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什么聲音?
好像是這只玄武內部發出的?
他微微左右晃動手掌。
“嗒……嗒……”
果然,像是小珠子碰到內壁的撞擊聲,看來這只檀木玄武的體內藏著東西!
他不再深究,把玄武裝回錦囊,藏于貼身處。
下午,嬴政和皇甫煜陽、李蓂三人來到距離阿房村十里處的一座陵園。
陵園內獨有的安寧祥和,撫慰著逝者的英靈,他們未了的宿愿,由在世的人繼續揮寫。
一路途經許多無名碑,縱橫交錯,節次鱗比,是那些為大義而捐軀的戰士們。
盡管很平凡,但他們都是英雄。
三人走到李莢和嬴宕的墓碑前,靜靜地擺上幾支野菊。
今天是頭七。
這時,風中傳來一陣哀婉悲涼的樂聲,如泣如訴。
“我們去看看是何人在吹奏。”像是怕打擾了這夕陽余暉下醉人的伴奏,嬴政輕聲對二人道。
他們循聲走出數十步,只見在一座碑前,佇立著一個悲傷落寞的背影,正吹奏著某種樂器。
是一名陌生女子。
她聽到身后有細微的腳步聲,便轉過身來,驚訝地望著三人,想必心知來者不凡。
他們一走近,便看清了那墓碑上的字——謬少卿之墓。
“你們是誰?”陌生女子謹慎問道。
嬴政驚道:“令尊是謬少卿謬郡守?”
“正是!”
“很高興能見到謬郡守的遺孤,在下嬴政。”
陌生女子聽聞后,竟雙膝一跪!
“參見秦王陛下!方才失禮了,奴家名叫謬芳萍。”她激動道,“犬戎犯下的滔天罪孽我已知情,萬分感謝陛下將家父安葬于此處,盡管只有頭顱,但對我來說已是莫大的慰藉!”
“原來如此,姑娘先起來說話吧。”
謬芳萍站起身來,早已清淚兩行。
“恕我置喙。”皇甫煜陽道,“我曾聽聞內史郡謬郡守之女是當地一位小有名氣的鑄劍師,時常各地奔走,獨來獨往,神秘莫測。”
謬芳萍應道:“打鐵鑄劍是我的俗興而已,不敢當。”
“原來還是位女鑄劍師啊,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嬴政頓感佩服。
謬芳萍俯首道:“陛下抬愛了!”
嬴政問道:“那夜犬戎的尸逐蒼嵐帶隊攻破內史郡時,姑娘不在郡內?”
“是的,郡中一夕被滅,本來我也難逃一劫,但恰好那天早上我出發前往昆侖山,尋找鑄劍用的鐵礦。老天留我一條小命,肯定是要我為眾人報仇……”
嬴政安慰道:“謬姑娘,你千萬不要魯莽行事。犬戎殺了我天朝無數百姓,我絕不可能放過他們,請你相信天朝的決心。”
“陛下說的對。”李蓂望著遠方掠過的大雁,平靜地說道,“姑娘,我弟弟也是被犬戎害死的,還有戰友們,墓碑都在這里。也許我們無法馬上打敗犬戎,但無論是一年,五年,還是十年,我們一定會給天朝子民一個交代,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感謝你們……”謬芳萍鄭重地點了點頭。
“對了,”嬴政露出突然想起什么來的表情,“方才若不是謬姑娘的樂聲,我們很可能見不到面。你吹的那是什么樂器呢?”
謬芳萍笑了,從身后拿出一管型樂器,道:“這是管樂器的一種,叫篳篥,這支是桃皮做的,是我小時候,我爹送我的生日禮物。”
“真的很好聽。”
“謝謝陛下。”
“那我們先走了,謬姑娘保重,告辭。”嬴政抱拳。
“那我就不送了,我再陪陪我爹。”謬芳萍望向墓碑。
嬴政三人走出陵園之時,惆悵的樂聲再次傳來,把天邊的晚霞染得更紅了……
第二天上午,秦嫂跑到屋內喊道:“陛下!有個姑娘找你,現在在村口,守衛攔著不讓進。”
“我去看看。”
嬴政一路小跑來到村口,只見對方正是昨日在陵園初見的謬芳萍,身后背著一狹長狀的事物,用粗布裹著,應該是長劍。
“你們放她進來吧!”嬴政喊道。
守衛道:“可她攜帶著兵器!”
