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生在北方的緣故吧,特別喜歡水,包括洗衣服時水的觸感,還有下雨時那滴答滴答的聲音。
小時候就特別喜歡下雨天,雨天或是坐在凳子上和爺爺一起看飛檐走壁的武俠劇,或是坐在屋檐下,聽爺爺講那些很老很老的故事。
那時,俠客們在刀光劍影、英雄美人、武功秘籍的江湖里浮沉,我在江湖外傻傻地編織著那個不斷向往的武俠夢。隔著電視屏幕,我和江湖有著萬水千山的距離,江湖那么遠、那么神秘,一人,一劍,便足以是一個江湖,只是我沒有劍,所以我的江湖只在夢里。
大雨中,爺爺的故事穿過雨簾,飄向看不到的遠方,他的聲音宛若醇厚的酒,片片字句輕輕蹦出他黑色的唇齒,幽香而深遠,在滴答滴答的雨聲中,微醉的我總是仰頭望著雨中水墨色的天空,在水墨深處尋找那陳舊故事的住處。
大雨前的天宛若一位神通廣大的仙人酒醉后大力揮毫潑墨的杰作,藍天下的白披上了厚重的黑,變成了化不開的深墨色,閃電劃過云堆,雷聲穿過層疊的云,不多時,云端的雨如千軍萬馬般傾瀉而下,大地與云端間成了它們奔跑的戰場。
我一直在想,一滴雨從高高的云端墜落到堅硬的大地,到底需要多少時間,它們從柔軟的云端跌落,墜入這冰涼的大地,是否會有疼痛,一路奔馳而來,本以為會是另一番景象,最終卻是滿是棱角的堅硬,是否會有失望難過。我不是雨,體會不到它們的心情,也許這樣的墜落,對它們而言,是歡喜的,落入碧綠的樹葉,從葉尾流到葉尖,再從這片葉子滑落到下層的葉子,重復著落到大地,融入泥土。落入窄窄的水道,奔流到小河,匯聚到海。墜落到青色的瓦片,從屋頂落到水泥地的院子,流入外面干涸的土地。
雨夜的江湖應該是最適合殺人的夜,一夜的雨會無聲地抹去那廝殺過的痕跡,紅色的血被雨水洗過,天明后,一切都是照舊。
也許在燭火昏黃的街,會有白衣女子撐傘緩緩而過,零星的雨滴被風輕輕吹落到她月白的裙角,淋濕的裙角無法在雨中飛揚,只能下垂在那細細的腳踝周圍。
也許此時木樓酒樓上的窗口立著一黑衣少年,少年的眸子在酒杯中搖晃,不多時,他微醺的目光穿過街頭的雨,落到女子的傘頭,那翠綠色的傘擋住了少年遠望的視線,他唇角扯開一抹調皮的笑,執起桌上的幾粒花生,輕輕擲出窗口,花生落到翠綠的傘柄,傘從女子手端脫落,斜落到地,女子快速的拿起傘,漆黑的眸子在傘下遙遙望向身后的街。
少年嘆氣,只是在女子撿傘的剎那看到一秀麗的側臉,再望向窗外,翠綠色的傘已消失在街頭,少年還在心頭默默拼湊那傘下的容顏。自此,少女的傘還在別處的街頭移動,樓上的少年總會在雨夜尋找那搖晃的翠綠傘,她的江湖還在遠方,而他的江湖卻鎖在了雨中。
爺爺口中的故事還懸掛在很久以前雨中的屋檐下,故事里的神仙還在烏云上逍遙,身懷絕技的奇人還在另一個看不見的地方流浪。那個色彩斑斕的江湖也還在雨中飄搖。
曾經和小伙伴們夢想著能夠在山里遇到世外高人,傳授一身武藝,然后做個俠客,仗劍走天涯。如今,一起做過夢,一起聽過雨的玩伴都在別處的街頭流浪,所聽的雨也不再是同一片烏云上的雨。
可能這座城市白天的街太過擁擠,大雨無法肆意流淌在街頭巷尾,所以它們通常選擇了安靜的夜晚,人們沉睡,燈火熄滅,街頭空蕩,豆大的雨滴從墨色的夜空急急落下,昨夜這座城市是它們的世界。
當云中的墨色差不多都被擠盡的時,雨就停了,白天,雨洗過的天異常明亮,雨滑過的街頭,還殘留著濕意,仿佛告訴匆匆的人們,我昨晚從這座城市路過。
地上的雨,葉尖的雨,河中的雨,在太陽下蒸發成水汽,上升到白色的云心,涼涼的風吹過,又是一次循環的墜落。這雨應該也在那個遙遠的江湖里循環著,只是如今卻很難觸到那個盛滿故事的屋檐,但愿江湖流轉,人來人去,雨停雨泄,那掛在檐下的故事不要被風吹散,被雨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