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夜談· 目錄
“隔天我瞞著姐姐,夜里偷偷一人下山去找姓趙的書生,想著趁著姐姐還不知看看他是否傷了。可我只知他在書院里當個教書先生,卻不知書院究竟在哪。
平常的夜晚,街上人煙稀少,哪里有當時燈節一般的熱鬧。秋姐姐帶我下山時總是白天,一到夜晚,那街景卻又變得陌生起來,一時之間我便失了方向。唯一認得的只有那曾掛滿了花燈的河,一人呆坐在那。
一想自己居然如此沒用,忍不住就哭了起來。
這時卻聽得后面有人輕聲叫我的名字,竟然是那姓趙的書生。
他也認得我是跟著秋姐姐邊上的孩童,見我一人在河邊傷心便摸著我的頭,輕聲相問。
看他的模樣便知并無大礙,他那雙手不似山主的手一樣寬大有力,顯得柔弱卻格外溫暖。我雖心中對他有愧,卻還是不喜歡他,怨他搶了秋姐姐的心,怨他打破了那一片安寧的過往,偏過頭躲開了他的手。他多少有些尷尬,卻不知我心中的憤懣,只是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忽然看向他,道歉的話憋在口中一句也說不出,卻直接問他是不是真心喜歡姐姐。他一愣,沒防我居然這么問,白凈的臉上微微發紅。我在夜色中看他如此,知他心中窘迫,心里十分開心。本想聽他對我說些什么哄人的好話,沒曾想聽到他輕輕嘆氣,轉而問我,姐姐是否真心喜歡他?
我不知他為何如此發問。姐姐自然是真心愛他,他難道不知?這人也真是傻,明明白白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懷疑的?
卻只見他盯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說,“小桐,秋娘有事瞞著我罷。”
我看那河面映照的月光,心想,他果然知道了。我不再言語,卻聽得他兀自說開了。
“我自然是愛秋娘的,只恨不能將這世上的好的東西都給她。只是又不知,這世上究竟還有什么能配得上她。可你看我……”
他張開手臂,看了眼身上。粗布衣服開了線,接縫隱約看的見補過的痕跡。他無限凄涼:“你看我,一貧如洗,半分前程也無。如我這樣,她當真會看上我?”
“姐姐不會計較這些的。”我說,這些都不過只是俗物,她全然不會放在眼里。我知道的,無論他家徒四壁,無論他腰纏萬貫,姐姐只認他這個人而已,而他卻不知。
我本以為他聽了我的話應當安心,誰知他反倒失落了起來,輕嘆一聲說道:“是,她從不計較,心性也是如此之好,或是可憐我也未可知。可我卻計較,我這般莫說能給她什么,跟著我又會有什么好下場。而今不計較,總歸有一天會……”
他看我盯著他,忽然停了下來,搖著頭道:“我不該與你說這些。我只是……唉,我明知她有事不愿說,自然不會相問,也不想疑心。只不過這心里……”
我倒真心有點可憐他了。無端想的太多,弄得一身煩惱。再想我那秋姐姐,不也是如此。何苦來的呢?