“沒事,放行吧!”
“是!”
謬芳萍氣喘吁吁地跑到嬴政面前,興奮道:“經過一番打聽,才知道陛下住在這里,總算是找到了!”
嬴政笑道:“那謬姑娘昨天直接問我不就好了嗎?”
“那時沒來得及問……”謬芳萍一臉尷尬。
嬴政帶著她來到會議小屋,大家都不在。
“謬姑娘今日特意來找我,所為何事?”嬴政為客人沏上茶水。
“您看。”
只見謬芳萍卸下身后之物,放在大桌上,展開那塊布,確實是一把長劍,深褐色劍鞘上并無任何圖案,劍柄部分鑲嵌著綠寶石。
于是她“噌”的一聲,拔出劍鞘——
一把寒光凜冽,刃如秋霜的長劍赫然呈現于眼前!
嬴政渾身一涼,只感屋內溫度驟降,仿佛飄起了鵝毛大雪!
他驚呼道:“這是?!”
謬芳萍收劍入鞘,嬴政這才脫離那片冰天雪地的幻境。
“這把劍是我最新、也是最艱難的作品。”
“你昨日提起過,去昆侖山找鐵礦。就是用它來打造這把劍?”
“正是。”她陷入了回憶,娓娓道來,“傳說昆侖山埋藏著千年寒鐵,那是所有鑄劍師夢寐以求的,用來鑄劍最好的原料。但幾百年來,無人見過。甚至有一些進山尋鐵的人們,再也沒能走出來。為這件事,我準備了數年,我長途跋涉到達昆侖山之后,在山中整整搜尋了好幾天,卻一無所獲。一天夜里,山上下著大雪,我心里打起退堂鼓,想著天一亮就下山。我在返回駐扎的山洞的路上,卻被一群飛舞的流螢吸引住。我輕輕地跟在那些純凈無邪的小精靈后面,它們用自身發出的熒光,編織成各種畫面,各種舞蹈。那場景,美麗而神奇。我欣賞著,陶醉著。不知跟隨了多久,我突然被腳下的石頭絆倒,回頭一看,我簡直難以置信,絆倒我的,竟是傳說中的寒鐵!我興奮至極,拿出工具挖了整整一夜,才挖下了足以制作一把劍的用量。我帶回的那些寒鐵,便成了現在這把劍,我將它取名為——雪螢。”
“極具傳奇色彩的經歷啊!”嬴政意猶未盡道,“劍名也是萬分貼切,雖然我不是很懂劍,但已體會到,這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寶劍,絕非凡品。而這就好像是命中注定,注定你會得到寒鐵,注定會用它鍛造出這把雪螢劍……”
“然后,注定會帶著這把劍,來贈予陛下!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謬芳萍沒開玩笑。
嬴政一驚:“如此來之不易的劍,為何送我?不可啊。”
“這就是天意!陛下,我僥幸逃過一劫,才得以讓雪螢現世。直到昨天遇到你,我頓時覺得,把雪螢交給你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此劍在對戰犬戎時可以發揮用處,那也等同于是我在間接復仇,間接保護了百姓,捍衛了天朝。我堅信,這就是我活著的原因,也是我活著的意義!”
她聲淚俱下,亂了花容。
嬴政無奈道:“可是,我不會用劍啊。”
“陛下可以交給最擅長用劍的部下使用。敵人一旦被雪螢刺傷或砍傷,那么他的血液會在一瞬間凝固結冰,不留生機!”
“這……”嬴政怔怔地望著桌上的劍。
劍的宿命,人的宿命,究竟是人決定劍,還是劍決定人?
