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伴侶如同生命中的流星,倘若失之交臂而沒有抓住,那么只能是悔恨終身。
“雯雯,你看,剛剛天空劃過一顆流星。”
“真的耶!達哥,我們許愿吧,默念即可,千萬不要告訴給對方,留一些神秘感最好。”
某個朗朗晴空的夜晚,陸家二層小樓的房頂上,一對青年男女席地坐在一起,仰望星空,欣賞這浩瀚如海的夜。男人的手臂摟著女人曲順的香肩;女人側頭依偎著男人厚重的胸膛。許完愿,男人低頭看懷中的女人像是一只溫順的綿羊,蠢蠢欲動而又充滿憐惜。他吻向女人明媚的眼,接著吻她紅潤的唇,這吻起初還只是兩人唇瓣的輕輕碰觸,但當他吃進了女人唇上清甜的口紅,仿佛吃進了罌粟的汁液,止不住開始瘋狂地熱吻。女人欲拒還迎,腦子里一塌糊涂,行為完全跟著感覺走了。
滿天的星星是璀璨的明珠眨著眼,它們也被二人這愛的深情吸引住靈魂。院子里有兩棵不結果實的樹,一棵是蘋果樹,另一棵是葡萄樹;這兩棵樹被羞的搖晃著葉子,像樂人在燭火旁吹簫。風兒送來了一只只鶯鳥,又將它們一只只送走,留下的只有遠方鴨子的嘎嘎叫聲。
男人和女人彼此心照不宣,都心知肚明對方許了什么愿,現在想些什么,但就是不點明,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是最明智的選擇了。做過什么都不后悔,反正純屬猜測,即便有差,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算不得錯誤。成年人的世界向來充滿了遺憾,可就是不會后悔,因為他們能夠為自己做的一切買單。不敢為自己的行為買單的人怎么能叫成年呢?
男人摟著女人,放肆地對她撫摸,把她嶄新的夏款長裙都要磨成了紗布。
“達哥,別這樣,當心孩子。”
是啊,他們是做父母有孩子的人了,應當擔心做某些親密事情被孩子看到。但顧忌總是女人特有的缺點,男人一旦搏起興致,那便如水庫開了閘,再想關閉也早已洇濕一大片土地。
“沒關系,我們不是夫妻嗎,在一起親熱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況且孩子們已經睡了,母親明白又不會打攪,這里只有咱們兩個人。”
見女人猶豫,男人趁熱打鐵:“我們又不是那些小年輕,何必扭扭捏捏,道理自然不用多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雯雯,方此良辰美景,有這月下老人的見證,就讓我們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吧,不要將它浪費。愛情所陪伴的時間永遠是那么寶貴。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男人繼續探索他之前未完成的任務,女人順從著她,順從即是最完美的配合。
正當此間畫面不可描述之際,一只貓兒“喵”地一聲從角落的黑暗里躥了出來。它打斷了他們的二人世界,如同一顆被原始星系所遺棄的小行星影響了衛星繞著行星旋轉的軌跡,令他們破碎了一切風花雪月的美好愿景。還在他們驚魂未定之時,有一個穿著睡衣的小女孩從角落的黑暗里慢慢走到月光中。他們嚇了一跳,臉色由紅撲撲瞬間降至煞白。那小女孩是他們的女兒——沈碧桃。他們叫碧桃過去,可她流著淚頭也不回地跑掉了。身后呼喚她的聲音不斷,可她全不在乎,只一個勁地沖入黑暗里。
之后,呼喚的聲音漸漸消去,黑暗也漸漸被眼前一團模糊的柔光所取締。碧桃扭曲身子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竟然蹭了一手背淚液。“我怎么哭了?”她一回想,原來是夢見死去的母親和繼父了呀。那是她不愿夢到的人,卻總也從記憶里抹不去。“沒有陸天羽。”這令她奇怪,為什么和自己朝夕相處的陸天羽從來不會夢到。“果然是太討厭他了吧。”這是她給出的解釋。
夢醒之后的懶散久久也無法平息她孤獨的心,只好擦干眼淚,打算去衛生間把臉洗凈。剛一出房門,正好和從隔壁走出的陸天羽撞個滿懷。“你就不能看著點路?”碧桃罵他,一瞥,只見天羽一手按著脖子,一手扶著腰,惺忪的一雙睡眼腫的像兩只燈泡,外圍還套了兩頂黑眼圈的燈罩。“你怎么了?”天羽打著哈欠回道:“唉!甭提了,昨晚做了不知道有多少個夢,折騰的我幾乎一宿沒睡;好不容易天亮前湊出個囫圇覺,哈——醒來倒睡落枕了,腰也動彈不得。”碧桃沒好氣地說:“準是你睡覺前看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晚上做了春夢。”天羽無語,一看碧桃一雙流波般的大眼睛變成了熟透的杏,凌亂的淚痕從眼眥延伸到腮頷,深感詫異。碧桃見他神情古怪,詭異的眼神看得自己發慌,知是自己出了丑,側臉不讓他看清。“你怎么睡覺還哭了呢?”“誰哭了?”“明明就是哭了,眼睛鼓了水泡,臉上一道道淚漬多明顯。做噩夢了嗎?還是......”碧桃一肚子起床氣正愁沒地方撒,逮住天羽,因罵道:“你別轉移話題,自己睡成了豬頭還想要嘲笑我。呸,先顧好你自己再說別人吧。”她又鏘鏘嘮叨幾句,叫天羽一句話也插不進,直到氣消了七八分,這才甩下他,走進洗手間了。天羽懵懵地,始終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
碧桃站在盥洗池前,用手捧了一抔冰水潑在自己臉上;待洗了幾把臉,她開始對著一面嵌在墻壁上的鏡子傻笑。她笑道:“我為什么要亂發脾氣,這沒有理由。倘若我因為沒有發脾氣而刻意去發脾氣,那我豈不是精神病?或者說,我發脾氣有著其他原因?”想不明白,但看到自己微笑著的臉總是可以治愈自己的心靈創傷,于是她開始簡單梳妝。
彼時天羽因進不去衛生間而在門外煎熬地來回踱步。他也照了一面鏡子,看到自己一幅邋遢相,竟然自己嫌棄起了自己。不過他今日心情不錯,有耐心簡單捯飭一番。昨夜,他確確實實做了一段春夢,但夢的內容并不淫穢,反倒是異常純潔,姑且也可稱作美夢。他夢到了沐清霖。其中許多細節已隨著夢的離開而消失,只記得如下情況:沐清霖穿著一身古樸且輕盈的衣裳——形似漢服,卻不是漢服,可也說不得那是什么;她梳下披肩長發,頭戴兩朵嬌嫩的小花,一朵是艷色的芍藥,一朵是清素的瓊花;她手把輕羅小扇撲著閃閃流螢,足下頻頻點點,妙步生蓮;她仿佛就是一株閬苑仙葩,愛采蜜的蜂兒蝶兒被她吸引的團團飛轉;這般模樣,正合了小說中江南的大家閨秀的模樣,當真是情似柳姑,神堪顧卿,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有那廣寒宮中的姮娥仙子可以比擬。當她看見天羽,輕巧地朝著她飄了過來。天羽想要迎上去,卻總與她相隔一段距離,直到奔波的筋疲力竭,猛地一蹬腿,如墮入萬丈深淵,直接驚醒過來。他后來想要回歸那段美夢,接連又做了幾個,卻再沒有夢見沐清霖了。他現在極力想要重溫那段虛無至極的夢。問題是,他竟然記不得夢中她的面貌如何,甚至現實中的面貌也幾近模糊,但這也無妨他沉醉在那美夢當中流連。現在他照著鏡子發呆,如果沒有碧桃喝他一聲,他恐怕就要陷在這白日夢中昏死過去了。
碧桃走出衛生間后看見天羽對著鏡子發呆,不懂他迷殢的眼神代表什么,只當他自戀,對他喝了一聲,催他快去洗漱。
