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
N187次列車到達通化時是上午九點,在車站買了第二天去沈陽的臥鋪票后,我就打聽著去找長途客運站。
通化長途客運站在火車站西一站地的樣子,那里每隔一個半小時,就會有一趟班車發(fā)往集安。從通化到集安,坐大巴要兩個小時,其中有一半的時間,車子是在青山綠水間穿行,那是長白山伸向遼寧的余脈——老嶺,這里的山顯然沒有了白頭山的高聳與挺拔,余脈嗎,總是該和緩圓潤一些才是。
翻過了老嶺,集安就在眼前了,這里的風(fēng)光要較山北的通化秀美了許多,而當(dāng)?shù)厝烁亲院赖胤Q呼他們自己的家鄉(xiāng)為——小江南。
第一次關(guān)注集安,是在2004年,那年六月的《中國國家地理》上,刊有文章熱情洋溢地介紹了集安及這里的歷史,那個時候,我甚至在地圖上還找不到這個小城的位置。而更讓人矚盼的,還在那一年的七月,那月,在我國蘇州召開了《第28屆世界遺產(chǎn)大會》,也是在那屆會議上,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審議并批準了,分布于我國吉林省集安市和遼寧省恒仁縣的五女山城、國內(nèi)城、丸都山城以及十二座王陵、二十六座貴族墓葬和好太王碑、將軍墳一號陪冢等遺跡,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而同一天獲批的,還有朝鮮申報的分布于其境內(nèi)的12個地點和63個古墓群,這也是朝鮮的第一個世界文化遺產(chǎn)。
或許并非是巧合,人們注定要選擇那么一天,來喚起一段已經(jīng)塵封了一千三百余年的記憶,并以這種隆重的方式,熱烈恭候一個在人類文明洪流里已然迷失許久的王國,步入我們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行列,而它的名字就叫做——高句麗(gao gou li)。
入住在集安的翠園賓館,條件雖不像前臺所標榜的有星級的樣子,但能有張潔凈松軟的床,能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對于在火車上已勞頓三日的我來講,就已經(jīng)很知足了,而更為重要的是,我將在那個房間里度過我本次旅程中唯一的一個不在移動的夜晚。
匆匆忙忙地洗過澡后,我便忙不迭地開始盤算下一步的行程。為了此次集安之旅,我還是做了一些功課的,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閱讀前輩驢友的旅行心得,因而未到集安,我卻也掌握了許多雜七雜八的信息,就比如坐1路公交車到頭就是太王陵。
即便如此,下到賓館大堂時我還是謙遜地向坐在那里的值班經(jīng)理咨詢,如何去到好太王陵。那位經(jīng)理是位老先生,他認真又中肯地給我作答,到門口打輛車去吧。這個答案沒毛病,我向他鞠躬致謝,不過走出賓館后依舊執(zhí)拗地去找了1路汽車。
集安是個樸素而恬靜的小縣城,猛然來到這個城市,給我的感覺很是普通,與我們國家成千上萬個經(jīng)歷過建設(shè)年代改造過的小縣城別無二致。別無二致的,還有如這樣的城市浸泡在午后陽光中的那份安寧與閑散,街上不多見大都市中匆匆忙忙的腳步,馬路上也不多見了川流不息的繁忙與喧囂,生活的節(jié)奏在這里一下子慢了拍子,我想,這或就是我在自己潛念的步履中所一直追尋的,只是,它又太過樸實,太過樸素,太過普通了。
集安市內(nèi)只有兩條公交線路——1路和2路,票價也只有幾毛錢,這讓我很是驚奇,不過你也要有心理準備,低廉的交通費用是要用慢了拍子的時間和耐心來換取的。和許多新興的旅游城市一樣,集安主干街道的兩側(cè),也停滿了各種顏色的出租車,每當(dāng)你從他們身邊走過時,都會得到伸著腦袋、展著笑臉的殷勤問候。也和許多旅游城市一樣,這里的出租車統(tǒng)一地不配備計價裝置,上車前的第一項工作就是侃價,而這也是我在這樣城市中旅行,所將遇到的標準煩惱之一。
驢友給出的信息沒有錯誤,1路公交車走到頭,真就是太王陵。而去到太王陵的那條街,就叫做大碑街,因為在那里保存有高句麗政權(quán)的重要史證——好太王碑。
如今的好太王碑,被保護在四四方方的玻璃碑亭中,它不像中原石碑那樣中規(guī)中矩的方正,它更像是一個被就地取得的巨大方形石柱,只稍作打磨便被迫不及待地刻上了文字。講解員小姐姐告訴我,它的碑材很特別,由一整塊角礫凝灰?guī)r修鑿而成,國內(nèi)都屬罕見。可別看它其貌不揚,在傳說里,它的前世可是長白山天池里的降龍石。
我跟小姐姐調(diào)侃,“有這樣的法力,你們還能關(guān)得住它嗎?”
