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白清晨起床,啟明已在廚房準備早餐。林生和秦笑笑尚在熟睡。
啟明穿著藍色格子的圍裙在廚房做手搟的面,爐灶上的砂鍋蒸騰著熱氣。他轉過頭來問小白,昨晚可否睡的好,看見小白赤腳倚靠在門框上,只穿了寬大的白色T恤,他拿來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她說,我換了陌生的床會睡不踏實,一直都是這樣。
他為她盛來山藥蓮子粥,他說,怕她早醒會胃不舒服,所以提前用砂鍋煮了粥。他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吃粥。
他的外衣包裹著她單薄的身體。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你會愛上我么?她問。
他看見她被濃密頭發半遮的眼睛,目光清澈。
我害怕會失去你,小白,他說。
他看著眼前這個有著干凈面孔的蒼白的女孩,他并不知道該怎樣表達。
他偶爾會問,你是為我來到涼城么?
她始終像一只敏感脆弱的小動物,他怕離的近了,她會逃開。
他這一生,并不懂得該怎樣對待女子。所有與女子相處的經驗是僅僅來源于女兒。
這15年來他和女兒相依為命。盡心盡力彌補她缺失的母愛,直至這一年她考取了外地的大學。
他從未奢望可以得到夏小白的愛,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幾乎和他女兒同齡??墒撬质悄敲床荒茏钥氐南胍拷?,疼惜愛護她。
夏小白似乎并不死心,她一定要聽到他的答案。她第一次將自己的執拗暴露在他面前。她說,我愛上你了,我也要你的愛,啟明。她看著他的眼睛。
他顫抖著手摸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遂又掐滅,再重新燃起,如此反復。他站起來,向洗手間走去。
她赤腳在地板上行走,頭靠在衛生間的移門上,看他用涼水沖洗臉和頭發,然后從背后抱住他,臉貼在他煙灰色的襯衣上。啟明的外衣包裹在她瘦弱的身體上。
他轉身擁抱她。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她踮起赤裸的雙腳尋找他的唇,他頭發上的水滴順著她凌冽的鎖骨滑落到她胸前。
秦笑笑雀躍地跑出房間,大聲嚷著,小白,小白,陳院長打來電話要給我放兩天假呢,讓我好好陪林生逛涼城。
啟明和夏小白慌亂分開。夏小白匆忙遞毛巾給啟明擦濕著的頭發,啟明蹲下身在洗漱柜里翻找吹風機。
秦笑笑并沒過多關注氣氛,徑直走到次臥叫林生起床,她要帶林生去登云崖山。
他們都走出房間的時候,啟明已經將搟好的面下鍋了,準備做油潑面。
夏小白在客廳看墻上的一幅字畫入迷。秦笑笑猛地拍她肩膀,她一聲驚叫,反手要打秦笑笑,秦笑笑跑著躲到林生懷里,發出咯咯的笑聲。
啟明透過廚房的玻璃移門看著這兩個年輕鮮活的女子。
吃飯的時候,夏小白告訴秦笑笑,她飯后即回衛生院,下午下了班她會下山來,要給秦笑笑和林生單獨相處的時間。秦笑笑紅著臉要撓夏小白,夏小白笑著躲閃。
啟明說他開車送秦笑笑和林生到云崖山東門,再送小白上山,最后自己再去單位。
林生堅持要和秦笑笑乘出租車去山腳下,擔心啟明上班會遲到。
林生和秦笑笑夸贊啟明的油潑面做的好吃,啟明看著夏小白,她沒說話,低著頭吃著面。
八點一刻,他們收拾妥當出門,林生和秦笑笑乘出租車前往云崖山,啟明送夏小白回青石鄉。
似乎是不知該如何打破沉默,車里循環著Scarborough Fair,這是夏小白學生時代最喜歡的一首英文歌曲。偶然一次夏小白說起,啟明便記下了。
夏小白用支在車窗上的肘部托著腮,看著啟明的側臉。他左手握著方向盤,一反常態的將身體直直立起,眼睛注視著正前方,右手搭在檔桿上,伸展,握拳,如此反復。
夏小白伸出左手覆蓋住他的右手。他順勢反轉過來握住她的手。
她問,為何不敢看我。
他說,小白,你會愛我多久?
她說,我不知道。她的眼神暗淡下來。他突然停下車來,捧著她的臉說,小白,你這樣年輕美好,我怕有一天終會失去你。
她用嘴唇堵住他的嘴唇,不讓他說下去,她將雙臂勾住他的脖頸,用力親吻他,他們的牙齒碰撞到一起,她感受到他的用力。
很多年之后,夏小白回憶起那天早上的情形,仍會有片刻恍然。
那個寒冷的隆冬清晨,太陽透過車窗照射進來,映照在啟明的額頭上,他的高挺的鼻梁,潔白整齊的牙齒,他的修長的手指,他的煙灰色的襯衣和酒紅色的心領毛衣,他始終戴在左側胸口的金黃色的毛主席像章,他的捧著她臉時的小心翼翼。
漫山遍野的蕭條的樹木,地上是薄薄的白霜,他們在狹小局促的車廂里親吻,她的黑色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上,纖細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鼻尖微涼。
夏小白感覺自己的血液在蘇醒,她停下來問他,你會一直都愛我么?
他看著她的眼睛說,一定要我說出來么,小白。
她說,啟明,我要聽。她的眼神篤定。
他說,這一生我都會這樣愛你,保護你,盡我所有給你幸福。
她感受到他手心的潮濕,手指顫抖,他就這樣一直捧著她的臉。
他和她呼吸的白色霧氣交融在一起。
那樣一個薄霧散去的早晨,在淺淺淡淡的陽光里,氤氳著愛的氣息。
夏小白到達衛生院的時候,遠遠便看見小馬在門口踢雞毛毽子。她有節奏地跳躍,五彩的毽子翻飛起舞。
看到啟明的車停下來,小馬停下來打招呼。啟明說,小時候的冬天總會用踢毽子取暖,許多小孩聚集在一起,街頭巷尾。棉鞋也總是壞的很快,母親在夜晚的油燈下修補,他躺在燒的暖暖的炕上看母親的背影,油燈的微弱的光圈照在她的輪廓上。算是一種古老的運動了。
他笑著看她說,這一天我大抵要數著秒針度過了。
夏小白笑著飛快地跑下車,她的瘦削的背影和小馬的一起消失在衛生院的大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