這日天氣極寒,是入冬的樣子。洛老爺子、林老太太都跑來找天羽祖母吃早點。三位老人家坐著馬扎湊在一張木幾前把冒熱氣的豆腐腦舀進嘴里,邊咂么嘴邊連聲叫好。隆冬天吃熱乎乎的豆腐腦最得勁,尤其是同幾十年的老相與一起,那真是一大快事。“真搞不懂南方人為啥要喝甜的豆腐腦,我就喝不慣,還是北方咸的豆腐腦喝著舒坦。那甜的豆腐腦喝多了倒胃,咸的就不會,和油條一起吃,越吃越有食欲。嗝——”洛老爺子正就南北方豆腐腦的味道不同大發見解之時,褚風眠從門外走來。“爺爺,您喝了幾十年北方的豆腐腦自然習慣了,但那也并不能說明甜的就不如咸的好呀。您咸豆腐腦就油條越吃越有食欲,那是您老當益壯,只能說明您身子骨硬朗,和豆腐腦的味道無關;假使一個身體健壯的南方人不喝咸豆腐腦,那他也有食欲,一個身體羸弱的北方人即便喝了咸豆腐腦,那他也吃不了多少東西。您不能以偏概全哪。”這豆腐腦是褚家嫂子自己做的,剛剛又炸好油條,特意吩咐褚風眠送過來。洛老爺子聽了褚風眠的話后像是受了教訓,卻生不起氣,或許是因他老頑童的脾氣吧。他見送來的豆腐腦和油條很多,于是想叫多一些人來吃。褚風眠道:“我媽說她先在家收拾收拾,張姨在給慧婷和慧妍梳頭,過一會兒再來。欸!天羽和碧桃呢?”天羽祖母剛想說“他們倆還沒起床呢”,就看見碧桃抱著她的貓形玩偶走到院子里。“天羽起床了嗎?”“起床了。”碧桃沒好氣地說,“還沒洗漱,正照著鏡子自戀呢。”眾人不解。碧桃坐下吃飯,也不做解釋。碧桃咬了口油條便開始皺眉。褚風眠見狀忙問:“我和媽媽在家炸的,吃不習慣嗎?”碧桃搖搖頭。她計算這幾日應該是她來例假的日子,可是到今早也不見動靜,起床之后身體就略感疲乏,洗漱過后更是有些微冷,現在吃了口油條,小腹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洛老爺子以為她干吃油條噎住了,便讓她喝口豆腐腦送送食。她喝下褚風眠遞來的一碗豆腐腦后,一道暖流從咽喉傳到胸口,又從胸口傳到小腹,宮內的寒痛減輕了不少,皺住的眉也漸漸舒展開了。洛老爺子自鳴得意:“我就說咸豆腐腦是好東西,你們看,連碧桃這純正的南方人都愛喝,總不能說我是以偏概全了吧。”他像是下棋連勝一般開心,開始嘚瑟起來。“爺爺可高興壞了,好不容易反駁成功風眠姐的觀點,這可是一件稀罕事啊。”眾人聞聲望去,只見洛星月又扒在東邊墻頭上看著院內眾人。她正翻著墻,褚風眠急忙跑過去接她,邊拍她屁股,邊教訓她。“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做翻墻這么危險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聽,萬一摔到你受了傷怎么辦?多走兩步道的事,你非冒這個險多讓我們擔心。最后一次,下次再叫我發現,非得狠狠打你屁股,叫你再不敢冒險。”洛星月點頭答應,轉身卻又做了個鬼臉。
陸天羽今天少見的用到洗面奶洗臉,不厭其煩地梳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非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凈凈不可。一抔冰水使他的肉體開始清醒,但精神依舊迷迷糊糊。他滿腦子都是昨晚的美夢,一閉上眼,沐清霖的名字就在眼前刷刷地閃過。好不容易磨磨唧唧的收拾完,等到院子里吃飯時,其他人都已經吃完許久,只剩下殘羹冷飯待他打掃。
“今天怎么了,眼睛腫得眼皮都揭不開?”
天羽坐下吃飯,像是沒有聽見。
“喂喂,睡醒了嗎?怎么迷迷瞪瞪的?”褚風眠戳了戳天羽。
“哦——”天羽才反應過來,“睡醒了。”
他囫圇吞棗般將冰僵的油條和凍涼的豆腐腦吃進嘴里,全不顧它們已香味全無,反而吃的是津津有味。
洛星月驚訝道:“天羽哥,這么涼的飯你都吃得下去?要不給你熱熱吧。”
天羽不理會,三口兩口便吃飽了。
沈碧桃冷不丁來了一句:“我看他昨晚準是做了什么美夢,現在還在美夢中流連呢。”
“美夢?”
“不定準夢到他哪位心上人了。沒準就是你們其中之一。”
褚風眠緋紅了臉。洛星月聽后咯咯直笑。
沒多久,何家姐妹到來,一行人一起上學去了。
是日夜,稻場酒吧。
酒保阿德站在吧臺里耐心地擦拭著一只只各式各樣的杯子,像是保養著一件件寶物,已經不知道擦過多少遍了。坐在吧臺外的女招待沒他這樣有耐心,看表上的時針指著下班的時間點,店內的客人也有離無回,便開始準備回家。阿德問她:“茜茜,你要走了嗎?”茜茜點頭。“我新買的那輛車就停在外面,一會兒送你回家怎么樣?”茜茜回道:“一會兒我男朋友來接我,不麻煩你了。”阿德問:“你和你男朋友不是上周剛分手嗎?”茜茜回道:“那是前男友。都過去一周了,就不興我再找一個?”阿德思考片刻,又道:“茜茜,我們在一起工作這么多年了,可以說都知根知底,最近我贊了一筆錢,聽說......”沒等阿德說完,茜茜已經脫下工作時的兔女郎裝,換上了平時穿的一件性感的大開叉的紅色旗袍。“我男朋友來了。我先走了,有事回頭再說。”留下這句話,她已經出門坐上了一輛跑車揚長而去。
天羽點了一杯橙汁,正喝著橙汁看了一出剛剛上演的好戲。
“你們倆什么情況,追她多久了?”
“也記不得有多久了,反正從我認識她的第一天,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認定要追她到手。”
“那你向她表白了嗎?”
“我曾多次想要向她表露我的心意,可是每一次表露總是不合時宜。”
“所以說,你到現在也沒有面對著她說出你喜歡她唄。”
阿德默認了。
“愛要大聲說出來,你不去向她表白,那她到老也不會明白你的心意的。愛情就像是刮彩票,你不嘗試,福利只能惠及別人,大獎永遠不會花落你家。我看茜茜姐就是一名頭等獎,聽我一句勸,趁早下手為妙,要不然她這朵鮮花遲早插在別的牛糞上。”
阿德無力地道:“去去去,我們倆的事你個小毛孩子瞎摻和什么。你懂什么是愛情嗎?”
“你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我這是在給你出謀劃策。遇到問題要多向別人請教學習。”
琛哥這時從里間走了出來,坐在天羽面前,一邊吸煙一邊道:“你先別說別人了,你和慧婷、慧妍她們倆的問題解決了嗎?”
“當然解決了,這本來就是一場誤會。”
“又是一場誤會?”
“她們姐妹倆打心底里只當我是朋友,不過是較一般異性更為親密與信賴的朋友,可是算不上男朋友的,充其量只能叫她們的‘男閨蜜’。她們姐妹倆斗氣的時候,我只是給她們以安慰,她們一時間空虛,加之總以為對方要和自己爭奪我的占有權,所以才會顯得與我親昵。現在她們和好如初,甚至沒有了嫌隙,所以我自然回歸到原本屬于我的‘男閨蜜’的身份上來了。我們今天已經把話說透了,也不尷尬,以后更能夠成為好朋友。”
“唉。我和若涵還打賭你會選擇誰呢。”
“你倆真無聊。”
“現在我倆只能改變賭約,賭你什么時候可以讓沐清霖答應做你女朋友。”
天羽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沐清霖?”
琛哥笑道:“這么說,你真的對她有意思咯?”
天羽略一沉思,猛地靈光一閃:“吳剛,一定是吳剛告訴給若涵姐,然后她告訴給你的。——吳剛,我現在殺了你的心都有。”
“你別生氣,人家也是好意,這話如果傳到沐清霖耳朵里,那你有沒有戲不就自然明了了,省得你再親自追求她,被拒絕也不會尷尬。”
“呸呸呸。我還沒追求沐清霖,你怎么就咒我被拒絕?”
“我對于那位南方來的姑娘不太熟悉,只是聽曉琳講過,說她這個人深藏不露,小小年紀卻十分老成。你和她做朋友興許有戲,但是要她做你女朋友,你還要走很多路。而且,甄常之的教訓你也要謹記,沒機會就盡早抽身,千萬別陷進泥沼里。”
“我知道追她千難萬險,但不試怎么會知道合不合適呢?”
“那你打算采取什么行動?”
“還沒想好。明天是冬至節,先搞定晚上的合唱節目,然后便開始著手復習了——離高考只剩下不到半年,我也該用些功了。她不是學習委員嗎,學習上總可以找到共同話題。”
“祝你好運......”