我們就這么坐著,不再說什么。夜漸漸深了,我只覺身上有些冷,不由地縮了縮身子。他覺察到了,便笑著問我家在哪,要送我回去。
我自不會告訴他家在山中,只能隨手指了指河對岸頗為熱鬧的一間房,卻見他臉色瞬間一白,竟直直地站在那,面如死灰。眼中是風云變幻,最終卻是一臉神傷地開口,“原來竟是這樣……”居然也就那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自覺犯了什么錯,卻不知為何。既迷了路又不知該往哪去,只得在城中兜兜轉轉,好不容易尋到上山的路偷偷溜回去。
而那之后,我的日子卻過的頗為順心,仿佛回到從前。秋姐姐依舊每日與我在一起,只是常常發呆,連山主偶爾來說的故事都不能博得她一笑。
我自然知道是因為她那趙公子的緣故,她幾次下山,總尋不到他,只得悶悶地回來與我作伴。她百般不解緣由,我卻知道。
在那之后我終于得知,我隨手一指的是何等地方,他必是錯將姐姐當做青樓女子,心生厭棄,才借口說忙。
便是這樣的人最是討厭,假意推脫不過就是等人心灰意冷,也就漸漸死了心。既斷了來往,又不失他的體面。難怪姐姐幾次下山,都是失落而歸。
只是我那姐姐等了他不知多久,怎會如此輕易灰了心。每每夜深,偷偷瞥見她一人獨坐在窗邊,靜靜的一句話不說。我知她定是在想他,那樣絕情之人有什么可想。不過認為姐姐是風塵女子便嫌棄,還談什么真心相與。
既然如此,就此撩開手也是好事。我這般想著,便決定定不能將河邊那夜告訴于她。
原以為不過幾日一切便能恢復如常,誰知姐姐日漸憔悴,不過三個多月,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常常失了魂般一動不動。那眼里滿是悲戚,隨時都能掉下淚來。哪還有原先俏麗的模樣,真是丟了我們同類的臉。
可即便如此,她卻不肯下山去問個明白。
我不解,她卻只說我不懂。我是真不懂,這有什么困難,這么癡癡等著難不成便會有答案了么?我不解便去尋山主,他倒是不常來了,每每只是我去尋他。山主笑說若世人都如我一般大約便不會有那么多的悲歡離合了,卻沒回答我。
他們總當我不懂,我趴在他身邊想問,那你又為何總在等,你不是也在等秋姐姐么?話未出口,我忽然便知道了,大約秋姐姐如同當時的山主,也怕那么一個答案,怕他一句話,自己的心便是萬劫不復。
這又是何苦。
我見不得她為了別人這么糟踐自己,當即拉著她跑下山去,直撞開那姓趙的家門,卻見他整個人也憔悴的不像樣。他臉上帶著傷躺在床上,見著我們來了,眼里居然是一陣欣喜,忙忙地坐起來。姐姐一看這樣也顧不得其他,忙迎上去問他怎么弄得這一身傷。他卻只是心疼地看著姐姐,卻什么也不說。只是淡淡地從床上掏出一個布包,遞了過來。
那是一包銀子。
原來竟是這樣。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開口,“不知夠不夠贖……”
秋姐姐一臉不解地看著她。我倒是再也忍不下去,嚷道“我不過隨手一指,秋姐姐才不是那種人!”一口打斷他的話。
姐姐似是知道了什么,忽地就笑了。我長久不見得她笑的如此開心過,那幾月來積在她身邊的愁云似乎就那么一瞬間全然散開。那書生似乎也知道了,陪著一起大笑,引了他咳了半天。
秋姐姐有些責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心想此事確是因我而起,只得尷尬端了水過去,羞愧得很,卻固執地不肯與他說一句話。他看著我,一雙手摸著我的腦袋,淡淡地笑了。
我看著一下又笑容滿面的秋姐姐,看這一身是傷的書生,心想,罷了。有那么一人讓她這一世如此輕易就開心的,也就夠了。
只是不知怎么就想起又想山主,想起那個英俊的人細不可聞的嘆息,多少有些替他難過。再多的故事,敵不過這人一句話。”
小桐又記起了那時的情景。那人淡淡的將包遞給她,沉甸甸的壓在她手上。聽的人說他幾個月來便是瘋魔了一般替人寫東西,跑去深山中挖藥材弄的一身傷。記憶起那時摸著自己腦袋的手,拿慣了筆的手竟起了一層繭,只是那份溫度依舊。沒來由的心里一陣酸。
蘇旻看著陷入回憶的小桐,輕咳了一聲,繼而笑了。
小桐終放下了她那清冷的表情,“讓公子見笑了。”
蘇旻接著問,“之后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