也許,劍和人一樣,都有一條自己必須去走的路……
“我答應你。”嬴政做下決定。
“太好了!多謝陛下!”謬芳萍一展芳顏,欣然道,“既然雪螢有了新的歸宿,我也該回去重整家鄉了。”
“好,謬姑娘保重。往后若有需要,歡迎隨時前來。”
“多謝陛下。”
謬芳萍離開后,嬴政把情況告訴了李蓂等人。
“陛下,恕我直言,你真是太冒險了,萬一她一劍刺來,那可如何是好?”性格謹慎的皇甫煜陽會作此擔心也不無道理。
“哈哈哈,煜陽兄說的是。但我相信她是好人。”
“陛下,你就是太善良了,好人也不會寫在臉上……”
“那么。”嬴政拿出雪螢劍,右手橫握劍鞘,遞給蘭愿唯,“蘭將軍,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這把劍的主人!”
“啊?”蘭愿唯一時沒反應過來,“如此寶劍,微臣怎么能承受?”
“蘭愿唯!你想違抗圣旨嗎?”
“微臣不敢!”
“蘭將軍,軍師不擅武力,煜陽兄從不使劍,我信任的人中,只有你是最適合用這把劍的。”
“遵命!”蘭愿唯雙手接過雪螢。
三天后,會議小屋內。
“陛下!”李蓂匆匆前來,面露憂色,“北地郡,上郡,河東郡,太原郡等數郡的秘密統籌結果出來了。”
“情況如何?”
“只登記到兩萬七千名新人。雖然我們和劉邦簽了漢源協約后,戶籍在秦嶺淮河以北地區的漢兵和漢室解除了兵役關系,但人心所向,天朝的歸屬感尚未凝聚成形,再加上安于‘休養生息’政策下的生活,所以即便有獎勵,許多青壯年也不愿為天朝出力……”李蓂有條不紊地說明道。
“強制征兵呢?”嬴政思考著。
“萬萬不可!”
“之前驪山秦家軍是六千人,長安新兵是一萬人,之后和犬戎交戰,再是追擊隊覆滅,還剩多少人?”
“兩者總和還剩余一萬兩千余人,加上預征的兩萬七千,一共三萬九千,不夠犬戎的條件啊。”
“軍師,你看,這三萬九千人的兵力過去,犬戎能看出人數不足么?”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犬戎規定了具體人數,但他們如何作出統計?可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應該征滿人數,不要冒這個險。”
“陛下和蓂兄都在啊。”這時皇甫煜陽推門而入,手上拿著一把折扇,來到桌邊坐下,“兵力還缺嗎?”
“嗯,還有一萬一千人的缺口。”李蓂愁道。
“既然如此……”皇甫煜陽沉思片刻后,旋轉扇骨一敲左掌,“我來響應征召!”
“什么?”嬴政和李蓂瞪大眼睛,一齊望著他。
“承香樓在桃源天朝和漢室兩邊,共有大小分店五百余家。”皇甫煜陽望著一臉疑惑的兩人,繼續道,“每家店規模不一,故庖人數量不一,二十到五十人不等。我們這次的行動屬于機密,為了掩人耳目,我只調動天朝分店的部分庖人,應也足夠了。”
“你是說……”嬴政和李蓂仿佛明白了。
“沒錯!剩余的缺口,就由我承香樓的庖人填上!”
“一萬一千名廚師嗎!”嬴政激動道,“不愧是承香樓大當家,煜陽兄,你這次又要立大功了!”
“哈哈!真有你的。”李蓂如釋重負,看向皇甫煜陽的手,“嗯?這把是你的新扇子嗎?”
“也不算新了。原先那把陪了我二十幾年的傳家折扇被乞顏拔都毀了,這把是我幾年前在市集淘的便宜貨,然后請一位算命先生相了字。”
他展開新折扇,只見一面繪竹,另一面寫著一個飄逸的“安”字。
“安嗎?”嬴政湊近仔細欣賞著,“那煜陽兄測的什么方面呢?”