他們又聊了些旁的事情,后來碧桃發消息催天羽回家學習,他這才喝光杯中的橙汁,給碧桃買了塊巧克力慕斯便回家了。
天羽走后不久,吳若涵從里間走了出來。她掐滅了琛哥嘴里的香煙,然后對著他的頭狠狠地打了幾下。“怎么又抽煙,不知道抽煙對身體不好嗎?下不為例。再抽煙我就不理你了。”琛哥道歉:“吳老師教訓的是,我一定謹記吳老師的教誨。”吳若涵原本板著的臉隨之展笑,輕嗔道:“別耍貧嘴!”隨后琛哥讓阿德放工,二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再說天羽。他出門后不久便聽到遠方鴨子的嘎嘎聲,路燈的光暈里填充著一團團霧狀的寒氣,折射出斑斕的光屏,屏上顯示出沐清霖模糊的身影。他心中不覺又喜又愁,喜從何來,愁往何去,皆不知曉,只是有這種感覺。待他屁顛屁顛地走回家,碧桃還以為他發了神經。直到鉆進被窩,這種感覺也沒有消失,反而愈加強烈。夜里,他又夢到了沐清霖,夢到她在他面前翩翩起舞,他還朝著她大喊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情話,這情話在現實中經他口舌也傳播出來。碧桃夜里起夜,走過天羽房間時聽到一聲聲喃喃的“沐清霖”這個名字,打開房門,又見他輾轉反側,知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沐清霖準是他的心上人了。她倒沒有打擾他的美夢,匆匆回到自己房間,卻是心事重重,失眠了。
翌日清晨,當天羽醒來,隨手一摸自己的被褥,竟摸到一手涼涼的黏糊糊的液體——是的,他夢遺了。
這日天羽醒來便無精打采。他納悶自己昨晚明明做了美夢,卻為何比失眠更加疲倦。更令他納悶的是碧桃為何也生出兩圈黑眼圈。
上學路上,一行人你說我笑,除了天羽和碧桃,只有他倆在打哈欠。
褚風眠問道:“難不成失眠也是一種傳染病嗎,怎么你們兄妹倆都無精打采的樣子。昨晚發生了什么?”
天羽笑道:“我不但沒有失眠,反而睡得很香,做了一整晚美夢呢!”
“瞧你笑得都合不上嘴了。做的什么美夢?”
天羽不說。
碧桃冷笑道:“你們認識沐清霖嗎?”
一聽到沐清霖,一行人頓時放緩了騎行的速度。
“我們班的同學。怎么了,你也認識她嗎?”
碧桃搖搖頭:“不認識。不過我倒想認識認識她,想必她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了。”
“那倒不至于,可也算得上有幾分姿色。她也和你一樣,是南方來的轉校生,你們還有一些相似之處呢。”
“真的嗎,你別框我。我現在對她越來越感到好奇了。”
吳剛害怕總提沐清霖會刺激到甄常之,于是轉移話題,開始聊關于冬至節的事情。
中午。因是冬至節,天羽等人便湊到餃子館去吃餃子。早起就約了碧桃,但她吃不慣餃子,執意自己去吃別的食物。于是在吃飯的時候,天羽有感道:“老話說得好‘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果真如此。咱們向來都是冬至節要吃餃子的,可她們南方人就是要吃其他不合時節的東西。我和碧桃認識這么多年了,年年冬至節她都不和我吃一樣的食物。”
說話間,班級的群里有人發了一句“冬至節快樂”。這之后,同學們便開始一窩蜂地攀比起自己的節日祝福,直到天羽發了一個紅包,大家這才暫時住嘴。
洛星月:怎么每個人才能領到一分錢?
何慧妍:天羽哥也太扣了吧。
何慧婷:不能這么便宜他,過節了就要他大出血。天羽哥發一個大紅包,每人發一個。
褚風眠:別難為天羽了,發紅包就是這么個意思,鬧著玩唄。
吳剛:這次就先饒了你,下次一定要給我們補上一個大大的紅包不可。
陸天羽:啊——孩子窮啊,沒有多余的零用錢了。
伍浩然:你要是窮的話,那我們豈不都是貧困生。別哭窮了,發紅包就是了。
幾人本在群聊里開著玩笑,伍浩然一來,消息立馬中斷了,直到沐清霖在群里發了一個大大的紅包,這話題才重新被拾起。
沐清霖:大家冬至快樂!
伍浩然:同學們,有沒有人要一起去吃餃子啊?
甄常之:大家冬至快樂!
沐清霖:順便一提,我在來到這里之后才知道冬至節是要吃餃子的。今天你們不在群里發消息,我還奇怪為什么這么多同學都要堵到餃子館門口去排長龍。
接著,她發出一個難過的表情。
陸天羽:南方不是吃湯圓嗎?
沐清霖:奈何我們那冬至不吃餃子。
伍浩然:可是我從小過冬至都是吃餃子的。
沐清霖:對!湯圓!
陸天羽:我特別想問一句,湯圓和元宵有什么區別?
沐清霖:吃的時間不一樣。
然后她或許是認為遇到知音,緊接著發出一個大大的贊。
天羽不經大腦地就發出一個咧嘴大笑的表情,但后來他一想,覺得這表情好傻,于是撤回它,改換一個擦汗的表情。
沐清霖:還有大小的區別吧。
戚曉霞:湯圓是煮的,元宵是炸的。
沐清霖:哦?是嗎?
龐娟子:不都是煮的嗎?
沐清霖表示懷疑。
戚曉霞:難道不是嗎?
伍浩然:炸元宵?你在逗我。
祝秋立:沒有人吃糍粑嗎?
沐清霖:不是吧我猜。
伍浩然:哪有人會吃炸元宵。
戚曉霞:那炸的那個東西叫啥?
邵毓文:麻球。
要說還是天羽聰明,在幾人分辨元宵是不是炸的時候,他和褚風眠已經從網上查出了湯圓和元宵的區別。不論是制作方式,還是文化背景,甚至歷史因素,都被他一一道出了。沐清霖對此大加贊許,令天羽心中甚感欣慰。
后來,大家又胡亂聊了幾句,沒有其他什么了。
沈碧桃得知天羽中午的發言后,對他道:“我中午也有吃湯圓,在店里見到了寥寥四位女生,里面應該有沐清霖吧。”
“她們什么模樣呢?”
“一位豐乳肥臀,一位凹凸有致,一位老老實實......”
“還有一位呢?”
“還有一位進店時戴著口罩,直到湯圓上桌時才摘下。”
“這一位就是沐清霖了。另外三位是龐娟子、祝秋立和邵毓文,她們天天像是她的小尾巴一樣跟著她,在一起毫不奇怪。”
“我還蠻喜歡她們幾個的。”
“我也覺得她們挺討喜......”
“不是討喜不討喜。我是覺得她們很聰明,在別人擠破腦袋非要去爭搶一碗餃子的時候,她們幾個卻選擇了湯圓,等都不用等就上桌了。其實餃子什么時候吃不可以,偏偏要趕在這一天;而湯圓既有過節的意義,又沒有人爭搶,反倒是吃得輕松。你說,這不是聰明是什么?”
天羽覺得有理,頻頻點頭。他心想:“既然沐清霖是連碧桃都能夠認可的女生,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追求她呢?”
碧桃似是聽得懂他的心聲,悄悄道:“今天是冬至節,晚上還有一場晚會,相信會有不少情侶去給你們捧場的。沒有成為情侶的男女也無妨,這么好的一次機會,不趁機表白實在太可惜了。”
“如果一個男生想要送給一個女生禮物,你覺得送什么比較好?”
“送什么不重要,關鍵是要看有沒有誠意。就拿你打個比方——只是打個比方,你追求某位女生——比方她就是沐清霖,那你何不投其所好,有針對性地選擇一件禮物。千萬別胡亂選,不然弄巧成拙,白白浪費金錢。”
“你這個比方有點......而且怎么投其所好......”
“誒呀!你自己去禮品店逛逛不就知道了,什么都要問我。煩人!”
