是那樣,身體還行,能吃點。
總說“那樣”后不到四個月,父親就病逝。
槐香依舊,物是人非。這家鄉讓我想來又讓我怕。
看樣是應勸說不愿意離開家鄉那老屋的母親,搬來與我同住了。
尾聲:
秋風涼,日暮暗。又到周末,我又看著遠在百里外的鄉關,想到了我的家。家里有個白發的老娘,孤獨地守著老屋;我家里的責任田里,在那父親耕種了一生的熱土里,埋著今年剛去世一月的父親。
夜里夢內回,回到我鄉關,讓我如何不想家?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我今夜在夜色黑沉如海里,伴著孤燈殘照,又總是讓我想著我的家鄉,想著鄉關的今兮往兮的一幕幕。
作者簡介:
琴雪_山人,家住運河之濱,孔孟之鄉。從事語言文學研究與教學工作。為寫一部書在簡書優質寫作平臺練筆打磨。參加簡書官方有獎征文「中秋賞月大會」獲得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