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枯之后,涼風冷氣伴隨著草木所披掛的銀白色霜衣驟然降臨于人間。不過晚秋的清霜并非只帶來了寒冷,令人疲憊困乏的寂寞更像是一場瘟疫一般席卷在穹廬之下的這片土地上。
秋暮冬初之時,天空顯得格外干凈,連一片云彩也沒有,只因為云彩被寒風化作銀被披在草木身上。草木被這冰的魂魄凍得死將過去,僅留下枯枝敗葉的殘骸,這使得大地一片死寂。除了草枯木衰,這時候豺乃祭獸、蟄蟲咸伏也變成了常態,好像除了偶爾能夠聽到準備過冬的小動物的聲音之外,其他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了動靜,沒有了顏色,就連氣味也沒有了,只留下一片寂寞。
陸天羽耐不住寂寞。這一日課上,他因為天空陰沉沉的而感到無趣,所以支著臉向窗外張望。“唉!”他嘆了一口氣,花草樹木早就準備過冬了,窗外的世界也沒有什么新鮮的顏色。“咦!”他又驚訝地感嘆。為了什么?為了他偶然間看到的一只躥進校園的小動物。那動物全身雪白,體型較小而微胖,有著濃密的絨毛、尖尖的耳朵和長長的尾巴。“什么玩意兒?”天羽琢磨著,“是一只白狐貍吧。”他開始仔細觀察起那只白狐貍來,嘴里還念念有詞,是真心希望那只白狐貍可以在校園里多待一會,好在下課的時候叫碧桃也來看一看。可惜,那只白狐貍似乎有著十分敏銳的觀察力,它發現了教室里有人類在盯著它,于是嗖地從圍墻躥了出去。天羽對它非常不舍,誘發了許多幻想,并且他久久不能從幻想中自拔。
“陸天羽同學......陸天羽同學......”
陸天羽后背一陣刺痛,像是被人用針扎似的。
“怎么了?”天羽緩過神來,原來是譚曉琳正站在講臺前喊他的名字,褚風眠見他沒反應,于是便用發卡捅了捅他的后背。
譚曉琳問道:“你在干什么?”
天羽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剛剛走神了。”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嗎,怎么能這么吸引你?”
“我......我剛剛看到院子里有一只白狐貍。”
“你是說白色的狐貍?”
天羽點點頭。緊接著同學們開始一片喧嘩。
“我們這里根本就沒有狐貍這種動物,更何況白狐貍,一準是你眼花,把其他什么動物認成狐貍了。”
“肯定是狐貍,而且是白色的。”天羽肯定道。
“那就奇怪了,”譚曉琳敲了敲腦殼,“不過也有可能,因為聽老人們說,名隱山上過去是有過狐貍存在的,興許是因為天冷,所以下山覓食也說不準。”
“一定是從山上跑下來的。”
“可能吧。而且白狐在我們這的傳說中是一種靈物般的存在,你能夠見到這種絕跡的靈物該是有多么幸運啊。”
褚風眠在天羽背后說道:“天羽,你被靈物眷顧了,真是一個幸運兒呀。”
“不過......”譚曉琳噘了噘嘴,“你走神始終是不對的,念你是初犯,所以在此警告你一下。下不為例啊。”
之后,譚曉琳繼續進行講課。可陸天羽并沒有因為被點名批評而有所悔改,他太無聊了,學不下去,又開始了神游狀態。這一次他沒有向窗外張望,而是假裝在看黑板,實際上他在看的是譚曉琳。說到譚曉琳,陸天羽一直覺得她是自己見過的最迷人的女人,有著濃密烏黑的秀發,白皙嬌嫩的肌膚,細高挑兒的身材,一對葡萄柚般大小的乳房,還有著少女般輕柔的聲音,任哪一點都是美女的標準無疑。不過最令天羽著迷的還是她那一雙充滿迷離感的眼睛,因為總是半瞇著、飄忽著,所以對天羽來說顯得格外神秘。此時天羽看到她的眼珠又在伴著她講課的節奏而轉動著,像是對自己放著電——當然,天羽想多了,譚曉琳一千二百度的近視使她的眼神不得不顯得迷離,因為今日所配戴的隱形眼鏡有些滑脫,所以她才不得不時刻轉動眼珠——天羽害怕欣賞這迷人的眼神太久會被勾住魂,所以他一狠心轉移了視線。
這一次他看到的是在聚精會神聽講的沐清霖。他這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沐清霖聽課的樣子還是蠻隨意的——他以前一直以為沐清霖和洛星月不同,是比較嚴肅的人,現在發現她雖然工作時一板一眼,可是除此之外卻是與他人無異——這與他以為的沐清霖有所不同。但當他思考自己以為的沐清霖是什么樣子時卻又思考不出什么,因為沐清霖打開學以來總是戴著口罩,平日里和自己又幾乎沒什么交往,所以腦海中只存在一片空白。當然,這并不重要。視線微動,天羽看到甄常之坐在沐清霖斜后方一直向她瞟去,而另一側的龐娟子、祝秋立、邵毓文三人則惡狠狠地盯著甄常之看,幾人形成了奇怪的三角形關系。天羽心想:“他們幾個真有意思,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喜歡誰,誰討厭誰。”當然,這并不重要。
陸天羽從前到后對教室里幾乎每個人都掃了兩眼,最終扭頭趴在桌子上,視線定在了何慧婷臉上。這并非是天羽刻意為之,只是當他眼睛轉到何慧婷處時,何慧婷的眼睛也轉到了他這里。二人相視一笑,然后便立正身子重新去看黑板。片刻之后,天羽又忍不住向何慧婷處瞅去,而何慧婷像是與他心有靈犀一般,也向他這里瞟來。此刻,二人目光又交在一起,但這次他們并沒有移開視線去看黑板,而是自然而然地盯著對方。他們不知道為什么要盯著對方去看,只是覺得在對方沒有轉移視線之前自己是不能轉移的。就這樣,兩個人此刻只顧著觀察對方的眼神,感覺整個世界都與他們無關了。
陸天羽與何慧婷會一直盯著對方直到下課為止嗎?答案是:否。因為外界有一個聲音打破了二人的小世界。那是什么聲音?那聲音是從樓道里突然沖入教室的甄莎莎嘴里發出來的。她在譚曉琳講課正嗨時猛地推開了高三二班教室的門,然后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陸天羽在哪?出大事了。碧桃上著課忽然暈倒了。”天羽聽到后想也沒想就蹭地沖出教室,拉著甄莎莎就向初中部跑去。褚風眠和何慧婷跟了出去,其他人在譚曉琳的勸導下并沒有跟隨,而是留在教室里繼續上課。
為什么碧桃會忽然昏厥?實際上這早有預兆,并非偶然。
事情還要從上周末說起......