碧桃悻悻地離開了。
天羽在網絡上瀏覽沐清霖的個人信息,看到她生日一欄填的是冬至的日期。
傍晚放學,他跑到一家禮品店,打算為沐清霖買一件禮物,但他挑來挑去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商品。老板娘看他挑選的猶豫,于是問道:“想要給誰送禮物啊,男生女生?”天羽道:“女生。我們班同學。”“女朋友嗎?”“不是。”“普通同學?”“差不多,但也不是,就是......有點......有點那個意思。”老板娘笑道:“那就是你喜歡的女生咯。”天羽臊紅了臉。“她喜歡什么啊?”天羽結結巴巴:“不......不知道,她......她是我們班學習委員,應......應該喜歡文具啥的吧。”老板娘噘嘴:“不不不,沒那么簡單。學習委員又不一定喜歡學習。難道衛生委員就一定喜歡打掃衛生了?何況送給女生文具多沒有誠意,那都是女生之間相互送著玩的。換一件裝飾品吧,雖說華而不實,但送給喜歡的對象的禮物又何必舍棄華麗而追求實用呢?”天羽聽著有理,于是挑選幾個擺件,最后選定一只精美的彩色沙漏作為禮物。他請老板娘用兩層印刷著漂亮花紋的紙將沙漏套盒包起來,還用彩帶打上一只蝴蝶結。但他總覺得哪里做得不夠,想了想,又買了幾張最貴的賀卡,準備親筆寫點什么。
當他把禮物帶回學校后,他的心開始突突突地跳。他的思緒簡直比坨掉的撈面還要亂,根本無從下筆;好不容易冷靜一些,捋清思緒,他又認為自己的字實在是比卡西莫多的臉還要丑陋,于是膽怯的遲遲不敢下筆。經過反復的考慮,他最終還是決定請吳剛代筆。
吳剛看著賀卡,聽著天羽磕磕絆絆的話,邊聽邊寫下他的文字:
沐清霖,今天是冬至節,我看到你的個人信息上寫著你今天過生日,所以我打算送你一件生日禮物,也可以當做節日禮物吧。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我喜歡的禮物你又不見得滿意,于是我為你挑選了一只精美的彩色沙漏,愿你惜時如金,前程似錦......
甫畢,吳剛搖頭嘆息道:“啰里啰嗦說了這么一大堆,賀卡根本寫不下;即便寫下了,讓她看到你沒有重點的一頓嘮叨,那也會感到煩心的。你為什么不寫的簡明扼要點呢?”
天羽也認為他說得有理,于是給他換一張賀卡,交他全權處理。
吳剛寫道:送你一只裝有彩虹的漏瓶,愿你惜時如金,前程似錦。謹祝你生日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天羽接過賀卡,看到卡上雋秀的文字,仿佛能夠清晰的看見沐清霖嬌美的笑臉。他把賀卡插進彩帶所綁的蝴蝶結下,幻想著沐清霖解開蝴蝶結后看到賀卡內容的樣子,越想越興奮,越想越幸福。這幸福的翅膀插在他的心上,帶著他飛向沐清霖那里,即便那里遙不可及,但因為有一雙翅膀,所以幸福給他帶來了希望。他不知道這希望是什么,只沉迷在這美麗的幻想中,沒多久便去晚會現場了。
這一天,因為晚會,高三的學生們沒有去上晚自習。原則上是自愿參加晚會,但學生們已經被迫自愿到達了現場,不過和晚自習相比,這種自愿已經是不民主中的民主了。
合唱團的節目被安排在很早的時間。天羽上臺前就一直尋找沐清霖在臺下的坐處,但場地太大,而且觀眾亂哄哄的都在揮舞著熒光棒叫喊,根本就找不到她在哪里。合唱開始,以何慧妍為首的幾十位合唱團的成員或高音,或低音,或中音,或和聲,都在發揮著自己的作用。他們合唱的聲音沒有依賴音響設備便傳播進每一位觀眾的耳朵里;他們的配合在音樂伴奏屢屢失誤的情況下依然不出差錯;他們的和聲所形成的聲浪讓伴奏的架子鼓皮都在顫動,讓敲鼓的同學都不知道是自己手握的鼓槌在敲擊鼓面,還是顫動的鼓面在共振自己的鼓槌。合唱結束,他們在觀眾的掌聲里陸續下臺。
天羽下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聯系沐清霖。
陸天羽:清霖,你去看晚會了嗎?
沐清霖:嗯。怎么了?
陸天羽:你在哪呢?
沐清霖:我坐著呢。中間偏右。
她發過來一張臺上舞蹈的圖片,看上去的確是中間偏右位置。
陸天羽:你今天是不是過生日啊?
沐清霖:嗯?也不是不可以過哦,雖然不是我的。
天羽有些意外。
陸天羽:好吧。
沐清霖:我過生日都差不多放假了。
陸天羽:本來想祝你生日快樂的。
沐清霖告訴給他真實的生日時間,要他不要忘了。
陸天羽:到時候給你發張生日賀卡。
沐清霖:可。謝謝啦!
后來二人隨便聊過幾句便結束了。
回家的路上,天羽不斷猜想:沐清霖信息上填的生日究竟是誰的生日?不是她喜歡的明星。是不是她男朋友的?可是我聽說她現在沒有男朋友。或許是她前男友的?不不,她應該不會把前男友的生日寫在自己的信息上。難道是他喜歡的男生?如果不是喜歡的男生的生日,那她為什么要把這個日期寫作自己的生日呢?一定是她有喜歡的男生了,要不就是她和她前男友藕斷絲連。一定是這樣,沒錯。她心里有其他男生了。那我怎么辦?我還有戲嗎?我會不會熱臉貼到冷屁股?我如果被拒絕了會不會很尷尬?我現在是不是應該知難而退?但是我不想知難而退。誒呀!愁死我了,到底應該怎么辦呢?
天羽正發愁時,吳剛從不遠處走來。
“怎么樣,怎么樣,怎么這么快就走了?”
“節目一切順利。”
“我說的不是節目。沐清霖什么反應?”
“沒什么反應。我沒有把禮物給她。”
“禮物都準備好了,為什么不送給她?”
“她說今天不是她的生日。那我怎么送給她生日禮物。她個人信息上的時間一定是她男朋友的生日。”
“別胡思亂想,她現在哪里有男朋友。即便有,這么好的機會你也應該爭取啊。有男朋友又不是已婚,只要她未婚,那你就有追求她的權力。連試都不敢試,那豈不是懦夫行徑?”
天羽聽后更加愁了,把手里的禮物丟給他:“再說吧。這禮物送給你了,放家里擺著玩吧。”
“要不咱倆去洗澡吧,今天甄常之請客。他前幾天去洗澡,回來時按摩的姐姐送給他一封紅包,然后他就和中了邪似的非要請客。你說說,不去白不去,一起吧。”
“算了,我想回家。”
天羽拒絕吳剛后便走回了家。一進門,垂頭喪氣的如同剛從墳地里爬出的死人。碧桃正吃著水果,見他這般模樣,好奇地問候一聲,卻不得回應。只見他拖著身子徑直上樓,嘩嘩兩聲水流聲后,咚的一聲便沒了動靜。
他上床后并沒有睡眠,困得頭痛卻不敢閉眼。一閉眼,沐清霖的形象便浮現于眼前,似水中倒影一般,但是比不得水中倒影,因為不存在一點波瀾。睜開眼,卻又感到害怕,望得見的只有冷的黑暗。還是強硬著把眼皮合上。開始是心惆悵的痛,待稍一寧靜,卻又開始幻想什么了。他愿把一切往好處想,往自己所希望發展的方向發展。他從當下想到相愛,又從相愛延伸至結婚生子,乃至生命的終結與死亡之后。他開始害怕死亡,不愿意想得那么遙遠。他只希望能和沐清霖手拉著手,肩并著肩,面迎夕陽,耳鬢廝磨。正幻想得甜蜜,腦海中沐清霖的形象卻戴上了口罩,模糊了面容,后來竟消失了。他又重新開始憂愁,企圖把這一切忘記。他用自己憂愁的火焰燃燒著本不應屬于他的記憶,可是這憂愁之火遇到愛欲的柴草便如同把鉀塊丟進清水之中,止不住的燃燒,已成燎原之勢。他被這過分燃燒的愛欲勾引的焚身般煎熬,忍不住的痛苦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發泄。他用手握住自己因充滿相思之苦而熱血沸騰的麈柄,不斷地如癲癇癥患者似的抽搐,床板都被他震地不停發出咯吱的聲響。狗窩里的黃狗耳朵極靈,它聽見這從未聞的聲響以為招了賊,汪汪叫個不休。天羽早已兩耳不聞窗外事,待欲火隨著輕呻呼呼泄出,黃狗已經累得叫不動了。他此刻全身癱軟,靈與肉在分離,快活地吐了幾口氣就安然入睡了。
