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和啟明【1】初見啟明


夏小白至今清晰的記得十年前初見啟明的情景,特別近,就像在昨天,僅僅隔了一個夢的距離。

那是2007年的深秋,西北的小城已蕭瑟盡顯,夏小白第一次試著撥通啟明留給他的手機號碼,這是一年前便得知的一串數字,她從沒嘗試打給他。

電話很快被接聽,是一個中年男人磁性的聲音,聽到那聲喂的時候,夏小白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啟明君,我來了涼城,夏小白似乎感覺自己聲音的突兀,對方短暫的沉默,很快問,小白,你在哪里,告訴我你的地址,我兩天后去見你,我現在人在黃山。

矗立在西北小城街頭的小小書報亭,在深秋的陣陣涼意中顯得蕭瑟而溫暖。

夏小白從未想過會相見。那個男子,是在她感情最低谷的時候走進她的生活。他看了當地一家報紙上轉載的她的組詩,關于感情,關于生活,關于未來,灰暗憂傷。他加了她的QQ,安慰鼓勵她,在她失眠的夜晚,安靜地聽她訴說。

他是一個風趣詼諧的男子,43歲,有著18年的軍旅生涯,在當地的政府部門任職,熱愛旅行駕駛民歌和攝影,離異。

夏小白那年23歲,醫學院畢業前的實習階段,相戀四年的男友在這一年因攀上院長女兒的高枝決然劈腿。

生活有時更像是一個戲臺,唱的人華裝戲服,竭盡全力,看的人鼓掌喝彩抑或暗淡憂傷。

成為一名醫生并不是夏小白的理想。她是一個安靜的女子,喜歡讀書碼字,詩歌,散文,小說,題材廣泛。

啟明就這樣走進了夏小白的生命,輕輕的,潤物無聲的。

每天都會互發問候的短信,向對方講述工作生活,林林總總,像一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他成為她所有作品的第一讀者。

前男友婚訊傳來的時候,她獨自買了火車票去了啟明的城市,卻并沒有聯系他,走在西北小城蕭索的街頭,她想象也許會不期而遇,那個60年代的男子,有修長潔凈的手指,穿黑色襯衣和酒紅色的心領毛衣,左側胸前佩戴一枚金黃色的毛主席像章。

終究沒有遇見。

她回來后切斷了一切與他的聯系。

她至今說不出為何突然便不和他聯系。

臨近畢業的日子很忙,忙著寫畢業論文,答辯,選擇畢業去向,她的同學有的考了研究生,有的在為三甲醫院的招聘努力著。夏小白在學校組織的支援西部醫療建設動員大會上看到了甘肅涼城的地名,海報上是一雙干裂的長滿老繭的手和一群稚氣未脫的孩童,他們臉頰黝黑,眼神明亮,因長期強烈的紫外線照射,幾乎都有不同程度的蘋果紅。那是啟明的城市。夏小白去過,并一直保存著那兩張往返的火車票。

她決定去涼城支醫。填好報名表才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父母。也許是因為從小便沒在父母身邊長大的緣故,她一向都是有主意的孩子。

啟明一如既往的堅持給她的郵箱和QQ空間留言。

他喚她小白。

他寫道,不知為何,突然你不再給我你的消息,小白。

我今天再一次去登山,離市區大概十幾公里的路程,已經不能夠記得這是多少次登上這座海拔一千八百米的山頂了,但每一次登頂的感受都不盡相同,我拍下了很多美麗的照片。小白,我常常想,在涼城的街頭,也許,有一天會遇見你。

夏小白并沒有回復。

夏小白很快等來了學校的通知,她要去的是涼城的青石鄉。

啟程在即,夏小白把可以帶走的物件全部打包托運,帶不走的物盡其能的送給周圍的人。她的朋友不多,也并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獨處,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書碼字,一個人散步,一個人去集市買綠色的羊齒植物,一個人去狗市看狗。很多時候,她甚至感覺自己身體里的血液是涼的。

