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那日攜了紙扇回家,因怕家里人詢問,便將紙扇藏在袖中,裝作沒事人,踱回自己的房間。小丫頭紅袖正急得團團轉,看見朝云回來急忙道:“小姐,你可回來了。出去玩也不叫上人一起去,真怕你出什么意外,叫我怎么和老爺太太交代呢?”說著說著便哽咽了。朝云挑眉,用手搭住紅袖的肩膀,笑道:“傻孩子,沒經過什么事,這點小事便嚇成這樣,我不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回來了嗎?”這紅袖卻一本正經的說道:“正所謂在其位謀其職,我的責任可就是跟著小姐呢。若是小姐不見了,我便要粉身碎骨。”朝云趕緊捂住她的嘴,正色道:“你這牛心小蹄子,真是越發說出好的來了。今日我實在是乏的很,你去把飯端到我房里來吃吧。”
于是紅袖便去上房回過太太老爺,領了飯回朝云房里吃,因朝云也有時拖懶在自己房中用飯,衛瑞文陳霓君也不甚在意。朝云看紅袖帶回的飯盒里,有一碗粳米飯,一碗澄清的雞湯,一碟火腿炒黃豆,一碟素炒秋葵。朝云便用雞湯泡了飯,不時便吃完了。趁紅袖將飯盒拿出去之際,又打開那把紙扇,細細的看了起來。這是一把瓷青的扇面,正面畫的是郴江繞著郴山,霧靄籠罩,空靈飄渺,反面是工筆小楷寫的一首詩,題為《句》,只見他寫到:夏窗七葉連陰暗,賴家橋上澞河邊。細看月輪真有意,已知青桂近嫦娥。一個禰衡容不得,思量黃祖謾英雄。張華謾出如丹語,不及劉侯一紙書。山雨霏微宿上亭,雨中因想雨霖鈴。老僧齋罷關門睡,不管波濤四面生。落款是用金粉寫的行書小字冷雁西。朝云一驚,心里暗暗驚嘆那冷郎年少便有此等文采,實在前途不可限量。朝云遍讀古今詩詞,還未見有超越此詩者,此詩實在是妙筆生花,天然曲妙。朝云又細看了一遍,不想屋外傳來紅袖的腳步聲,她便把折扇往被子下一塞,坐在了床上,卻還是怔怔的。紅袖進來看見朝云,便叫了一聲:“小姐,你如何面上做燒?”朝云自走到妝鏡旁一看,可不是雙頰飛霞,艷若桃花嗎?朝云道:“可能是吃了熱飯,身上略略覺著有些熱,過會兒就好了,不必大驚小怪。”紅袖便略過不提,伺候朝云洗漱過后,便自己外間做些針線活安歇了。
朝云見房中人已經退去,便爬上床,把折扇攤開,有細細把那首詩看了一遍,那工筆小楷也是寫的十分風流俊逸,朝云心生喜愛。這詩實在清妙非常,朝云想何不抄上幾遍?于是爬下床,自己掌了燈,研了墨,在宣紙上用簪花小楷抄寫。朝云抄了一張又一張,她感覺心中有一種浪潮般莫名其妙的情緒,難以平復。直到紅袖的聲音從外間傳來:“小姐還沒睡么?點著燈作甚?”朝云幡然醒悟,忙答道:“不過隨手寫幾個字。馬上就睡了。”紅袖答應了一聲,道:“那小姐早些睡是好,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叫我便好,我是睡不熟的。”朝云答應了,紅袖便無話了。朝云數了數案上的紙,倒有十張了。朝云隨手拿了一本書將詩稿壓了起來,困意襲來,便滅了燈,上床睡了。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朝云睡眼惺忪之時,紅袖便蹦蹦跳跳進來,大聲叫道:“小姐,快些起來梳妝打扮了。”朝云朦朦朧朧道:“小蹄子又作什么死,大清早的擾人清夢。”紅袖愣住,朝云瞥見她的小臉興奮的通紅,紅袖道:“小姐怎么連今日是什么日子都忘了?今日是夏花會呀,等會兒你和大小姐二公子不是要同去賞花嗎?”