待他早上醒來,東方已然大白,遠處幽幽傳來鴨子的嘎嘎聲。他被碧桃的叫喚驚得猛地竄下床——要遲到了。
教室里。天羽呆坐著望向窗外,全然聽不進老師說的任何一個字。譚曉琳的大眼睛也不是白長的,見他第一節課就出神,走到他旁邊輕咳兩聲以作提醒。他回過神,卻仍聽不進去。他想不通沐清霖生日的秘密,索性不再想,扭著頭,注視著沐清霖在做什么。
沐清霖這時沒有戴口罩,因為她正支頤著在看黑板。桌子上放有一杯米粥,吸管已經插了進去,估計是太燙,正等它放涼。這米粥是伍浩然買給她的,天羽早上看到了。伍浩然不止一次給她帶過早點,具體幾次不確定,之前也沒有留心,反正這絕對不是第一次。她聽課間歇,右手手背觸了觸米粥杯壁,然后開始將米粥吸入口中。她一口只能吸一點,在嘴里品味均勻,然后慢慢咽下。最后也只喝了半杯,但她看上去已經滿足了。
天羽思忖:她喝粥的樣子真美,仿佛吸進她嘴里的不是清淡寡味的米粥,而是剛剛捕撈的太湖水產新鮮烹調制成的湯羹。她像是在享受這清淡的美味給予口舌腸胃的滋養,而偷偷地在一旁欣賞她喝下米粥后所露出的滿足的模樣更是一種享受。有道是秀色可餐,我此刻雖然沒有進食,卻油然生出一種飽腹感。但我并不滿足,永遠不會滿足,一直這樣默默地看著她優美的動作,俏麗的模樣,即便是山無棱,天地合,也斷然不會感到厭煩,不會感到滿足,只會感到欣慰。可是她手中的那杯米粥卻不是我給她買來的,是伍浩然那個狗雜種。為什么她會接受伍浩然的米粥?伍浩然是不是真的在追求她?她是不是也對伍浩然有意思?難道說,他們兩個人正在交往?哦,不,沐清霖是非常具有眼光的女生,她不可能瞧得上伍浩然這種人渣。是這樣,他只是在幫沐清霖帶早點而已。那為什么她不在家里吃過呢?準是她的父母工作繁忙,沒有時間給她做飯;要不就是她家沒有準備做早點的材料;或者其他未知的原因。可是,點外賣也好,為什么非要選擇伍浩然幫她帶早點?應該是伍浩然只配給她帶早點吧。就是如此,其他的也不配他做啊。總之,沐清霖是瞧不上伍浩然的,他只是幫忙買了一杯米粥而已。可恨,像伍浩然這種始亂終棄的東西,怎么可能入沐清霖的法眼,他連給沐清霖買一杯米粥都是對她純潔靈魂的一種褻瀆。不過,伍浩然不配,難道我就配嗎?沐清霖沒有選擇讓我給她買早點,而是伍浩然。難不成我在她眼里連豬狗都不如了嗎?肯定不是。是我沒有接近她。昨天不是和她聯系過了嗎?可是她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能她單純以為我只是祝她生日快樂也說不準。誒呀,討厭,早知道昨晚應該一鼓作氣,現在錯失良機,下一次有機會還指不定在哪一天,我可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多等一天便多生出一分痛苦。天啊,我好后悔!
譚曉琳見天羽屢教不改,走到他身邊,用手中的書本狠狠地抽打他幾下,并罰他站到教室后面聽課。天羽垂頭喪氣地站過去,再看向沐清霖,只見龐娟子、祝秋立、邵毓文三人正看著自己咯咯地笑,還和沐清霖說了些悄悄話,沐清霖聽后也被逗樂了。天羽知道她們是在取笑自己,但想到自己出的丑能讓沐清霖少見的歡笑,竟一點也不羞愧,反而心里美滋滋的,甜蜜蜜的。
天羽一整天總在不經意間笑出聲來,這令褚風眠擔心他會不會受了刺激。她將此情況告知給沈碧桃,還告訴給她今日天羽課上出丑一事。晚上在家,她在睡前問天羽今日為何總在傻笑。天羽不承認。她又問天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天羽想了想,樂呵呵地道:“沒有。”碧桃見他表情,立刻意會了他的心思,也不追問,回屋睡覺了。
碧桃中夜去上廁所,走過天羽房間時加快腳步,也不停留,捂住雙耳,明知道房間里有聲音,可她寧愿相信房間里一片安靜。回房后,她抱著自己的貓形玩偶入夢了,也不顧窗外黃狗的叫吠。
再一日,碧桃早起便不適。她口干舌燥,小腹陣痛,待略一平靜,只感覺汩汩熱液從幽道深處漸漸淌出,掀開被子,殷紅的癸水已經染透了一片床單。她肚子里像是有一把電鉆在施工,絞腸裂胃般的劇痛;宮內起初寒氣噴涌,后來又火辣辣的灼燒。她疲乏已極,只好請假不去上課了。褚風眠為她沏好一杯如意紅糖水放在床邊,還為她打開電熱毯,然后和天羽等人上學去了。
這一日陰沉沉的,天空像是一面鏡子,上面潑了一層乳白的牛奶。何家姐妹說林老太太算過,今天必下雪,但直到夜幕降臨也沒落下一片雪花。她們今天心情很好,因為慧妍組織的合唱節目榮獲第一名成績,被推送到省城參加跨年晚會了。她們原以為這樣稀松平常的節目不會受到重視,即便有人關注,那也是提防著她們胡說八道的小人。可是呢,有某位不知名的大人物力保她們的節目入選,經過種種暗箱操作,才兩天的功夫就拍板入圍了。這實在出乎她們意料,于是格外興奮。她們問天羽:“天羽哥,新年那天陪我們一起去省城演出嗎?”天羽果斷回答:“算了吧,我還有其他事要忙。”她們也不挽留,慧婷自動補上了天羽的缺,只是男聲部換成了女聲部。
雖然天氣給人以壓抑的感覺,但周圍的環境卻并沒有改變,保持它應有的浪漫美妙的氛圍——今晚是平安夜呀!即使圣誕節是西方的基督徒所過的節日,但在這里,竟然被本土化的不再那么洋氣,改頭換面變作類似狂歡宴會似的東西。平安夜,自然也隨之一同改變,不少對愛情懵懂的少男少女還把它當做告白約會的好時機。是不是告白約會的好時機咱說不準,反正賣蘋果的果農和包扎蘋果的小販肯定是打心底里樂開了花。送到手的真金白銀有誰不愛呢?還有賣花束的婆姨,越接近夜晚便越獲利,路燈一開,坐地起價也無妨了。天羽才不會買這些糟蹋金錢的物什,明明平常便宜到賣不出去的貨品,在特定的日子里竟然飛也似地漲價,賣東西的是騙子,那么買東西的就是傻子了。當然,對于天羽而言,既沒有女生送他禮物,而他的禮物也無處可送,所以他才憤憤不平。
傍晚吃飯的時候,洛星月給他送來兩枚用小禮盒包裝的蘋果,并對他說:“天羽哥,平安夜快樂。這兩枚蘋果是我叔叔在山上種的,純天然無公害,一口咬下去都是水兒。我看別人都用個小紙盒包裝一下,所以我也效仿著包了兩枚,一枚給你,一枚給碧桃。”天羽謝過洛星月。褚風眠調侃道:“終于也有女生送你禮物咯,看你擺了一天的苦瓜臉變成了甜瓜臉,我也松了一口氣。”天羽沒太在意,當即吃掉一枚蘋果,還挺甜!
晚自習沒人去上,天羽也打算回家了。吳剛提溜一大塑料袋蘋果,來約天羽和甄常之一起將它們送給單身女生。天羽問道:“直接送一只只蘋果?不簡單包裝一下什么嗎?”吳剛道:“你在想什么,我們要送給的可是十八位女生,哪能都包裝好。我們一送,碰到個有心的,那她自然明了了。你要是明確某一位女生去追求,那只單送給她一人就好,我們可是要廣撒網,多斂魚,擇優而取之的人,這么較真干什么。”天羽考慮過后還是決定不去參與了。而后當他看到手中正有一枚包裝完好的蘋果,頓時計由心生,決定找沐清霖碰碰運氣。
陸天羽:清霖在不?
對方很快便回話。
沐清霖:在。有什么事情嗎?
陸天羽:清霖,我一會給你個小禮物,到時候你從家里出來拿一下好不?