她在北方的一個沿海小城長大,自幼跟隨在外婆身邊。中學便開始讀寄宿的學校。外婆是個和善的小腳老人,對她幾乎傾注了全部的愛。夏日清晨,小小的她被外婆牽著手去趕海。有時候,外婆會在春日的早晨喚她,囡囡,囡囡,待她睜眼,外婆捧著新鮮楊樹葉托起的熱氣騰騰的粽子給她,看她偎在床頭大口的吃下,外婆就開心的笑。她考上大學的那年,外婆走了。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死亡。她握著外婆失去溫度的手,外婆的臉布滿沒有血色的皺紋,瘦小的身體裹在藍色綢緞制成的寬大壽衣里,就那樣躺在那里,悄悄地,再無聲息。

她一直關注那個城市的天氣信息。雨水很少,春天會有風沙,夏天不需要電風扇和空調,冬天會下很大的雪,幾乎沒有秋天。

夏小白將行李精簡到最少,卻還是有滿滿的三大箱。夏天的棉布裙子,洗的很舊的牛仔褲,球鞋。冬天的黑色羽絨服,保暖衣,粗線的針織毛衣,格子襯衣。書,CD,收集來的各種手工制品。

她將一張很大的原木桌子送給隔壁新搬來的女孩,這是她在二手市場淘來的,鋪上她自己縫制的碎花桌布,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滲進來,另她格外歡喜。

她堅持要帶走那臺老舊的筆記本電腦。她一直是一個念舊的人。對舊物有一種割舍不下的情節。

夏小白走的那天父母堅持送她上火車。她的父親是政府職員,母親經商,都是及具內斂的人,不輕易表露情感。

他們在站臺上告別,有細小的雨滴飄下來,母親叮囑她,領到托運行李的時候記得清點,要吃胖一點,要記得打電話回來。一直沉默的父親走過來擁抱她,她看到母親的神情落寞暗淡,50歲的母親微微發福。

坐一夜的火車到西安,然后轉汽車去往涼城。這是一段并不陌生的路程。幾個同去支醫的同學也大多分散在甘肅每個小城的鄉鎮醫院。她要去的青石鄉是個坐落在山上的回民鄉。

到達涼城的時候是中午,深秋的涼城寒意逼人,樹木蕭索的矗立街邊,灰色的樹干和光禿禿的樹椏,幾片僅存的褐色葉子孤零零的懸掛枝頭。

她找了一家有當地特色的面館,吃一碗饸烙面,這是啟明愛吃的,他不止一次地向他提起過。

從面館出來的時候,她看見右手邊的書報亭有公用電話,她突然想打給他,聽聽他的聲音,告訴他,她來了。

她甚至從未想過,見到啟明要怎樣解釋自己的音訊全無。

她終究撥通了那串一年前啟明留給她的號碼,之后獨自乘金杯車去往青石鄉。

衛生院坐落在山頂的位置,夏小白到的時候第一眼便看見大門上方拉起的歡迎條幅---歡迎上海交大醫學院優秀畢業生夏小白來我院工作。院長已帶著兩名醫生和一名護士早早的等候在門外。

院長姓陳,是個和藹的頭發花白的老頭,唯一的護士姓馬,和其中一名蘭姓醫生均是回族,另外一名醫生是來自北京中醫藥大學的秦笑笑,同樣是支醫的畢業生,比夏小白早到一周時間。

她自然地和秦笑笑成為室友。

衛生院是一排青磚的瓦房,有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剛剛通了自來水,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來水接到一口大缸里沉淀,用來洗漱,煮飯,水缸底層會沉淀出厚厚泥沙。清晨站在院子里可以聽見清脆的鳥鳴。小馬說,青石鄉的春天會很美,有漫山遍野的杏花開放。

夏小白就這樣成了青石鄉衛生院的一名醫生。并沒有具體的分科,基本上是負責全科,而實際上衛生院一天下來也沒有幾個人光顧。小馬說,這里生活的回族很保守,平時都是紗巾遮面,夏天也都是穿長袖的衣服,女人生孩子都不會來醫院,就在家里鋪上厚厚的一堆土,把孩子生在土堆上。她們怕被男人看見。