“正是國運。”皇甫煜陽緩緩道來,“那位先生說,‘安’者,‘宀’下有‘女’。表示女子找到適合的新家,得以休憩寧靜,而這一切卻是不斷的戰亂所換來的短暫和平,未來國家的命運很可能系在某些或某個女子身上。”
“相字時正值漢初吧?”李蓂問道。
“對,所以當時我認為先生說的便是當朝,如今想來,別有一番玄妙。”
“嗯……”嬴政若有所思。
接下來的兩個月內,皇甫煜陽將一萬多名庖人召集于長安,幾乎沒有不愿前來的,看來皇甫大當家確實有某種獨特的親和力。
蘭愿唯則負責對他們進行統一的集訓,這些庖人平時舞刀弄火,體力和力量等各方面都有很好的基礎,因此進步神速。
轉眼和犬戎的約定之期將至。
校場上,蘭愿唯指揮著部署清點人數,檢查裝備和糧草。
“陛下,一切準備就緒!”
“出發!”嬴政坐在馬車內,揮出桃源天朝獨有的指揮旗。
李蓂和皇甫煜陽坐上另一架馬車。
由嬴政親自率領出征的五萬天朝軍浩浩蕩蕩向西南行進。
這五萬人分為兩部分——
原驪山秦家軍、原長安軍、新征軍,三者合并后命名為南斗軍,由之前表現出色的廉貞率領。
而承香樓庖人組成的戰力命名為北斗軍,由長安承香樓總店的廚師長蘇拙琴率領。?
“煜陽兄……我就開門見山了,這個蘇拙琴看上去非常冷漠孤僻,真的靠譜嗎?”李蓂不無擔憂。
“請放心,小蘇自小為承香樓做牛做馬,忠心耿耿。刀法更是一絕,所以我才會推薦他。”
“那就好。”
行軍第二天,全員來到一處兩湖之地,兩邊的湖泊望不到邊際,而夾在中間的道路非常狹窄,眾人停步待命。
“陛下,此處名叫九尺河堤,寬度僅為九尺左右,這是我們去葭明縣的必經之地。”蘭愿唯道。
“好,改變軍形,作一字長龍,在保證安全的提前下盡快通過。”嬴政在馬車內吩咐道。
“是。”
這時皇甫煜陽發現遠處山頭站著一些人,從著穿來看,竟是犬戎之人。
“陛下,有點情況。”
嬴政打開車簾,觀察了一會兒。心想,難道犬戎是利用此處特殊地形,在檢驗我們的人數?若是如此,倒是不必在意。在這個節點上,對于犬戎來說,用思瑤之命要挾我,并借我之力聯手傷劉邦元氣,才是明智之舉。倘若現在埋伏我軍,沒有任何意義。
于是他擺擺手,表示繼續趕路。
是夜,月光皎潔。
林地上一群人正歡呼雀躍地圍觀著什么,李蓂陪同嬴政也上前湊個熱鬧。
只見中間燒著一口大鐵鍋,邊上站著一人獨自忙活著,正是蘇拙琴。
他一言不發,從麻袋中取出一大塊濕漉漉的五花肉,又將背上的砍骨刀握于右手。隨即,一凝神,一揮刀,僅僅數秒,鐵鍋內竟已鋪滿了肥瘦勻稱的肉塊,肉香誘人。
“好!好啊!”眾人齊聲喝彩。
如今軍中有那么多一流飯店的廚師,所以伙食的品質上自然是提升了不少。
“這個香味……”李蓂閉上眼,感受了片刻,“陛下,他正在做的這道菜是陜西名菜——商芝肉,主料是商芝草。傳聞是隱居于商山的‘商山四皓’發明的,同時還誕生過一首《采芝操》。”
“哦?《采芝操》?”
“嗯。皓天嗟嗟,深谷逶迤。樹林莫莫,高山崔嵬……”
“佩服佩服!”突然,蘇拙琴走到他倆面前,微微一笑,“見多識廣,不愧是我天朝軍師!參見陛下,參見軍師。”
“你好。”不知為何,李蓂有點尷尬,“蘇庖長廚藝十分了得,哦不,現在是蘇副將了。你還沒忙完吧?”
“是,半刻后請品嘗正宗的商芝肉,我會叫人給陛下和軍師送去。屬下先告退。”說完,蘇拙琴繼續去做菜了,眼神中的戾氣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