小姐姐笑說,“我們保護它不單是因為它是傳說中的靈石,更是因為其上的文字。因為我們很少有這樣珍貴的碑刻,能承擔(dān)起如此重大的使命,將一個已經(jīng)被淡忘了千年的古國,給找回來。”
聽得這些,我的心中不禁多了些敬畏,我需要重新審視這個古樸粗獷的石碑,也需要重新定義價值連城。我明白,我們有太多文明,就是因為缺少如此樣的文化承載,而消失于歷史的荒原之中。
好太王碑,是好太王陵的記功碑,距今已有1500年的歷史。其四面刻有1775個文字,字體介于楷隸之間,平肩齊首,方嚴凝重,是碑刻藝術(shù)中的珍品,從集安回京,我還專門買了一本《好太王碑》的碑帖,來更好地欣賞其上的文字。
當(dāng)然,好太王碑更重要的價值,還在于史實的記載,它分三個部分分別記述了高句麗的起源與建國,好太王的一生功績和太王陵的守墓制度。
高句麗,族源于我國東北的一個古老民族——穢貘,其開國始祖——朱蒙是東夫余國的王子,如我們傳說中的許多神奇人物一樣,他是被“剖卵降生”的。只是長大后的朱蒙,雖勇武過人,卻遭夫余國其他王子的妒嫉排擠,而被迫南下。好太王碑上記載了他途遇“奄利大水”于是“造渡”而過的經(jīng)歷,最終在勞其筋骨、餓其脾膚、苦其心智之后,他成就了天降的大任,并由此開始了高句麗的歷史。專家考證那一年是,西漢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
站在歷史之外,總讓人不免浮想聯(lián)翩。不知道,朱蒙建國之時,四年后將王昭君送與呼韓邪單于和親的漢元帝可否想見,在他的東北邊陲玄菟郡有一個叫做高句麗的地方?可否想見,那個地方將崛起一個民族,并由此拉開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可否想見,從此往后的七百年時光歲月里,中華東北邊疆的歷史上再也少不了那個民族的存在?
繞過好太王碑西行,是大片大片郁郁青青的草地,草地上有石板甬路,甬路遠遠的盡頭,是一座高高隆起的土丘,那便是好太王陵了。
就如北魏的孝文帝,契丹的蕭太后,西夏的李元昊一樣,一個王朝,一個王國的昌盛綿延,總要有一些優(yōu)秀卓越的人物來為了它的發(fā)展和延續(xù)寫下濃重的一筆,而好太王,就是高句麗歷史上的這樣一個人物。
好太王談德,為高句麗19世王,他于公元391年繼位。
這一年是肥水之戰(zhàn)后的第八年,曾經(jīng)統(tǒng)一北方中國的前秦政權(quán)已然土崩瓦解,曾經(jīng)稱霸東北的兩大鮮卑部族,拓跋氏和慕容氏,正拼盡全力逐鹿中原,歷史也即將在四年后迎來它們慘烈的大決戰(zhàn)——參合陂之戰(zhàn)。
中原的龍爭虎斗,卻給東北留下了一個難得的權(quán)力真空,剛剛繼位的好太王談德,抓住了這個歷史機遇,攻百濟,進遼東,收夫余,破契丹,將高句麗的疆域空前擴展,并推動這個王國進入鼎盛時期。談德在位二十二年,因他取得的這些功績而得謚號,廣開土境平安好太王。
說實話,高句麗的國運還是很漫長的,它總共歷時七百余年,經(jīng)歷了27代王。而在這些王中,好太王談德絕對可以稱之為蕓蕓諸王中的戰(zhàn)斗機,也正是在他的帶領(lǐng)下,高句麗王國第一次將自己的疆域擴展到了富饒肥沃的遼東半島。
好太王陵巨大土冢的周邊有條石圍砌,只是由于時間久遠,多處已經(jīng)坍塌,其土冢上遍鋪鵝卵石,這是典型的積石冢,而大片的卵石間如今已是草色青青了。陵冢東北有石蹬道,可以引領(lǐng)人們進入高處的墓室,那里也僅剩下了青石壘砌的墓室,再沒有了其它。