這是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周末,但是這一天對于某些人而言卻有著特殊的意義。林老太太算過,這一日適合去無名神廟祈福還愿。何慧婷前幾日為感冒的何慧妍祈過福,如今何慧妍已經痊愈,于是她便打算同妹妹一起去山上還愿。正好聽說天羽有意去無名神廟為碧桃祈福,所以她們便想要拉上天羽一道前去,結果到天羽家時發現大伙幾乎都在,于是他們便準備共同前往。
洛星月對何家姐妹說道:“你們也是去無名神廟祈福的吧。”
何慧婷道:“我們不是。”
何慧妍道:“我們是去還愿的。”
褚風眠道:“那正好,我們等天羽出來一起去山上也有個照應。”
何慧婷道:“我們正有此意。”
何慧妍道:“不過大家怎么都想著今日去山上呢?”
吳剛心直口快:“還不是林奶奶說的嗎,讓我們每家都去無名神廟祈祈福。”
何慧婷道:“果然是這樣。”
何慧妍道:“要不是因為去還愿,我今天還要準備去排練呢。”
褚風眠道:“什么排練?”
何慧妍道:“我們打算準備一個大合唱,等到冬至后的晚會上表演,目的是為了保住南山上的那片樹林。”
“不會耽誤學習嗎?你可是都高三了。”
“不會,我會調控好時間的。”
何慧婷道:“怎么會不影響學習呢,只要是分心就肯定會有影響的。再者說,就算是成績上說得過去,那伐林建舍的計劃是上面已經制定好了的,我們一群中學生又何必瞎鬧騰呢,鬧騰又會有什么結果呢。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應該為家里人考慮啊,這樣胡鬧于人于己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不同意。如果上面決定伐林就要伐林,那么南山的樹就不重要了?如果上面錯誤的決定依舊讓它錯誤下去,那么只會越來越錯,那樣才不會有好下場。我知道我們這樣做會困難重重,而且不見得有多大成效,但只要是我們努力了,那我們也就無怨無悔了。你不參加我并不強求,可我希望你能夠尊重我的選擇。這樣可以嗎?”
“你別這么任性,我這是為了你好。”
“我不需要。”
褚風眠見二人爭執不休,于是勸道:“好了好了,我們暫且不提這些。今天我們就一個任務——去無名神廟。其他的先放一放,孰是孰非自然會有結果。”
吳剛緊跟道:“是啊,你們先偃旗息鼓,就當是給我倆一個面子。”
褚風眠轉移話題:“這么半天了,怎么天羽和碧桃還不出來?”
“他們在做什么?”
洛星月道:“你們來得晚不知道,碧桃生病了。”
“碧桃生病了,嚴重嗎?”
“一會你看看不就知道了。估計今天碧桃沒法去山上了,那么著天羽哥八成也要在家陪她。上山的大概就咱們五個了。”
“我們進去看看碧桃吧。”
幾人正打算進屋,天羽就從屋內走了出來。
“實在抱歉,碧桃今天生病了,她去不了,我想在家陪陪她,所以我也就不去了。”
褚風眠關切道:“碧桃這是怎么了?沒什么大礙吧?”
“感冒而已。”
“才不是感冒,”碧桃聞聲從屋內走出,“我是被這個混球嚇的。”
褚風眠疑惑道:“天羽又欺負你了?”
“他就是個混蛋。”
“怎么?”
“我今天早晨刷牙的時候看到地上有一道黑影閃過,一開始沒有在意,后來那黑影來回在洗手間閃動,我仔細一看,竟然是一條半米長的毒蛇。”
天羽道:“那蛇沒毒。”
“你還好意思說。我知道那蛇沒毒,但是你有毒。我本來見到蛇就已經很害怕了,你這個混球竟然還從家里給我掏出來一個蛇窩。你這不是成心嚇唬我嗎。”
“我還不是為了告訴你那蛇是家蛇,不是什么壞東西。”
“一窩蛇還不是壞東西。”
何慧婷道:“碧桃,你不清楚,家里有蛇在我們這里是好兆頭,說明家里有靈物庇佑,可保平安。”
何慧妍道:“是啊是啊,我們家里想有還不一定能有呢。你不用害怕。”
碧桃咬牙切齒道:“我不是怕蛇,我是被陸天羽這個混球給氣到了。”
說著,碧桃一陣暈眩,身子開始搖搖晃晃,若不是吳剛和褚風眠扶住了她,她非得栽倒不可。
褚風眠道:“天氣轉涼,蛇進到人家里過冬倒也是常態,況且它又睡在窩里不動,這倒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你沒有事先跟碧桃說清楚,她自幼在城市里生活,對蛇這類動物自然是感到陌生,你這冷不丁掏出一窩蛇來的確有些瘆人,也難怪她會被你嚇得生病。歸根結底還是你的錯。”
天羽道:“我的錯我的錯。”
“你以后照顧妹妹真應該向慧婷學學,看看人家是怎么把妹妹照顧的這么好的。”
何家姐妹有些臉紅。
“我以后會向她們學習。可是今天,你看,碧桃都生病了,我也沒辦法和你們去山上了,你們幾個去就好了。”
“你在家里也是凈惹碧桃嫌棄,還不如我留在這里照顧她呢。”
“這怎么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大不了過幾天我再抽空去一趟就好。更何況我早就想向奶奶學學做面點,正好今天有機會在此請教了。”
一直坐在院子一隅看著幾位小將交談對話的天羽祖母這時聞聲說道:“天羽,你去吧,全當是替我給碧桃祈福。甭擔心,家里有我呢。我要不是老寒腿犯了登不了山,我都想去山上玩玩。而且我也正好跟著風眠學學熬粥煲湯。你可不知道,你宋姨熬粥煲湯那是咱村一絕,風眠跟著她媽學了不少,那手藝好著呢。”
天羽一想褚風眠也言之有理,加上祖母勸導,于是便答應代祖母前去無名神廟祈福去了。吳剛見褚風眠留在這里,心想自己上山本就是為的接近她,如果褚風眠不去,那自己也沒有必要隨同,于是便也留下協助照顧碧桃了。其他人并無異議,依舊按計劃登山。
事不宜遲,天羽等人已經上路了......