沐清霖:好的。
隨后她發出一個我最美的表情。
陸天羽誠惶誠恐,片刻不敢耽誤,馬不停蹄地奔到凜泰香舍,學著甄常之的方法溜了進去。
陸天羽:清霖,你出來一下唄。
沐清霖:嗯。馬上。謝謝啦。
沐清霖很快走了出來。但在這短暫的等待里,陸天羽卻惴惴不安地在她家樓下來回踱步。他來時頭腦一熱,此刻竟不知所措了。是直接開門見山向她表白?那太魯莽了。要不委婉地表露自己愛慕她的心意?有些難以啟齒。或是先拋磚引玉,找個話題讓她理解?可是一時間找不到任何話題拋磚引玉啊。原本就不算太熟。或者——時間不容他再多做設想,沐清霖已經從樓梯口走了出來。她身穿一件白色絨服,一條黑色長褲,腳踩一雙淺色棉鞋,頭發半蓬松著,貌似沒有化妝。她看上去估計是打算休息了,內外的衣裳極不搭配,外罩顯然是為了應付保暖隨便套上的,里邊還穿著睡衣樣的服裝,鞋子也不像在戶外穿的,襪子都露出了腳踝。可是越簡單自然、不經雕飾的打扮越令人傾心,天羽的魂都被她勾走了。本來在天羽肚子里形成的幾句開場白,一見到沐清霖,忽而隨風飄散了。
沐清霖一見到他便打招呼,但天羽呆呆地沒反應,于是又走近些問好。
“陸天羽同學,久等了吧。”
沐清霖其人,遠觀之若姣,近視之若魁,由遠行近,飄飄若仙。
“不久,我還沒敗汗,你就出來了。”
“敗汗?你怎么熱成這樣?”
“我一聽你在家,又同意我來,片刻也不敢耽誤,馬上就跑過來了。”
“咳,其實不用那么著急,我晚上又沒有別的事情,你慢慢走就好。”
天羽一時間有些語塞,把那枚包裝好的蘋果遞給沐清霖。沐清霖眨巴著眼,也不接過。
“清霖,那個,這不是平安夜嗎,我送給你一只蘋果。”
“謝謝。我們那邊蘋果產的不多,一到冬天賣得很貴,尤其像平安夜這種特殊時間。——對了,你只送給我一個人蘋果了么?其他人呢?”
“我只給你準備了,沒考慮其他人。啊......對,專門給你準備的禮物。”
“真好。”
沐清霖看看包裝蘋果的禮盒,紅艷艷的,上面描畫有圣誕老人的卡通圖案。
天羽有些局促不安,想不出該說些什么。二人就這樣默默地站著。
呼——凜冽的朔風攜帶著西伯利亞的寒冷空氣襲來。院子里有梅花在開,是高貴不屈的紫紅色,還染有一斑斑的雪白。哦,這雪白的不是梅花的蕊,而是真實沾染的雪霰。倏忽間,牛奶的鏡子碎了一個洞,漏下來紛紛鵝毛雪;冬月也露出她的側臉,仿佛特意為這著上白雪裙的梅姑娘喝彩。可是天羽眼中全不見梅姑娘的白雪裙,盡是嘴里喃喃自有美妙回音的沐清霖。當此冬月紅梅之景,雨雪霏霏之時,沐清霖圓潤的臉龐凍得嬌紅,更是讓她原本可愛的模樣生出幾分嬌媚。天羽心潮澎湃,愿讓這冰雪凍結一切,只停留在此時此刻最好,因為此時此刻,沐清霖既是他生命中的雪月花,是一切的美好,也超越美好的一切。
“阿嚏——”沐清霖身上僅穿著隨手套上的衣服,不夠保暖,況且北風來一陣便冷一重,陸天羽傻站著也不說話,她有些著涼了。
“嗯——你就沒有什么想要說的了嗎?”
天羽當然有想要說的話,但憋了半天也崩不出一個字。于是道:“就是,那個盒子里的蘋果挺甜的,個很大,不是充當禮品蘋果的不能吃,你回頭就把它吃了吧。然后......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補課。嗯......”
“我會早點休息的,很感謝你惦記著給我準備禮物。”說著,她從外衣口袋里掏出六只棒棒糖。“這種棒棒糖很好吃。給你。算是我回贈給你的圣誕禮物。”
天羽接過棒棒糖,激動到手止不住的抖:“謝謝。”
沐清霖雙手抱胸:“咝——有些冷,我先回去了。明天見。”
“明天見。”
天羽揮手目送她回家。
天羽手里攥著沐清霖送給自己的六只棒棒糖,心中五脊六獸,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待千百只小鹿撞破臆想,他才哼著歌狂奔回家。至家中,碧桃正裹著被子坐在客廳等他。他脫衣換鞋時也不閑著,像是瘋魔癥患者在跳大神。碧桃問道:“你發什么神經,腦袋被驢踢了?”天羽道:“我親愛的妹妹,今天是我近十八年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我很幸福,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沖擊的我簡直要瘋了。且讓我瘋狂一下吧,壓抑著感情總是違背人性。我親愛的妹妹,我很清醒,或許你無法感受我的感受,但我還是想要告訴你,我是開心的,前所未有的開心。”碧桃因他語無倫次的回答而心生思疑,故追問:“你今天晚上發生了什么,快來跟我說說。”天羽時而癡笑,時而抓耳撓腮,待逐漸冷靜,便將今夜之事向她娓娓道來。碧桃聽后沉默良久,后抱怨道:“今天這事可當真算遂了你的意,意氣風發,便撇下我們一家老弱不管不顧了。你祖母照顧了我一天,終究還是抵不過年老神衰,早早就累得回屋休息去了。要不是風眠姐放學后趕來咱家,我怕是連晚飯也吃不到了。晚上下起了雪,倒也新鮮,云后還露出了半月,于我這沒見過幾回雪景的南方人可算有趣,偏巧你不在,這雪月風花只能是她伴我欣賞了。你一直也不回家,她有心陪我在客廳等你。我告訴她我身體緩一天好了許多,不耽誤她的時間,幾次三番才把她哄走。后來我等你好長時間,眼看我都困得睡著了,你這才趕回來。一天不見,你回來也不慰問我身體什么狀況,就知道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中自顧自樂。你看,這都十一點了。你還有沒有點良心?”天羽聽她抱怨,正打算哄她消氣,卻不成想她把臉一甩,抱起自己的貓形玩偶就回房了。天羽草草洗漱過后也回屋睡覺。這一夜,天羽睡得極香。當然,美夢也是不可或缺的。
翌日清晨,雪已經消停,外面一片白色的結晶覆蓋這世界。剛一破曉,天羽便醒了過來。他習慣性地打開手機,才五點多鐘。再睡一會嗎?不,他看到了沐清霖昨晚在他睡后發來的一條信息。只有區區兩個字:在嗎?可就是這短短兩個字,竟讓他睡也不成。他心想:沐清霖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深夜給我發來信息?有什么想法嗎?或許有什么事情找我也說不準,她畢竟是學委,難保不齊有什么要事。有想法也說不定,昨晚冷不丁地給她送過去蘋果,任誰也難免多做猜想。我自以為是一個穩重的人,想必她誤以為我昨晚唐突行事,錯把我當做一個輕浮的男生了。可是,我前幾日已經向她打過招呼了,算不得草率,哪能是輕浮的男生呢?不過我妄自猜測終究不準確,倒不如回復信息向她問上一問。誒呀!我昨晚怎么能夠倒頭就睡呢?即便倒頭就睡,那也應該把手機音量調至最大,讓我在夢里也能夠聽見她的來信。現在過去一夜,會不會埋怨我沒有及時回信呢?而且現在時間太早,萬一把她從夢里打攪醒了,那豈不是錯上加錯?我還是等時間差不多再給她回復信息吧。天羽一邊臆想一邊呆呆地坐在床邊,待冉冉旭日透過窗子照得他刺目,他這才決定回復信息。
陸天羽:抱歉,昨天晚上沒看到,怎么了嗎?
沐清霖很快便回了信。
沐清霖:今天補課,幫我把幾份資料從辦公室搬到我座位。
陸天羽:現在還需要嗎?
沐清霖:需要。
陸天羽:幾份呢?