朝云哎呀一聲,自己竟然忘記今日是夏花會,于是趕緊讓紅袖伺候自己穿衣梳洗。原來這金陵城,年年有二度賞花會,名曰夏花會和賞梅會,夏花會是在雞鳴寺附近的一條街上舉辦,那一條街上都擺著滿滿的玉蘭芍藥薔薇玫瑰之類的爭妍奪艷的花朵兒,更有蘅蕪清葛之類的珍稀花草,城中的小兒女誰不愛去湊那個熱鬧,何況賞完了花還可以順道去雞鳴寺求一個姻緣簽呢。
紅袖幫朝云梳了個倭墜髻,插上比翼金鳳流蘇步搖,耳上戴的是細細的黃金流蘇耳墜子。朝云系上簇新的石榴紅長裙,著了藕合色軟緞鞋。紅袖又替朝云淡掃蛾眉,擦上茉莉粉,施上胭脂,點上口紅,便縱不妝飾,朝云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妝飾過后,實在是豆蔻年華顏色鮮艷的一個仙子。
朝云急匆匆的跑到上房,只見可卿和若蘭已經坐在那和衛瑞文陳霓君閑談了,飯卻是已經擺好了。朝云便知他們在等她,于是和父母哥哥姐姐問了好,便坐了下來,哪里還有什么心思吃飯,匆匆的扒了幾口飯,便推著若蘭可卿往門外走去。原來這夏花會衛瑞文和陳霓君是不和自己的子女們一起去的,卻是分開去,因怕拘束了他們。可不是,身邊沒有父母,只有哥哥姐姐,朝云更如野馬失了韁繩一樣。
待三人來到夏花會時,只見街上熙熙攘攘已經有好些人了。那些玫瑰薔薇玉蘭之類的香花香氣傳的十分悠遠,而那些繡球芍藥牡丹之類的富貴花,點綴得這街道五彩輝煌。若蘭可卿朝云三人并肩,一路細細的看過去。而路人看見這三個天仙一樣的人,一時瞠目結舌,一時只覺得珠玉在側,紛紛自慚形穢,因此若蘭可卿朝云無論走到哪,都有人與他們讓路,竟是絲毫不擁擠。
細細的看過這街道上所有花,撲了一會兒蝴蝶,和姐姐買了幾個泥盒羅,與哥哥打鬧一會兒,上午的時光很快過去了。于是三人便去雞鳴寺上了幾炷香,吃了些素齋,便回家歇息去了。原來這夏花會只有早上和晚上有人去,下午因天氣炎熱,人都在家里休息,竟無呆子跑去賞花。
晚上到了,朝云竟把那紙扇藏在袖中,她心里存了個呆意思,或許今晚竟是有緣能再與那美少年會面呢。她匆匆吃了飯,讓紅袖幫著她又描了一遍妝,照了照鏡子,便撩起裙子,一路小跑去拖著可卿若蘭出發。可卿若蘭卻笑這小妹天真爛漫太過心急,倒也順著她的意思速速出發了。
這街上懸著彩燈,竟比白天還要明亮上幾分。晚上除了賞花之外,更平添了賞燈這一項,因此更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朝云故意往人群里鉆,她愿意一個人逛逛,想甩掉若蘭可卿。人是那樣多,朝云輕易的辦到了。朝云信步走在花叢中,那各色花朵在彩燈的映射下改變了自己原來的顏色,竟是別有一番風情。
朝云四處顧盼,卻未見那個美少年,不由有些心灰意冷,連看花也不怎么起勁了。
而那冷雁西,他也來了。因在路上巧遇弄玉,便和弄玉一同賞花起來。弄玉依然通體縞素,松松的挽著頭發,并無十分裝飾,她的耳墜子倒是很特別,原來弄玉穿了兩朵白玉蘭。戴在耳上,一晃一晃,甚是風雅。弄玉戴著面紗,原是把被別人認出來,倒麻煩,于是并未妝飾,只想靜靜的賞花。不料這冷雁西倒一眼認出她,弄玉心下卻有些莫名的欣喜。
雁西邀弄玉去花下的小酒攤上小酌幾杯,因著這花月清朗,弄玉也動了雅興,于是便答應了。這花下設了許多桌椅,上面放著酒壺和糕點瓜子之類的,上面還有一個放錢的小盒子,由游客看著給錢,因此地民風淳樸,酒家倒也十分放心。弄玉見雁西放在桌子上的是一把素白紙扇,便問道:“雁西,你的那把瓷青紙扇呢?”雁西隨口說:“那一日丟了。”心里卻微微一動,想起了朝云清水芙蓉的臉龐。弄玉見雁西如此說,倒也不在意,此事便如此混過去了。
二人對飲了幾杯,弄玉覺著有些不勝酒力,雁西便會了帳,攙著弄玉繼續賞花。二人一路走過去,竟走到了雞鳴寺這邊的一堵花墻后面。這兒未點上燈,也沒有人過來,倒是十分僻靜,能聽到促織的叫聲。
雁西只覺得耳后發熱,眼睛生澀,他低低的叫了一聲:“弄玉。”弄玉因酒力上來了,眼中也十分朦朧。她便低低的答應了一聲:“噯。”
雁西的手便環上了她的腰,她也未抗拒,她的心突突的跳,身子仿佛定住了一般,動不了。弄玉看著雁西的臉,他面若春花,唇若施脂,蕭蕭俊俊,肅肅朗朗,實在是世間少有的妙人。她便低了頭,面若飛霞,雁西便輕輕的解開了她的面紗,他的唇便貼上了弄玉柔軟的唇。雁西覺得弄玉舌尖含蜜,于是他將她抱的更緊了些。一只手便伸入了弄玉懷中。弄玉此時只覺得全身酥麻,也顧不得什么了,只由這雁西的手在她懷中一下一下的搓揉。她也輕輕的用手摟住了雁西的腰。
這是朝云卻也快賞完了花,她遠遠的看見雞鳴寺巍巍的黑影。因那里有一堵花墻,是很美麗的。她今晚未曾見到那位美少年,有些失意。便想何不去那花墻后,靜靜的賞會月亮。朝云只覺得疲憊非常,她便一步步朝那花墻的方向走去。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說:冷雁西題在扇子上的《句》,是唐朝詩人羅隱的大作,此處借用一下,為了烘托雁西的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