登山途中四人邊行邊聊。
天羽見甄常之不在,于是問道:“常之人怎么沒來?”
何慧婷道:“聽說他到鎮上找沐清霖去了。”
何慧妍道:“沐清霖才看不上他。他只是不敢來罷了。”
天羽又問:“他為什么不敢來?”
何慧妍道:“你不知道嗎?因為林淼淼......”
何慧婷道:“林冰冰吧。”
“這不重要,反正名字里都是水就對了。就是因為當年常之和她上山之后她失蹤了,所以常之一直心懷愧疚,始終不敢再到山上來了。其實這也不怪常之,等到沐清霖來了之后......”
“好了,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少說點為妙,尤其不要談論別人的隱私。”
“你總是不叫我說話。”
“誰又不叫你說話了,是你說話要過過腦子,不要張口就來。”
“我哪句話沒有過過腦子?”
“行了行了,我們都冷靜些。無名神廟到了。”
天羽這是第二次來到無名神廟——其實他小時候也來過,只是那時候他沒心沒肺,除了調皮搗蛋之外,對其他事物總是不夠關心,所以此刻他的記憶里只存有中秋當晚和星月前來的畫面而已——因為上一次到來是在夜晚,所以對無名神廟的印象比較模糊,此刻站在神廟之前,他感覺這神廟對自己倒是有一種吸引力與親切感。
何慧妍不愿意進入神廟,洛星月留在廟外陪著她,真正走進神廟的只有何慧婷和陸天羽二人而已。
二人步入神廟之后,天羽滿是好奇地觀覽著神廟內的每一處細節,何慧婷則跪在神像前開始參拜。等到天羽看遍神廟每一個角落之后,何慧婷依然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天羽問道:“你需要在神像前跪這么久嗎?”
何慧婷回道:“不需要,只是我除了還愿之外還想要祈福。”
“你的心事倒是蠻多,全部和山神傾訴要花這么長時間。我就沒那么多問題,只求山神保佑我們一家人身體健康、平安如意就好。”
說著,天羽跪下合十默念愿望,然后“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就坐在了地上。
“誰說我們拜的是山神了?”
說著,何慧婷取過來一個木制的食盒。打開食盒的第一層,她把幾碟點心擺在了面前。
“我聽星月說這是山神像......”
“不夠準確,這神廟是供奉狐仙的地方。”
“狐仙?”
“是的,狐仙。我聽祖母講過,說是許久以前的名隱山是有狐仙存在的,可是后來從遠方遷居于此的人類背棄了與狐仙訂立的信約,所以狐仙便拋棄了人類,不再對他們進行無償的庇佑。正因如此,受到災難懲罰的人類修建了這座神廟,那些虔誠的信徒——就像是我們,可以前來祈求平安。”
“林奶奶總是喜歡講這些傳說。”
“這一方面是傳說,另一方面也是歷史。”
“可是地方志上從來不會記載這些。”
“歷史有時候是比文字更加古老且神秘的存在。有的時候它并不會存在于紙面上,而人們口口相傳的傳說卻能夠彌補文字所不能承載的內容。這也是我祖母說的。”
“言之有理。林奶奶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哪。你和慧妍能夠經常聆聽她的教誨,了解各種文化,這對你們來說應該受益匪淺了吧。”
“祖母的確是很了不起。不過,她講的故事一般只有我會聽罷了,慧妍往往不會聽這些。她不喜歡這些干巴巴的東西。就像是這次來還愿,我穿的是傳統的禮服,可她卻是打死也不會穿這種古董似的衣服的。”
“哦。這我倒是感到意外,我還以為你倆打扮的一個現代一個復古是為了有比對呢。”
“你可能會好奇,怎么雙胞胎姐妹長得一模一樣,可是性格卻大相徑庭。這個問題我也沒有辦法解釋,或許是天性使然,亦或是外力左右。總之我們是裹著相同的皮囊,可心卻是漸行漸遠了。”
“你不要多想,我覺得你倆關系挺好的。我還想向你取取經,怎么才能哄妹妹開心呢。你是不知道,碧桃她......就像是......所以,這可真叫我沒有辦法。”
“唉!碧桃又不是討厭你,只是故意和你耍小性子而已。況且她現在身邊只有你這么一個親人,總歸是有些依賴你。我看她最近交了一些朋友,相信以后會越來越好的。”
“但愿如此。”
何慧婷轉跪為坐,并且打開了食盒的第二層,從食盒內取出一個飯團遞給天羽。
“你這是?”天羽手握飯團,也不知是應該吃還是不應該吃。
何慧婷輕聲道:“之前風眠姐跟我說你想要吃我做的飯團,這不,我特意給你做了一個。不過你可千萬不要告訴給別人啊,就做了這一個,沒給她們準備,給她們只準備了一模一樣的幾份便當而已”
“謝謝。”天羽有些受寵若驚。
何慧婷期待地看著他:“快嘗嘗。”
天羽張大嘴巴咬了一口飯團,將糯糯的米粒在嘴里反復咀嚼,竟然品味出了淡淡的清香與微微的甘甜,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飯團在食盒里保溫過差,加之暮秋的山中氣溫已降甚低,所以飯團難免變得冰涼了。這冰涼影響的不只是飯團的味道,而且令人牙顫,有些難以下咽。天羽勉為其難地吞了第一口,這第二口卻是遲遲吃不下了。
何慧婷有些好奇天羽的反應:“怎么了?是我做的難吃嗎?”
天羽搖頭:“不是。它涼了。”
何慧婷有些失落:“抱歉,我只記得往飯團里加蓮藕糖和櫻花粉了,竟忘記了這食盒并不保溫。”
何慧婷想要收回這飯團,卻被天羽從其手中一把奪回。為了不叫她寒心,天羽又將那飯團咬了一口。
何慧婷苦笑:“你這是何必呢,這么涼吃下去多傷胃啊。”
天羽反問道:“這是你的一片心意,吃下去胃是暖暖的,怎么會涼呢?”