我上去時,那里只有一個工作人員在守護,為化解四目相對的尷尬,我問他這里是空的。估計他面對這樣的提問也多了,無辜地笑笑說“確實什么都沒有了,保護時就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了”。
站在墓室外的高處,眺望集安,是那么靜謐祥和,完全不像是歷史上結(jié)下那么多恩怨的樣子。而夾裹集安的兩側(cè)青山,一側(cè)是中國的,另一側(cè)是朝鮮的,中朝兩國的界河鴨綠江,就在這座狹長城市的南側(cè),緩緩地流淌著。
據(jù)說,我國高句麗世界文化遺產(chǎn)申報成功之后,韓國外交通商部文化外交局官員就發(fā)言表示抗議,他說“決不能接受把高句麗史編入中國歷史的中國的立場” 。
半島上,一般把高句麗歷史歸到他們所說的三國時期,由于這個王國的歷史脈絡(luò),如今地跨兩個國家,因而它一直是東亞敏感的歷史話題。對于這個話題,我們國家也歷來低調(diào),這也是我們的歷史教科書上很難見到這個邊疆政權(quán)的原因所在。
與我們的低調(diào)不同的是,我們隔海的鄰居每提到它卻總要血脈噴張的,似乎他們國名中的那個“大”字,全部寄托在了高句麗和好太王的身上。我在網(wǎng)上曾看見《朝鮮日報》上的一則報道,評論的是一部新編歷史歌劇,那部劇的名字就把我給雷倒了,《啊,高句麗!廣大土好太王》。
其作曲家還說,“……要用音樂表現(xiàn)擴展韓民族的領(lǐng)土,同時還擴大精神影響力的高句麗……”。呵呵,那個民族對于土地的癡狂憧憬,由此可見一斑。
如今的國際紛爭,不覺會將人帶回到一千多年前,在公元四、五世紀之交的數(shù)十年里,歷史似乎給了有著太過漫長國運、又政績太過平平的高句麗一次垂青,英明的好太王也抓住了這一歷史契機,而成就了他在高句麗王國歷史中的偉業(yè)。
然而,這并不能掩飾歷史對于高句麗不近人情地戲弄。東北少數(shù)民族主要源于三大族系——東胡、肅慎、穢貘,其中東胡、肅慎在中華歷史上先后都入主過中原,誕生了或如蒙元、滿清兩大王朝,或如鮮卑諸燕、鮮卑北魏、契丹遼國、女真金國等割據(jù)一方的北方政權(quán),唯有源于穢貘的夫余、高句麗等國,奮斗了好幾百年,即便到了某國口中偉大的大王時代,也不過困居一隅,不敢染指到長城之邊。
我說廣開土境平安好太王的功績還是不夠大的,如他真如其謚號所恭揚的那樣“廣開土境”,成就了耶律阿保機、完顏阿骨達、成吉思汗、努爾哈赤那樣的偉業(yè),或許后世也就少了這么多夾槍帶棒的口水官司了。
在太王陵門口,售票員告訴我將軍墳路線,最后她問我,你要怎么去?
我說,腿兒著。
她向我豎起大拇指,我問她,是遠得讓你感到驚訝嗎?
她笑著點頭,我說那我一定就腿兒著去了。
其實,想不腿兒著也不成……根本沒車。
**部分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在這里感謝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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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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