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黃昏。
雨打梨花深閉門。
? ? ? ? ? ? ? ? ——(宋) 李重元《憶王孫 · 春詞》
很多古詩詞勾勒的畫面,現在讀來,突然能帶動我憶起小時候的某個場景,重疊著詩句似曾相識。古人才華驚艷絕倫,同樣的意境,他們早已經歷和描畫過。
比如這句“雨打梨花深閉門”。藏在記憶深處的芬芳,剎那間像潔白的蝴蝶,由疏到密,撲面而來。
我仿佛又回到老家鄉村的小巷,沐浴著細雨,撐著傘,在泥路上艱難跋涉。等走到一戶人家門前,突然駐足,只因眼前一亮: 貧瘠的黃土高原,村落鄉間,難得見這一樹繁花。
在我們當地,土地是珍貴的,而水更珍貴。即使門前有余出的空地,也會種一些經濟實用的樹,比如棗樹,比如香椿。它們耐旱又強韌,不費太多水,適應黃土地的氣候。再說棗樹可以結脆甜的棗子,香椿到了春天能掰香椿芽(老了味道發苦,因此要趁鮮嫩時采摘),不論攤煎餅(我們當地叫煎饃)還是炒雞蛋,或者直接剁碎了調醋加鹽,撒一把干辣椒面,也是一道能下飯嘗鮮的菜。
而梨樹如果被種到門前,多半是不會結果的,因為要澆灌,要嫁接,要剪枝,要施肥,除非專門種在果園里,否則是件費力又不劃算的事情。鄉人的考慮就是這么簡單實際。
而這戶人家門前,有世間最美的風景。
微風中,潔白的花朵被雨細細沖刷,吸飽水分,在濕漉漉的枝條上恣意地舒展每片花瓣。若有若無的香氣從風中傳來。
一樹的珍貴,無人來賞,被不在意地遺忘在門外。我和它們,在陰雨天黃昏的光影里默默相對。一切都在變暗淡,灰瓦泥墻,黑漆漆的柴垛,還有遠處更幽深的巷道。只有這一樹花,不可玷污的純潔,明亮的白,在暮雨中開放。
巷道里無人。我凝神細聽周圍的動靜,門里傳來婆媳倆的對話,問兒子的去處,能否趕上開飯的鐘點,再討論晚飯吃什么,瑣碎直白的家常。不多時又聽到風箱板響動的聲音,這是在燒火做飯了。我松了一口氣,暫時沒人來破壞門外靜謐的世界。
站定一個位置,欣賞了片刻,又變換到另一個角度,細細觀看花簇搖曳的風姿。我繞著它轉圈輕跑,快樂也隨之旋轉起來。
無論多想獨占,終究是要走的。奶奶還等著我回家吃晚飯。如果遲回片刻,她一定在我家門前的巷子口焦急地呼喚我乳名。鄰人若聽到,必會幫她來尋我。小小的我,雖不懂“勞師動眾”的意思,也會感到難為情。
告別了一樹芬芳,我繼續前行,拐彎處又回頭觀望。
心里的悵然若隱若現。
再見。
雖然當時已漸漸明白,這份易逝的美好,只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