何慧婷臉頰變得緋紅,不知該如何是好。頓了一頓,她抬頭見天羽嘴角粘上了米粒,于是情不自禁地伸手將它抹去;又見天羽手中還握著飯團,于是縮手時順便把飯團抓了回去,將它放到了地上。
慧婷赧笑道:“這個飯團涼了,放在這里做供品吧。”
天羽點頭同意。
二人此刻有些難為情,不知應該再說什么,只好開始收拾起地上的幾碟點心。
忽然,天羽聽到有“吱吱”聲傳來,但卻辨不清是來自何方,究竟有多遠。于是天羽傾耳辨析,可惜那聲音忽近忽遠、忽大忽小、忽明忽隱,終究是消失于一片寂靜之中。
天羽問道:“你是否聽到有吱吱聲傳來呢?”
慧婷搖頭:“我沒有聽見。”
“你仔細聽聽,真的沒有聽見嗎?”
“什么聲音也沒有啊。”
“那聲音......像是某種動物的叫聲,比如說狐貍什么的。”
“天羽,”慧婷看著他,“你說的話真奇怪。”
“我真的聽到了。難不成是我剛剛幻聽了?”
“不重要,”慧婷小聲道,“我懂你什么意思。”
“嗯?”
慧婷還欲再和天羽說些別的,可是這時候星月走了進來。
“你們結束了嗎?慧妍在外面有點著急了。”
“結束了,”慧婷起身拍拍衣服上所沾的灰土,“這就走。”
待星月三下五除二地參拜一番之后,慧婷拉起天羽和星月的手,三人一齊走出了神廟。
何慧妍在神廟外已經等候多時了。因為不愿和慧婷一起進入神廟,在外又心念自己今日本應參加的合唱排練,所以她早就感到了不耐煩,這時見到慧婷等人走出,于是忙走上前去。
“你們可算出來了。”
慧婷道:“怎么,等著急了嗎?”
“早就著急了。”
“早就著急了為什么不進去找我們?”
“哼!我不想進去。”
何慧妍開始準備下山。慧婷叫住了她:“等一下。”接著打開了食盒的第三層,從中掏出來七份便當。“眼看晌午了,大家也爬了半天山,估計都餓了,咱們先墊補點兒再回去吧。”幾人都表示認同,只不過何慧妍吃飯時心不在焉,只吃半份就打住了,而星月一口氣就吃了兩份。慧婷以為妹妹不喜歡吃,于是問道:“做的失敗了嗎?”何慧妍搖搖頭。“覺得涼?”何慧妍沒反應。“原以為今天來的人多,所以準備的富富有余。咱們都敞開了吃就好,不要拘謹。”何慧妍聽后將剩下的半份推給剛剛吃完一份的天羽。天羽面露難色:“我......我也吃不下了。”轉給星月,星月也推掉了。最終這半份便當還是被慧婷給解決掉的。
幾人原本只是打算墊補墊補,可一來慧婷所帶便當較多,二來便當做的確實美味可口,結果竟都吃到了飽。
幾人吃飽之后便下了山,又一起到天羽家去看碧桃身體如何。
剛一邁過門檻,一股甜香便飄到鼻前。不用想,一準是午飯熟了。步入屋內,耳聽得風箱呼呼作響,又見土灶上煙熏火燎,待煙火散去,土灶上的幾疊蒸籠熱氣騰騰,里面蒸的是幾樣面食。褚風眠和沈碧桃站在土灶兩側,眼看時機成熟,于是熄滅灶火,掀開籠屜,一層又一層取出所蒸的面食,將其丟入盔內。
碧桃見到天羽等回家,才剛放好一盔面食就興沖沖地端了過來。
“看,怎么樣?”
天羽看到盔內有餑餑、棗卷、豆包等面食,雖說不太渲騰,可也沒有餾死,所以還是給予了鼓勵。
“嗯,不錯。你不感冒了嗎?”
“不感冒了。早上的事我就暫且原諒你吧。下不為例。”
“好,好。”
褚風眠揭開箅子上的搌布,收拾歸置好之后也走了過來。
“奶奶上午指點我不少,可能是有點累,剛才說是跟洛爺爺一起出去買山楂了。”
“吳剛呢?”
“吳剛在這里只會搗亂、幫倒忙,被我給轟回家去了。”
“原來是被你轟走了。”
“先不說他。你們都嘗嘗這些做得怎么樣,有不足請盡管提出來,我們樂意接受批評。”
天羽等人已然果腹,所以只是滿嘴夸獎,卻一口也沒有吃。
“原本看碧桃不適,所以沒打算讓她動手,可是后來她看我和奶奶和面、揉團比較有趣,也積極過來幫忙了。你們看,土灶里的柴火都是她搬來的呢。所以,你們要不要試吃一口呢?”
天羽見碧桃眼睛里滿是期待,只好拿了一個豆包吃,隨便評價幾句,也并無其他反應。
碧桃不悅。
慧婷看到碧桃表情漸僵,于是也拿了一個豆包吃。邊吃邊贊:“嗯——真好吃,又香又軟。”
何慧妍也吃了一口,跟道:“除去風眠姐制作較好之外,碧桃的火燒的也是恰到好處啊。碧桃,你原先就用過土灶嗎?”
“沒有。”
“不信,這就像是用慣土灶的人做出來的一樣。”
碧桃高興許多。
褚風眠道:“我就說碧桃以后肯定是一位好廚娘。聽她的,我在奶奶糗的豆餡里沒放砂糖,而是加的如意紅糖。你們看,果然味道好極了。”
眾人頻頻點頭。
碧桃面露喜色。
見碧桃露喜,眾人也都松了口氣。慧婷和慧妍都不餓,拿著豆包倒顯得多余,于是慧婷把咬過的豆包塞到了天羽手里。
“給你。”
天羽手中拿著兩個咬過的豆包遲遲不動。倒不是他嫌棄慧婷,只是自己也沒留下來胃口。慧婷看到碧桃忽地由喜轉惡,以為她想要天羽全部吃下方休,所以連哄帶勸的叫天羽把豆包吃了下去。但是碧桃并未高興,而是拂袖走開了。
為什么呢?