沐清霖:四份。
陸天羽:好的。
沐清霖:資料就放在譚曉琳的辦公桌上,各自都裝在牛皮紙袋里。謝謝啦。
陸天羽放下手機后立時沖入衛生間洗漱,回屋裝好書包后就下樓了。他徑直穿過客廳,沒有停步的意思。祖母叫道:“怎么今天這么著急去上學啊,早飯也不吃了。”天羽道:“同學拜托我給她幫忙,我可不能去的比人家還遲呀。”“碧桃今天特意起個大早給你熬粥,你也不趁熱嘗嘗?”天羽本意拒絕,但一想昨晚惹得碧桃生氣,再拒絕怕是不妥,于是走向餐廳吃粥。碧桃為他盛了滿滿一碗粥端來,并用勺舀了一勺喂他吃下。天羽一咂么,竟滿是清甜香冽,咽下后猶有余甘,不禁大贊:“碧桃竟然會熬粥了,還熬的這么香,趕回頭有空再給我熬回吧,吃一回肯定吃不夠。——這是什么粥啊?”碧桃笑道:“這是‘香蓮蜜藕粥’,里面加了青木糖。這粥我早就會熬,只是你總惹我生氣,不想給你熬粥。”天羽賠笑:“好妹妹,今天怎么又想給我熬了呢?明天還有沒有?”“今天碰巧想起便給你熬一次,明天就不想熬了。”“好妹妹,你好歹再給我熬一次,明天不行那就過幾天。你這粥熬的很好吃,吊足了我的胃口。你如果不再給我吃它,那我肯定得惦記一輩子。”碧桃努了努嘴,道:“你若真覺得它好吃,那我可要好好吊你幾天胃口,非叫你饞到忍不住再給你吃,那才能叫你真正惦記一輩子呢。”“你可真狠心。”碧桃譏誚道:“你也別怪我狠心或是小氣,女人本來就常被人冠以心狠手辣和小肚雞腸的污名,我也不例外。女人吊足男人,非得讓他眼饞肚不飽,打個巴掌給個甜棗,不能夠要什么就給什么,也不可拒絕的太疏遠。欲拒還迎,你懂嗎?他們之間總要構建些聯系,卻又若有若無,像是一根細得看不清的絲線,拴住男人的心,把他像紙鳶一般于憑風中拉扯飛翔。越是委婉,越是模糊便越讓人心癢難耐。你信不信,這方法準靈,肯定一條條魚兒主動咬鉤被釣,死不知悔。莫要說我們女人陰險卑鄙。這世上卑鄙陰險的事數之不盡,又有誰說過什么?我們只不過用些小心機維護自己的權利罷了。自己不保護自己,又有誰來保護弱者?倘若連這也叫卑鄙,那世上就沒有干凈人了。你說是也不是?”天羽被她這一番深奧的言論嚇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這話竟出于一個未滿十五歲的小姑娘之口,當即囫圇吞下整碗香蓮蜜藕粥,離開去學校了。
天羽到校后麻利地處理完沐清霖交代的任務。上課后,天羽不時偷看沐清霖,見她時而托腮沉思,時而看著資料專注,想是因為自己,于是甚為開心。這一整日也大體如此,暫無他事。
是日夜,天羽回家。他一進門便掏出手機來給沐清霖發消息。下午學校要學生填寫教師評價,本班由沐清霖負責,可是吳剛和甄常之一補完課便不見人影,天羽只好代他們把評價發給沐清霖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天羽剛剛打開手機,沐清霖要他重發一次評價,他只好重新發送一份過去了。
陸天羽:可以不?
沐清霖:嗯。可以了。
陸天羽:好的。
沐清霖:明天早上幫我個忙嘞。
天羽心臟咯噔一下,略有悸動。
沐清霖:幫我搬幾份資料。
陸天羽:什么資料啊?
沐清霖:就是擺在樸春裁老師辦公桌上的。
陸天羽:辦公室靠近門口那里是吧。
沐清霖給他傳過一張手繪圖作圖示。
沐清霖:形象吧。
陸天羽:好的。
回完信息,陸天羽喜憂參半。喜得是沐清霖又委他重任,憂得是他怕明天找不到資料在哪,搞砸了。于是他糾結著又跺腳又揮拳,拼命給自己打氣。彼時碧桃正坐在茶幾前夾核桃,見陸天羽神經兮兮,忙問發生了什么。陸天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碧桃道:“她就讓你給她搬個資料,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天羽道:“可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要知道,認識她這么久,還是這兩天她才主動聯系的我,以前都不來往的。”
“所以?”
“所以她應該是明白我的心意的,而且有意接受我。好妹妹,你且聽我說。之前我們沒什么來往,在我主動聯系給她送過禮物之后,她就開始主動聯系我了。我猜她這是在試探我,看我是不是對她真心實意,我可一定不能在這關鍵時候掉鏈子。考驗考驗,過幾天興許就成功了呢。回頭往家里給你領回來個嫂子。也巧,你倆都是南方人,生活上也有共同習慣,相信一定會和睦相處的。好妹妹,你幫我分析分析,我能不能追到她,或者說,我什么時候能夠追到她?”
碧桃尬笑道:“我的好哥哥,快吃核桃補補腦子,你現在滿腦子盡是那個女生,都糊涂了。風眠姐剛走,我倆把板栗吃完了,還好沒把核桃吃光,否則都沒東西給你補腦子了。我說話不好聽,希望你別介意。我認為你追她到手的概率要低于追不到她的概率。你先別反駁我,讓我說完。第一,你拿別的女生送給你的蘋果送給她,要是讓她知道了會怎樣想,即便不被她知道,你這第一步走的也是一招險棋。第二,要知道北方姑娘嫁到南方的很多,但南方姑娘嫁到北方的可就少極了。首先,環境就不太適宜;其次,南方發達,北方蕭索,你說過她家庭還比較富裕,是獨生女,那她更不可能嫁給你這窮小伙了;再者,人家終究是要回南方生活的,短短幾個月,你沒本事箍住她的心,如果你大學離她近些還好,但那也都是后話了;最后,她故鄉可是鐘靈毓秀之地,杜樊川有詩曰‘江東子弟多才俊’,我們家只是平常人家,你又有什么資本和那些江東才俊相爭呢?第三,談戀愛謹慎些好,但步步為營就不妥了。現代人的戀愛最忌諱把戀愛的過程和戀愛的結果掛鉤,談戀愛就是談戀愛,想什么以后結婚生子,無非是一陣荷爾蒙的沖動罷了。你曾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可人人都在耍流氓,你假清高有什么用。學三閭大夫‘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皆濁我獨請’?但得益者永遠是那些醉漢,那些濁人,清高者自絕后路而已。我看你拿她當做了世界的全部,她未必真把你放進她的世界里。我聽說她曾經是有過戀愛經歷的,你卻是一片空白。有過戀愛經歷的人與沒有戀愛經歷的人高下立判,一味投懷送抱,只怕你會被她看不起啊。”
天羽聽后略有不滿,回房睡了。碧桃也不再言。
明日清早,碧桃又為天羽熬了一鍋香蓮蜜藕粥,只是加的糖不是青木糖,改加的如意紅糖。天羽飽餐一頓后就去上學了。至于沐清霖請他幫的忙,慶幸的是一切順利。
且說那日天羽幫沐清霖搬過資料之后已經三日,不見對方有任何態度,他揣測不出,只好以靜制動,生怕自己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偶爾課上課間偷摸瞄兩眼,看不出有什么問題。對了,這幾日沒看見伍浩然再給她買粥,算是一處變化。
這日傍晚,教室空無一人。眼見期末,天羽害怕成績糟糕,就獨自跑去圖書室上自習了。自習這玩意兒,非得主觀意志堅定不移不可,但凡有一絲動搖,那就會蟻穴潰堤,把一切妨礙自己娛樂的事物都拋諸腦后。天羽意志就不堅定,他學習沒多久就不知不覺打開手機了。翻開空間,一眼就看到了沐清霖新發的一條動態。那是幾張褪去了白雪裙的梅姑娘的照片,原本嬌艷的紫紅色的花朵經雪霜洗禮過后更顯得如俏麗的少女因寒風拂面而僵瓷瓷的嫩臉蛋兒,背景是霜雪消融化作冰棱掛在木枝上,帶給人微微料峭之感。幾張圖片雖說只拍些花木云天,但無不體現出是一派北國特有風光。圖下留言:前幾天下過的雪化了,露出了梅花。一邊是硬邦邦的冰棱,一邊是鮮艷的梅花,真有趣。動態已經被很多好友點過贊了。天羽也不猶豫,也點了一個贊。片刻,對方就他點過的贊鼓了一個掌。天羽心想:“竟然有回應,我也要象征性回應她呀。”于是他也回應鼓掌。對方又鼓掌。他也接著鼓掌。就這樣,兩人你來我往相互鼓掌大概十余次。
沐清霖:好好玩。嗯?
陸天羽:什么?
沐清霖:擊掌。
陸天羽:額......
沐清霖:好玩嗎?嗯?
陸天羽:這......感覺被討厭了。
沐清霖:啊?語氣問題,語氣問題。
陸天羽:那么......
沐清霖:就是我覺得還挺好玩。
陸天羽:挺好玩的。
陸天羽就勢發送一二人跳躍擊掌的表情。沐清霖回復一顯露紅心的表情。天羽又回她一傾心相送的表情。沐清霖回他一臉紅表情。天羽捂臉。沐清霖抿嘴淺笑。
沐清霖:是在懟表情包嗎,我可以玩到晚上哦!