小馬說,她因為上了大學,所以思想會開化很多,而這里的大學生非常的少。

夏小白和秦笑笑都沒有說話。

夏小白主動向陳院長提出申請,要帶著小馬做走訪工作,向年輕的回民夫婦宣傳優生優育,重視孕期檢查,婦女生產進醫院。

秦笑笑大部分的時間是在中藥房里待著,看專業書籍,擺弄各種藥材,她幾乎不用眼睛,僅憑味道就可以識別上百種中藥材。

啟明來的那天,是中午。夏小白站在中藥柜前為病人抓中藥,她是個極聰慧的女子,僅僅被秦笑笑熏陶了幾天,便可以在上百種中藥屜里快速的找出處方上開具的藥材。

啟明站在院子里,隔著玻璃窗打過來電話,夏小白看到手機來電的瞬間,抬眼望向倚在院門的男子,他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一根煙,煙頭火光明滅,吐出的圓的煙圈,很快被風吹散。微苦的藥材味道彌漫在空氣里,細微的中藥粉末和灰塵淺淺覆蓋在她黑而濃密的頭發上。她并沒接通,便知道院子里站著的是啟明。

她向他微笑示意。

像多年未曾見面的老朋友。

夏小白走出藥房的時候,啟明掐掉手中的煙頭。我昨晚才從黃山回來,你會不會怪罪我來遲了,小白。眼前的這個男子眼神誠懇。

他說,小白,允許我盡地主之誼,我在山下訂了餐廳。

夏小白穿白色T恤,外面是寬大的藏藍色粗線針織毛衣,洗的泛白的牛仔褲,白色的球鞋。

她看向他,然后啞然失笑,她問他,啟明君,我是否應該換套正式點的衣服隨你下山?他伸出手來幫她拍打頭發上的灰塵,動作輕柔。他說,小白,這樣的你很好。陽光鋪灑下來,照在夏小白黑色皮筋綁成的馬尾辮上。

啟明訂的是一家具有西北特色的餐廳,每上來一道菜品,啟明便會詳細介紹其淵源,然后用公筷為小白夾菜,看著她津津有味的吃,啟明卻吃的極少,整頓飯似乎都在為小白忙碌著。在那里,夏小白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核桃餡的包子。

后來,啟明告訴她,第一眼看到消瘦的她,看到她白色T恤領口露出高聳凌冽的鎖骨,就恨不能帶她吃盡全涼城的美食。

吃盡全涼城的美食。啟明后來的確做到了。

夏小白很快適應了涼城的氣候和山上的生活。漸漸會有回民產婦來醫院生產,夏小白負責助產,小馬做她的助手。空閑下來的時候她就讓小馬帶著她去走訪和回訪孕產婦,偶爾也會到中藥房幫秦笑笑一起抓中藥。

啟明每周都會到山上看夏小白,給她帶生活用品和零食,然后帶她下山吃飯,夏小白愛極了風情餐廳的烤羊腿,幾乎每次都是自己吃上一整只。啟明點一支煙,微笑地看著她,他有潔凈的指甲,手指修長,左手食指的指甲上被煙草熏出淡淡微黃的顏色。他并沒有問過,她曾經為何會突然和他斷了聯系。

秦笑笑問過夏小白,為何會選擇來西北支醫,夏小白并沒有回答她,甚至連她自己都說不明白為什么她會選擇來到這里。

秦笑笑說,她之所以會來這里,是因為和男友的約定。

這個北京女孩說起男友的時候,臉上洋溢著甜蜜幸福的神情。

夏小白似乎從沒有過這樣的神情,她甚至感覺自己的血液都是涼的。

考上大學那年,養育她的外婆走了。那種透徹心扉的冷侵蝕著她的骨頭。奔喪回來,有一周的時間她幾乎不吃不喝不說話,沒有眼淚,就這樣躺在寢室的床上。

前男友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她的生活,那個屢次上課為他占座的同班男孩。他打來溫水讓她洗臉,為她買來飯菜逼著她吃下去,他說,她不是孤獨的一個人,他會讓她陽光燦爛。他僅僅是想溫暖她。

他是夏小白的初戀。陪他走過四年的校園生活,后來他結婚了,新娘不是她。

一個很老套的故事,毫無新意。

夏小白敘述這件事情的時候幾乎是沒有表情的,她甚至忘記了那個時候自己是怎樣最終走出低谷。但似乎,最讓她難過的并不是前男友的劈腿,更多的是,深深的挫敗感以及還沒來得及找回來便失去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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