在洛星月與何慧妍因不解而呆住之時,褚風眠用眼神示意了天羽和慧婷——他們的手竟不自覺地牽在了一起。究竟是什么時候牽在一起的呢?記不清了。好像回家之后就一直牽著。至少如此。
這日起,碧桃開始變得終日不豫,身體也日漸消瘦,最終是莫名其妙的暈倒在教室里了。
得知碧桃昏厥的消息之后,天羽、慧婷、褚風眠三人第一時間趕到了初三九班。碧桃這時被同學們圍著,吳若涵正在掐她的人中進行搶救,可是收效甚微,她已經不省人事了。天羽到后忙貼胸聽碧桃心跳,可是她心率很正常,也沒有其他反應,這倒叫天羽感到為難,只好搖著她的身子呼喊。褚風眠不似天羽,她冷靜分析情況之后決定去醫務室請校醫師前來。待校醫師趕到,天羽也沒有將碧桃喚醒。校醫師用聽診器在碧桃前胸后背聽來聽去,沒有異常;又用血壓器測量血壓,亦無大礙;再翻翻眼皮,看看口腔,依舊正常的不能再正常。最終醫生只能說她貧血,其他什么病癥也是找不出了。天羽等人只好暫將她抱到醫務室的病床躺下,可她躺了好一會也沒見有蘇醒的跡象。所有人都迷惑了。
慧婷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莫非碧桃昏厥并非病癥,而是一些神秘莫測的原因?
該假設一經提出就被吳若涵否決掉了:“不要宣揚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學。”
相信科學?可是科學并沒有叫碧桃蘇醒過來,起碼校醫師沒有辦法。慧婷才不理這些,課下向譚曉琳請過假,騎上自行車就回家了。到家里她向祖母說明了碧桃的情況,祖母當即決定隨慧婷一起前去為碧桃診治。因林老太太年事已高,慧婷原意是想請父親開車接她們到學校,可是父親工作繁忙,實在抽不開身,幸好吳若涵和琛哥打了招呼,于是她們便坐著琛哥的汽車到了名隱中學。
林老太太給碧桃號了號脈。
天羽問慧婷:“林奶奶會號脈是嗎?”
慧婷道:“爺爺生前是一名中醫,奶奶和他學過醫術。”
林老太太號脈得出了結果。
“身體并無大礙。”
“身體并無大礙為什么會昏迷不醒呢?”
“她這是心魔纏身了。”
“怎么辦呢?”
“驅魔。”
吳若涵對此頗有微詞:“這是封建迷信,不僅救不了碧桃,反而會耽誤她的病情。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給縣城的醫院打電話請救護車。”
林老太太無所謂地道:“你隨意,不要打擾我驅魔就好。”
林老太太叫慧婷準備木盤、細沙與乩筆,她要扶乩占卜了。首先,她將鋪有細沙的木盤放在桌上,手里握著一柄木錐做好架勢;然后,她大喊一聲某神明的名字,請神附體;最后她翻起白眼,手握木錐在木盤中的細沙上亂畫起來,待儀式完畢,她又驀地恢復正常。
林老太太看過細沙上的圖案之后得出結論:碧桃這是因為自閉,將心魔鎖在身體里了。
林老太太沒有多言,用清水在碧桃額上畫了道符,捻了道咒,碧桃很快便蘇醒了,只是身體特別虛弱,有些感冒。
碧桃睜開眼看到天羽等人圍在身旁,自己躺在醫務室的病床上,身體更是虛脫了般,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么。
“天羽,我這是怎么了?”
“你剛剛暈過去了。”
“我的病又嚴重了。”
“沒大事,只是傷風了而已。”
“是嗎,那就好。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呢。”
“呸呸呸,瞎說什么,快吐吐唾沫。”
“瞧你急的。沒事,你放心,我一定要等到你死之后才會死,要不然我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你。”
“好好好,我先死就我先死。不過我可要努力活著,非得長命百歲不可。”
“爭取吧。看你這樣子也好不過我多少。”
天羽咧了咧嘴,有些無語。
吳若涵這時感嘆道:“太不可思議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這不科學啊。”
林老太太慢道:“有時候科學解釋不了的東西并不是不科學,它只是超出常人的認知范圍而無法被已知的知識所解釋而已。科學永遠有它的局限性,但是總在局限的已知范圍之外是有更多未知的不可名狀的內容是存在其真實價值的,如果只因為片面的認識而否定認知外的事物,那么認知的就不僅僅是片面的了,甚至會與真理背道而馳也說不準。我剛剛這般施法只不過是雕蟲小技,叫我個老太婆解釋原因也不可靠,只是千百年來傳承有這么一些東西,早就被前人驗證過可行,所以我便嘗試用它給碧桃救治罷了。”
甄莎莎開玩笑道:“老師,這你可以用科學的方法解釋嗎?”
吳若涵有些小生氣:“夫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且‘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我對不清楚的內容不加評論,觀察學習,取長補短就好。”
“不愧是老師,學到了。”
后來,天羽把碧桃送回了家,眾人散去,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因為碧桃身體虛弱,所以吳若涵準了她一周的假。天羽本來也打算請假在家陪伴碧桃,可一來碧桃嫌棄他整天在家煩人,二來慧婷和褚風眠勸他珍重學習,三來譚曉琳不予準假,所以他只好趁著中午和晚上早些回家照顧碧桃了。不過嘛,天羽照顧碧桃也無非是斟茶倒水的老一套,碧桃才不稀罕。還是慧婷有心,聽祖母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心魔也需心靈除。”所以她每晚前來天羽家跟碧桃嘮嗑,說的盡是一日之內的家長里短、逸聞趣事。開始碧桃并不領慧婷的情,但二人后來越嘮越投機,一人當的是姐姐,一人做的是妹妹,竟成了朋友。反觀天羽,卻被排擠到星月家和一眾小伙伴學習去了。
一周之后,碧桃完全恢復,又與大伙一起上學去了。
過些時日,山中的寒流叫人更能體會得到冬季的到來了。剛剛入冬,人們只是晚上感到冷,白天暖和些。可現在不同了,白天的溫度也可以結冰,晚上更是冷的要命。天羽雖說兒時在此過過冬,但他早就適應了南方的環境,香原村的冬天不免過得艱難。碧桃就更不用說了,凍得她除了必要的不能再必要的事情之外,其余的一切都不想摻和了。
吳剛和甄常之知道天羽在家凍得慌,于是領他去了一處好地方。
這是供暖后不久的一個夜晚,他們帶著天羽穿越比慧鎮的繁華地段,走到了城東一座豪華小區前。
天羽問道:“你們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吳剛道:“進去你就知道了。”
“‘凜泰香舍’,這不是沐清霖家住的小區嗎?里面有什么?”