陸天羽:要不改文字吧,圖片不夠用了。
隨后天羽發送一微笑表情以待對方決定。可是經過約莫十幾分鐘,沐清霖也沒有任何回復。天羽此刻有些忐忑不安,不曉得自己又說錯哪句話,竟然連話也不回了。正惶遽自己前功盡棄之時,細細思量,便打算及時止損,想句漂亮話結束罷了。
陸天羽:好好休息吧,這時候學習壓力也蠻大的。祝你能夠考得一個好成績。
不多時,沐清霖回話。
沐清霖:講真,你不知道笑臉這個表情的其他含義嗎?
天羽見狀忙在網上搜索。果然,笑臉這個表情于新新人類還有著“呵呵”嘲笑之意。天羽自責不已,后悔莫及。再看沐清霖的聊天窗口,她又發過什么信息,卻被撤回了。
陸天羽:我只是想發個笑臉而已。其他意思,這......
少頃。
沐清霖:沒事沒事。哥們你往后看。
陸天羽轉身回看,只見沐清霖正坐在最后一排看向自己。天羽怪自己瞎貓眼睛,喜歡的姑娘就坐在身后不遠處,這么一個大活人竟然半天沒有看見。早知道她在后排,坐在她身邊多好。現在情形不妙,只能看兩眼作罷。
陸天羽:明白了。
隨后發出“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字樣的表情。
沐清霖:哈哈哈哈。好。祝你也將有一個好成績。
陸天羽:好的。都將有一個好成績。
后來沐清霖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陸天羽晚些也回了家。
本年最后一天,在家。褚風眠和碧桃在碧桃房間看著是枝裕和的電影。電影片尾,褚風眠問碧桃,明晚是否有空和天羽一起陪她去逛商場,逛完還可以在鎮上玩些游戲。碧桃一口答應她去。但問天羽,他卻已經答應甄常之和吳剛明晚一起去看電影了。褚風眠表示無奈。碧桃哂笑道:“別說我挖苦你,三個大男生過節一起去看電影,怎么不約女生一起呢?咦——感覺怪怪的。”天羽無言以對。
元旦當天,洛星月在家幫天羽補習了一個白天。傍晚,褚風眠來找碧桃去比慧鎮,洛星月也在,于是連帶她一齊叫上去了。碧桃臨行前囑咐天羽:“好不容易放一天假,我也不攔著你玩什么了。晚上看完電影早些回家,要么學習,要么幫奶奶做些家務,別沒目的地在鎮上亂逛。我們幾個就先去了,不管你啦。”星月道:“天羽哥沒問題的啦。元旦快樂,晚上回來給你帶好吃的。我們先走一步咯。”說完,三人走了。稍晚一些時候,甄常之和吳剛來找天羽,他們也去比慧鎮了。
天羽等人看的是一部國產功夫片,雖說全場無尿點,但三個男生作伴,始終是感到乏味的。別看是功夫片,但觀眾的大多是成雙成對的情侶,三人都是單身漢,除去電影情節之外,影廳的氛圍更令他們為之所動。好在零食飲料充足,并不空閑。影片結束,三人無所事事。吳剛提議去游戲廳。甄常之想去網吧。天羽哪里都不想去,自己去找碧桃她們了。
天羽在一間咖啡館前停下了腳步,透過咖啡館的玻璃墻,他一眼就看到碧桃三人正坐在里面,或喝咖啡,或吃甜品。他走進咖啡館。洛星月還沒咽下嘴里的蛋糕就開始說:“天羽哥怎么來了?電影結束了?”天羽點點頭。褚風眠取出手帕抹去星月嘴上的奶油,順手端過來一碟蛋糕并叫天羽坐下。“快坐下吃蛋糕。星月說要給你帶些好吃的回去,正巧這間咖啡館的提拉米蘇很有名,便買了一個。我和碧桃都不吃甜,她最多吃一半,剩下的都要靠你結果了。”洛星月還不服氣:“我要不是剛才吃得太飽,區區一個提拉米蘇根本不在話下。”天羽開玩笑道:“你們仨可真有閑情雅致,逛完街還跑來咖啡館品咖啡、吃蛋糕。我可就慘了,看電影看了個寂寞,從影院出來后肚子咕嚕嚕叫喚著餓,正愁沒地方吃飯呢。”褚風眠道:“你還沒有吃飯?早說我們給你多留點小吃了。”說著,從一旁取過來幾只燒烤炸串,都用兩層塑料袋裹好了。“有點涼,就著熱咖啡吃吧。我們在商場也沒看見有什么喜歡的商品,太貴了也買不起,于是逛了一圈就去小吃街吃小吃了。我說給你買點宵夜回去,正打算買只烤鴨,碧桃說你不愛吃正飯,最愛吃的就是口味重的街食,所以星月就給你挑選了不少炸串什么的小吃要帶回去。買的時候還是燙的,數九天就是冷了,才剛買這一會兒就變得冰涼。要不再給你點些什么?光吃這些也吃不飽啊。”天羽搖搖頭,餓狼般地擼著串。星月提議:“天羽哥,要不然一會兒跟我們去看焰火吧,反正回去也沒有什么意思。”天羽正猶豫間,褚風眠送給天羽一個小禮盒,盒里裝有一枚蘋果。“聽說星月平安夜送給你一只蘋果。怪我糊涂,竟然把這么重要的事給忘了。喏。元旦給你補上,另外附帶一個小公仔。看,小公仔多可愛,長得像不像碧桃,我親自挑選的。”天羽謝過。此時他手機嗡嗡響了幾聲,打開一看,竟是沐清霖發來的消息。
沐清霖:明天開學有哪些作業要收呢?
陸天羽:語文,寫一套模擬卷。數學,寫一套聯考卷。英語,寫一套全國卷。理綜,寫一套江蘇卷。我記得你放假前就寫完了,放心吧。
沐清霖:就每科各一套卷是吧?
陸天羽:是。
沐清霖:好的。謝了。
陸天羽:好的。
天羽回過沐清霖消息之后無心再陪碧桃等去看焰火,擦擦嘴就離開了。
他趕到凜泰香舍,又學著甄常之的方法偷摸溜進去。跑到沐清霖家樓下,他給沐清霖發了一個表情,半天沒有回復。直到天羽心灰意冷打算回家時,她這才回信。
沐清霖:嗯?
陸天羽:在家嗎?
沐清霖:在的。
陸天羽:給你一個蘋果要不?
沐清霖:現在?嗯?
陸天羽:可以嗎?
沐清霖:平安夜的蘋果?
陸天羽:新年蘋果!
沐清霖:可以,當然可以。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可以。
陸天羽:我到了。
沐清霖:好的。
不多時,沐清霖從樓梯口走出。這一次她明顯較上次穿著精細得多;衣服雖然平常,但顏色搭配比較講究,長短肥瘦都很得體;鞋子換成了更加干凈的款式,腳踝露不出來了,被鞋幫和褲筒嚴實包住;頭發應該梳過,看上去十分流順,還有發卡卡著不使頭發被風吹亂;因為光線昏暗看不清是否化過妝,但看上去面色不錯;貌似沒有戴手套。
天羽見她,忙上前打招呼:“我沒打擾你吧,是不是要睡覺了?”
沐清霖笑道:“沒有沒有,還在看電視呢。”
“也是,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可得好好利用。——你在看電視劇嗎?”
“不是,一檔綜藝。”
“果然。”
“果然什么?”
“果然女生不是在看電視劇就是在看綜藝。”
“哈哈,這都是你對女生的偏見啦,并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歡這些的。”
“或許是我太不了解女生了吧。”說著,天羽把藏在背后的小禮盒拿了出來,“清霖,新年快樂。送給你一個蘋果。”
沐清霖接過小禮盒,贊道:“這個小盒子真好看,我很喜歡。我能把她拍照發到空間嗎?”
陸天羽裝作輕松的樣子,攤手道:“隨便啦,你高興就好。”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講真,我真的很喜歡這個禮物。謝謝了。”
“不客氣。”
又謙虛兩句,陸天羽怕沐清霖著涼就讓她回家了。而后他也回家了。
路上,天羽又接到沐清霖兩條信息。
沐清霖:里面的公仔是特別送的嗎?
陸天羽:是啊。
沐清霖:我好喜歡。
陸天羽:喜歡就好。
沐清霖:那我可要把它發說說啦。
陸天羽:可以啊。發吧。
沐清霖:好噠。
很快,沐清霖就把禮物拍照發到空間。圖上附言:新年收到的禮物,美美噠。真開心!天羽當即點了一個贊。沐清霖回他鼓掌。
到家,沈碧桃已經久候多時了。她沒有問天羽離開咖啡館后去了哪里——這任誰也猜得到——他也不解釋。見他面色遠勝前日,她便由衷祝他好運。天羽心中滿懷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而碧桃洞若觀火,只覺平靜的江面上定格著色彩斑斕的云團,而在云團背后,連天價的雨水正在慢慢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