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這一天幾乎都無心工作，他腦海里總會閃現出夏小白充滿愛意的篤定眼神。
他幾乎被她填滿了整顆心，她瘦弱的背影奔跑進衛生院的大門，黑色的馬尾辮在陽光下肆意甩動。
他拿出手機想給她發信息告訴她，他想她了。編輯又清除，反復幾次還是沒發出去。然后自己看著手機啞然失笑，僅僅分開幾個小時而已，更何況下午便能見面。
他坐在辦公桌前，頻繁看手腕上的機械表，腦子里似乎有個小劇場不斷翻騰，她在背后抱住他的情景，她瘦的身體，她潮濕濃密的頭發，他轉身吻她時，她嘴唇的溫度。
他再次拿起手機編輯信息，小白，分開僅僅幾個小時而已，我卻感覺度過了一年之久，一下班我就去接你。
信息發出后他稍感安心。想想又覺得這是一個陌生的自己，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他在這一刻很想找個人訴說內心這種忐忑又奇妙的感覺。
他其實并不是木訥的男人，在上一段婚姻里聚少離多，也不曾有過于深厚的感情基礎，媒妁之言，父親病重急于看到老兒子成婚，就這樣促成了一段姻緣。
他也并無懊惱，那個年代的婚姻大多如此，適齡成婚，無關風月。
夏小白很少問及他的過往，也很少主動談及自己的過往。他知道她需要他給予足夠的包容和溫暖，她其實沒有表面看到的淡漠。
他的心一直沒有平靜下來，某一刻又覺得眼下的一切會不會僅僅是幻覺，忍不住要擰上自己一把。
午飯的時候，陸子原照例來叫他，像往常一樣在單位附近的面館吃碗饸饹面或是臊子面，有時候陸子原會讓他陪著喝一杯，他并不愛酒，這些年煙倒是抽的愈發多起來。
夏小白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吃飯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吃面，西北人自小吃面食，加之他在部隊歷練多年，吃飯的速度比常人都要快一些。但即使是自己有這樣的速度，第一次看見夏小白吃飯的速度還是被驚著了，他難以想象這樣一個蒼白孱弱的女孩緣何會以這樣驚人的速度對待食物。
他不問她，卻總怕她不適應西北的食物，也總想做的面面俱到，每次都是把她的都捋順了他才動筷子。偶爾，夏小白會在中途停下來讓他不要管她，他并不說話只是會伸出手來揉揉她的頭。
他照例很快吃完一碗面，然后給自己點上一支煙。
他習慣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夾煙，右側的手臂環抱在胸前，用來支撐左側的手肘，左手的食指指甲有被煙熏過的微黃痕跡。
他吐出的白色煙圈和陸子原碗里剩余的面的熱氣混合在一起。
陸子原今天一反常態的寡言，啟明倒是希望他能說點什么，隨便說點什么都好，只要不是沉默著。
啟明沒有收到夏小白的回信，內心有稍許的不安。
這一刻的啟明意識到自己需要有個人傾訴自己當下的感受，他惴惴不安地想念著夏小白，卻又像做了一件極不光彩的事情一般地心里不踏實。
說心里話，他并不是特別了解夏小白，這個他一心想呵護的女孩，她在他身邊的時候，他覺得他們很近，她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又會覺得她很遠，就像這一刻，他很想念她，她卻遲遲沒有信息來。
陸子原喝完杯里的啤酒，三口兩口的把碗里剩下的面劃拉進嘴里，一邊咀嚼著一邊問啟明，你沒覺的咱倆今天都不正常么？
啟明這才發現手里的煙幾乎燃盡，灰燼掉落在面前的桌子上，自己卻渾然不知。
我就覺得你今天有些反常，啟明掐滅煙蒂，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么？他問陸子原。
陸子原拿起椅背上的大衣邊穿邊往門外走去，啟明緊跟在身后。陸子原說，我有時候挺羨慕你的生活，一個人過的自在，沒那么多煩心事。啟明問他，聽你話里話外的是和夫人鬧別扭了唄？陸子原嘆了口氣說道，人啊，活著挺累。
他沒再問啟明什么，啟明也看出陸子原今天心情著實不好，不便多說。男人之間的情誼和女人是有著天壤之別的。倘若此刻換成兩個各懷心事的女人，無疑會相互傾訴一番，可是男人不會，那些家長里短說出來會顯得婆婆媽媽，索性用一聲嘆息就帶過了。
啟明是從圍城走出來的男人，陸子原尚在圍城中，啟明沒有告訴過他，自己很多時候是羨慕著他的，羨慕著平常夫妻的煙火氣。幾乎每天下班的時間，陸子原都會接到妻子的電話，無非是問詢晚飯想吃什么，或者是商量誰去市場買菜。陸子原的妻子在建設銀行工作，他們有一個正讀高一的兒子。
啟明不曾向誰說起這種羨慕，他知道說了也于事無補。
走到陸子原的辦公室門口，啟明拍拍他的肩膀，今晚來我家喝兩杯吧，我那還藏著一瓶好酒，咬咬牙也貢獻出來了。他半開玩笑地說。
很多時候，成年男子的情誼，無需多言。
夏小白是看了啟明發過來的信息的，卻不知道該怎樣回復他，她想說，也很想他，又覺得有些突兀，想想還是不回罷了。
秦笑笑不在山上，中藥房的工作暫時挪交夏小白代理。短短幾個月，夏小白已經可以分辨出幾十種中藥材了。過了午飯時間，夏小白打了一個電話給秦笑笑，問她和林生玩的如何。她聽見秦笑笑喘著粗氣笑說道，小白小白，今天林生累壞了，他非要背著我上山。
夏小白看到秦笑笑和林生這般美好，突然就很想念啟明，于是編輯了短訊給啟明，來的路上，慢點開車，我想你，啟明。
啟明從沒想愛情突然還能降落到他這樣一個企圖了卻殘生的男人身上。
前兩年有單位的熱心大姐試圖給他介紹過對象，有離異的，有喪偶的，有帶著孩子的，也有不帶孩子的，條件和啟明相當，總得來說，熱心大姐把握的原則是適合結婚過日子。
這些信息是陸子原透漏給夏小白的。
夏小白后來問過啟明為什么那時候就沒想過在那些合適的人選里選一個結婚。
啟明笑著說，沒有眼緣唄，結婚又不是過家家。
夏小白還是很滿意這個答案的，至少她可以肯定啟明說的是心里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