“這是玫瑰香露公司建的,里面的設施和鎮上最繁華的地段比都要好得多。”
“那我們進去干什么呢?”
“里面有一家溫泉浴館。你不是在家里凍得慌嗎,我這不是帶你們來泡泡溫泉,暖和暖和嘛。”
“那可以叫上碧桃她們一起不是。我給她們打個電話吧。”
天羽剛剛撥通碧桃的手機號碼就被吳剛阻斷了。
“她們......女生就不必了,你先試一試,搞明白了再決定不遲。”
天羽疑惑地跟著他們躲過重重嚴密的看守,偷偷溜進了小區內部。
為什么要溜進去?因為小區內的設施平時只對小區住戶——即玫瑰香露公司的員工及其家屬——開放,其他人進入需要登記,而他們都是學生,登記自然是不予通行了。
為什么能夠躲過重重嚴密的看守?倒不是說保安看守松懈,只是常之曾多次嘗試隨外賣人員溜進去找沐清霖——雖說每一次溜入都只能在沐清霖的窗前偷窺,但進入小區對他而言卻不是難事——所以他們才可以順利溜入。
小區內引了水,形成一條人工河流。有水必有橋,這里也不例外,修了二十四座長二十四米、寬二點四米、欄柱二十四根、臺階二十四級的漢白玉單孔橋。每座橋都通向一片區域,各有各的作用。
秋盡香園草已凋,松柏挺立青未老。小區院內邊植植被,其中不乏松柏等耐寒樹種,所以綠色尚未完全凋滅。
天羽等來此不是為的賞景,所以直接走到浴館前。
天羽深吸一口氣:“這里燈紅酒綠,確定是正經洗澡的地方?”
甄常之道:“可能是吧。”
吳剛道:“當然是正經洗澡的地方,我還能騙你們不成。”
文之將信將疑的隨他進入名為“六朝遺風”的浴館內。走到更衣室,脫下衣褲,卻見有裹著浴巾的青年女子從身旁走過。
甄常之問吳剛:“這是男浴?”
“沒看見門口寫著‘男賓’倆字了嗎。”
“男浴里怎么會有裹浴巾的女人?”天羽勃然大怒,“快點走,這他媽不是啥正經地方!”
“別著急嘛,她們只是路過而已。一層是浴室,二層是演出,你不再往上走就好。別擔心,我還能坑你們不成?”
天羽被生拉硬拽進浴室。浴室里霧氣氤氳,熱浪撲面,小池假山,頗具古朝遺風。
“這是溫泉?”甄常之試了下水,“分明是風呂好不好。我就說這里沒有泉眼,哪里來的溫泉。”
吳剛已經跳進水里:“這不重要,反正那些南方來的外地人又不懂,能泡澡取暖就行了唄。”
“那咱們又不是南方人。”
“較這真干什么,反正是我請客,你們又不花錢。一會泡透了去蒸個桑拿,蒸完再搓個奶搓個鹽,搓完拔個火罐,出完寒氣就上樓聽會曲兒,然后上去按個摩,整個全套。——啊!想想都覺得舒服。”
“這......”
天羽還來不及吐槽就聽到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碧桃打來的電話。
“天羽,你死哪去了?快回來,到何家集合。”
還沒等天羽說話,碧桃那頭就掛斷了手機。
“天羽,怎么了,快下來泡泡啊。”
“不了,我先回去了,家里有事。——吳剛,老子這回著了你的道了,真他媽后悔跟你來這。”
“別走啊,我請客——”
天羽穿好衣服就出去了,在大廳里還碰到了同班同學伍浩然。天羽心想:“他又不住在這里,怎么來這里洗浴?”雖說不明真相,但在這種看起來不太正常的地方碰到熟人卻也是一件分外尷尬的事情,于是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無需多言,扭頭便直奔何家去了。
天羽趕到何家時看到許多人已在那里。碧桃和慧婷在慧婷臥室,星月和慧妍在慧妍臥室,而褚風眠正在大廳門口等待天羽。大廳里坐滿了人,天羽祖母、洛老爺子和林老太太坐在一側沙發上,宋姨和何家大嫂坐在另一側沙發上,還有天羽幾個月來第一次見到的何家姐妹的父親何績豐,他坐在角落里的一個馬扎上。
天羽悄聲問道:“這是怎么個情況?”
褚風眠耳語道:“慧妍今晚要去參加合唱比賽的排練,可是被慧婷給阻止了。林奶奶從中說和,但慧婷就是不同意,然后林奶奶就說了她兩句。”
“就這?那怎么這么多人都來了?”
“沒完呢。好不容易說得慧婷答應了,可績豐叔突然回了家,他不同意,情況就變得嚴峻起來了。這不是娘倆兒誰也說不過誰,張姨就叫大家來勸架了嗎。”
“哦。”
“現在的情況就是何叔支持慧婷,林奶奶支持慧妍,而且慧婷和慧妍也在冷戰當中。”
“哦。我們進去看看吧。”
二人走進大廳,見幾位大人分作三隊,互相都不搭理其他人,顯得僵硬,于是便向慧婷臥室走去。
慧婷這時候正在臥室看小說,見天羽和褚風眠進來,便將小說放下迎客。
“天羽哥,你也到了。”
“我也到了。你剛剛是在看小說嗎?”
“是啊,我在看夏洛蒂·勃朗特所著的《簡·愛》。”
“那本書我也看過,咱們可以交流交流。”
碧桃這時插嘴:“你不要顯擺你肚子里那點墨水了,當初《簡·愛》這部小說還是我要你看你才看的呢。我剛剛和慧婷姐聊了聊,她對這本書的理解比你深多了,你們沒什么可以交流的。”
“原來慧婷這么厲害。”
慧婷笑道:“啊啦啊啦,哪里的事。我其實也讀得一知半解。”
“你謙虛了。”
“別抬舉我了。說說吧,你們過來是想......”
褚風眠問道:“究竟你和慧妍有什么矛盾呢?”
“沒什么矛盾,就是我不愿意她去參加合唱。”
“那是什么合唱?”
“她參加合唱是為了保住南山的那片樹林。據說冬至過后的那場晚會是由玫瑰香露公司和外面的大企業聯合舉辦的,冠軍可以參加省里的春節晚會。碧桃她們希望通過參加晚會獲取名次來宣傳我們這里,繼而作為籌碼和政府談判,以求蓋房子不要破壞南山的樹林。可是我不愿意她參加,就這樣我們鬧得不可開交了。”
“為什么不愿意她參加?”
“一方面是因為高三了,不希望她因為活動耽誤學習。”
“以慧妍的成績應該不會受到多大影響吧。再者說,就算是有些影響,我們也是可以幫她補習不是。”
“倒也是。另一方面,我不希望她因為做這些無用功而受到傷害,她們這樣做只會惹怒上面,惹怒那些從工程中各取所需的利益攸關方。俗話說民不與官斗,她這樣的理想主義者只會到處碰壁的。”
褚風眠聽后若有所思:“所以說,你是為了慧妍好。”
“當然,她是我妹妹。”
“那么我們去幫你勸勸慧妍吧,跟她說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相信她會理解你的。”
“但愿如此。”
天羽和褚風眠又走到慧妍臥室。
慧妍這時候正在臥室看小說,見天羽和褚風眠進來,便將小說放下迎客。
“天羽哥,你也到了。”
“你也在看小說?”
“也?”
“我們剛才去過慧婷那屋,她也在看小說。”
“哦。”
“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隨便翻翻。”
洛星月這時說道:“慧妍在讀安妮·勃朗特所寫的《艾格尼斯·格雷》。”
天羽問道:“這本書我倒是沒有讀過。慧妍,要不你給我們講一講它寫的什么如何?”
慧妍搖搖頭。
“慧妍最好了,別那么小氣嘛,自己讀到好書還不舍得分享。”
慧妍噘噘嘴。
“慧妍不要生氣嘛,生氣了就不好看了。”
慧妍輕笑道:“天羽哥,別貧了,我沒生氣。說吧,你們是替何慧婷來做說客的吧。”
褚風眠道:“那我們也就不賣關子了。慧妍,你們的合唱節目難嗎?”
“難,每次排練都累得要死。”
“其實合唱這么多人,你可以考慮放松一下,太累就不要堅持了,相信你的朋友們會理解你的。”
“你這是要我做逃兵?那你是想錯了,再苦再累我也不會放棄的。”
“沒叫你做逃兵。我聽慧婷說,你們準備這次合唱節目來參加晚會表演的目的是為了阻止政府伐林不是,會不會有些困難什么的?”
“嗯......困難固然是存在的,但是我才不怕。就像何慧婷說的,我可能會四處碰壁,但是即便碰到頭破血流我也認了,因為我知道我做的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我不會做膽小鬼。”
“懂了。那我們出去吧,和你姐姐說清楚,相信他會理解你的。”
幾人從慧妍臥室走出,慧婷和碧桃也從慧婷臥室走出,所有人都到大廳里了。
慧妍開門見山擺明了自己的觀點,道出自己為何執意參加合唱,并且展示出了不會退縮的決心。
慧婷對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惜收效甚微。
何家姐妹商量不下,又開始吵鬧起來。
“夠了!”何績豐騰地從馬扎上跳起,大聲喊道,“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何家姐妹頓時閉上了嘴。
“吵什么吵,有沒有點女孩子的樣兒了。真是的,這么多長輩都在這里,沒大沒小的吵來吵去,成何體統。”
林老太太道:“你小點聲,別嚇著孩子們。”
“都是給我氣的,”何績豐喘了幾口氣,“要我說慧婷說得有道理,合唱這玩意太影響學習了,慧妍不去也罷。”
“憑什么?”慧妍急得眼眶里充滿了淚水。
“憑我是你爹,”何績豐背過手去,挺直了身子,“我這么做都是為你好。”
“為我好?我看你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吧。你們這些當官的都是一個樣,早就串通好了如何分贓,當然不會同意我們去揭穿你們的陰謀了。”
“什么?你再敢說一句試試!”
“說就說了,我還怕你不成。我早就知道何慧婷跟你們一條心了,都不理解我,都只想著你們自己。你平時工作忙,不回家,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還不是聽說我和何慧婷吵架了,還不是知道我要參加合唱來阻止你們伐林,還不是......”
“啪”。何績豐抽了慧妍一巴掌,在她白嫩嫩的臉頰上留下了一片紫紅的巴掌印。
“你打我......”慧妍眼眶里的淚水啪嗒啪嗒地以淚珠的形式滴到地上。
“給我住手,”林老太太叫道,“你干嘛打孩子啊。”
何績豐沒想到自己下手這么重,身子有些顫抖:“慧妍,你沒事吧。”
何績豐想要摸一摸慧妍的臉,可卻被慧妍推開了。
慧妍看著他,又看看屋內的所有人,最后抽著鼻子跑了出去。
“慧妍,慧妍,”林老太太叫著跑走的慧妍,“誒呦,何績豐,你咋下手就不知道個輕重呢。要是慧妍有啥事,我一定跟你斷絕母子關系。”
“這都是被你們慣的,要不是你們平日里那么寵著她,她能和慧婷吵起來嗎,能頂撞我嗎,能做出這么多出格的事情嗎......”
“你給我滾!”
何績豐有些意外,一氣之下離開了。
林老太太氣得有些高血壓,幸虧天羽祖母和洛老爺子一直在旁相勸,要不然她非得氣死不可。
慧婷見祖母生氣,便要出去把慧妍找回來。
何家大嫂反對:“你去找,你還嫌你妹妹不生氣不是。慧婷啊慧婷,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你是姐姐,應該多照顧妹妹,有矛盾應該讓著點妹妹。可你怎么做的,非要鬧到這么不可開交不行?”
說著她便要對慧婷指指點點,可是被宋姨攔下了。
既然何家大嫂不同意慧婷去,那么天羽便自告奮勇:“我去吧,慧妍妹妹應該能聽進去我的話。”
何家大嫂點了點頭。
褚風眠本也想去,但天羽見家里這么亂,便請她在家幫著宋姨做些什么,所以便沒有跟隨。
天羽要找到慧妍其實不難,因為慧婷告訴他,慧妍必定在村北的空地那里蕩秋千。果不其然,天羽一到那便看見慧妍坐在一架秋千上,正在擺著腿蕩著秋千。
“蕩秋千啦。”天羽走到秋千旁。
“是啊,蕩蕩秋千能叫人心情愉悅,蕩走一切煩惱和不開心。”慧妍仰頭看著天空,不想叫天羽看到自己剛剛哭過的樣子。
“這里怎么只有一架秋千?”
“原本有兩架,后來我玩壞了一架,所以只剩下一架了。”
“秋千還能被玩壞,足見你非常喜歡蕩秋千啊。”
“小時候沒有那么多可以玩的東西,父親又整天見不到個人影,所以我只好來這里蕩秋千玩了。聽說這秋千還是當年陸達叔叔弄的呢。”
“是嗎,這我可不知道。”
“可能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吧。看這秋千也有不少年頭了。”
“你玩秋千都是自己一個人嗎?”
“不然呢?”
“你姐姐就沒有和你一起玩過嗎?我看你倆平時總在一塊兒。”
“原先有兩架的時候一起玩,可是當秋千壞掉一架之后,她怕蕩秋千的時候摔到自己,所以后來再沒有蕩過。”
“你姐姐并不是害怕摔到自己吧,她應該是不想和你爭這唯一的一架秋千。”
“怎么可能,你不要替她說好話。”
“我問你,你蕩秋千的時候她是不是一直在你身邊,是不是在你背后推你?”
“有的時候是這樣。可是......”
“沒什么可是。她如果不是因為關心你的話為什么要陪你來蕩秋千?既然不想再蕩秋千了,那么她完全可以去做些別的事情啊,何必要在這里浪費時間。你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嗯......所以,你想跟我說什么?”
“你姐姐是愛你的,這愛甚至超過了你的父母。”
“就因為我倆是雙胞胎?”
“不,因為只有她會以你為出發點考慮問題。”
“嗯......所以,你想叫我回家去是嗎?”
“難道不回去嗎?外面天氣這么冷,你從家里出來也沒穿件外套,衣裳這么單薄,你姐姐她估計......”
“我不回家。”
“你不回家能去哪里?”
“哪里都行,總之比家里好。”
“傻話,哪里能比家里好呢?”
“起碼外面沒有何慧婷。”
“不要這么說你姐姐,乖,聽話,家里人還都惦記著你呢。”
說著,天羽就要拉慧妍回家,可是他的手卻被慧妍甩開了。
“我不要回家,你們和何慧婷都是一伙的。”
天羽還想再勸勸,可是慧妍卻跳下秋千跑開了。
天羽追上前將她攔下,然后低賤地求道:“求求你,回去吧。”
“我不!”
慧妍還欲再跑,可是天羽擋在了她的面前。
慧妍叫道:“請你讓開。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見令人作嘔的何慧婷。”
“住口!”天羽對她吼道,“你不可以這么罵你姐姐!”
“我就罵了,怎么著?”
“你混蛋!”天羽瞪大了眼睛,“你姐姐為你付出這么多,你這么罵她,良心上過得去嗎?”
“我......”
“你以為你有多么重要,要是沒有一家老小關心你、照顧你,你覺得你會有這么安逸的生活嗎?”
“我......”
“總覺得自己了不起,可這都是家人慣著你才擁有的。沒事總任性的耍脾氣,難道所有人都要欠你的不是?”
“我......”
“你不想回家,那好,不用回去。我也不會管你了,隨便你,愛去哪去哪。再見!”
天羽轉身佯作離去,可還沒走幾步就聽到了慧妍的啜泣聲。
“唔......唔——陸天羽,連你也兇我,你好壞。”
“我......慧妍,你怎么哭了?”
“唔......唔——陸天羽,我......我......”
天羽這時看清她掛滿珍珠般淚珠的小圓臉,臉上還留有一片巴掌印,頓時心疼了。
“你要是不再哭我就不兇你了。”
慧妍抽了幾下鼻子,緩緩止住了淚水。
“我想回家。”
“行,回家。”
“可是我這么回去多沒面子,跟我又向何慧婷服軟似的。”
天羽思忖片刻,靈光一閃,說道:“要不我們先去琛哥那里吃個夜宵,等一會叫他跟你回去。琛哥你也知道,點子特別多。你就說一直在他那吃夜宵,慧婷猜錯了,回家不是你服軟,是叫琛哥來給你助威,數落他們的不是,這反倒顯得你寬宏大量諒解了她。”
“好吧,我暫且勉為其難答應了。不過我要你請我吃芭菲。”
“草莓的還是巧克力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兩種口味?”
“我猜的。”
“猜得真準。一樣一杯。”
“兩杯你還不吃拉肚子了?”
“吃不了的你解決。”
“行,我解決就我解決。走吧。”
“不走。”
“嗯?”
“我哭累了,你背我。”
慧妍向天羽背上跳去。可是天羽沒有讓她得逞,身子一扭,躲開了。
“多大人了,還要我背。不背,自己走。”
“女孩子叫你背你都不背,你好傻。”
“我這是穩重。”
“女生可不喜歡這種穩重。”
“愛喜歡不喜歡。”
“不討女生喜歡的男生遲早要吃大虧的。”
天羽沒搭理這茬,拉著慧妍就走。他之前沒有感覺,這時一抓慧妍手腕,竟然滑滑的、嫩嫩的,稍一使力更像是握了一只章魚腳。他也不知道女生的手腕是不是都是如此,起碼碧桃的手腕是摸得到骨頭的。
天羽開玩笑:“慧妍,別看你和慧婷長得一模一樣,但我猜你比她重。”
慧妍不解:“怎么可能?我倆明明一樣重。”
“那我怎么看你更圓潤一些呢。”
“圓潤?”
“你的臉又紅又胖,和新熟的蘋果似的。”
慧妍輕嗔薄怒道:“討厭,你嘲諷我的臉被抽腫了不是。”
“哪里敢。我是覺得你的臉蛋圓乎乎的蠻可愛。”
“咿呀咿呀,說的人家怪不好意思。”
“就是一邊臉蛋白白凈凈,另一邊跟打了太多腮紅似的,顯得不對稱。”
“呸。你還是嘲諷我的臉被抽腫了。”
慧妍揪著天羽的耳朵叫天羽道歉求饒,可天羽就是不求饒,反而把慧妍的手腕抓得更緊了,這倒是叫慧妍有些難為情。無奈,慧妍放棄了揪天羽耳朵,天羽的手也稍稍松些了。
這一夜,在香原村的路燈下,陸天羽拉著何慧妍一路連跑帶跳向酒吧開去。
夜深無人擾,唯有寒風至。
天羽困了。慧妍的臉被冷風一吹,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