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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孫恩陷滬瀆,殺吳國內史袁崧,死者四千人。
涼王隆多殺豪望以立威名,內外囂然,人不自保。
魏安人焦朗遣使說秦隴西公碩德曰:“呂氏自武皇棄世,兄弟相攻,政綱不立,競為威虐。百姓饑饉,死者過半。今乘其篡奪之際,取之易于返掌,不可失也。”
碩德言于秦王興,帥步騎六萬伐涼,乞伏乾歸帥騎七千從之。
六月甲戌,孫恩浮海奄至丹徒,戰士十余萬,樓船千余艘,建康震駭。乙亥,內外戒嚴,百官入居省內。冠軍將軍高素等守石頭,輔國將軍劉襲柵斷淮口,丹陽尹司馬恢之戍南岸,冠軍將軍桓謙等備白石,左衛將軍王嘏等屯中堂,征豫州刺史譙王尚之入衛京師。
劉牢之自山陰引兵邀擊恩,未至而恩已過,乃使劉裕自海鹽入援。裕兵不滿千人,倍道兼行,與恩俱至丹徒。裕眾既少,加以涉遠疲勞,而丹徒守軍莫有斗志。恩帥眾鼓噪,登蒜山,居民皆荷擔而立。裕帥所領奔擊,大破之,投崖赴水者甚眾,恩狼狽僅得還船。然恩猶恃其眾,尋復整兵徑向京師。后將軍元顯帥兵拒戰,頻不利。會稽王道子無他謀略,唯日禱蔣侯廟。
恩來漸近,百姓恟懼。譙王尚之帥精銳馳至,徑屯積弩堂。恩樓船高大,溯風不得疾行,數日乃至白石。恩本以諸軍分散,欲掩不備;既而知尚之在建康,復聞劉牢之已還,至新洲,不敢進而去,浮海北走郁洲。恩別將攻陷廣陵,殺三千人。寧朔將軍高雅之擊恩于郁洲,為恩所執。
桓玄厲兵訓卒,常伺朝廷之隙,聞孫恩逼京師,建牙聚眾,上疏請討之。元顯大懼。會恩退,元顯以詔書止之,玄乃解嚴。
梁中庸等共推沮渠蒙遜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張掖公,赦其境內,改元永安。蒙遜署從兄伏奴為張掖太守、和平侯,弟挐為建忠將軍、都谷侯,田昂為西郡太守,臧莫孩為輔國將軍,房晷、梁中庸為左、右長史,張騭、謝正禮為左右司馬。擢任賢才,文武咸悅。
河西王利鹿孤命群臣極言得失。西曹從事史暠曰:“陛下命將出征,往無不捷。然不以綏寧為先,唯以徙民為務;民安土重遷,故多離叛,此所以斬將拔城而地不加廣也。”利鹿孤善之。
秋七月,魏兗州刺史長孫肥將步騎二萬南徇許昌,東至彭城,將軍劉該降之。
秦隴西公碩德自金城濟河,直趣廣武,河西王利鹿孤攝廣武守軍以避之。秦軍至姑臧,涼王隆遣輔國大將軍超、龍驤將軍邈等逆戰,碩德大破之,生擒邈,俘斬萬計。隆嬰城固守,巴西公佗帥東苑之眾二萬五千降于秦。西涼公暠、河西王利鹿孤、沮渠蒙遜各遣使奉表入貢于秦。
初,涼將姜紀降于河西王利鹿孤,廣武公傉檀與論兵略,甚愛重之,坐則連席,出則同車,每談論,以夜繼晝。利鹿孤謂傉檀曰:“姜紀信有美才,然視候非常,必不久留于此,不如殺之。紀若入秦,必為人患。”
傉檀曰:“臣以布衣之交待紀,紀必不相負也。”
八月,紀將數十騎奔秦軍,說碩德曰:“呂隆孤城無援,明公以大軍臨之,其勢必請降;然彼徙文降而已,未肯遂服也。請給紀步騎三千,與王松怱因焦朗、華純之眾,伺其釁隙,隆不足取也。不然,今禿發在南,兵強國富,若兼姑臧而據之,威勢益盛,沮渠蒙遜、李暠不能抗也,必將歸之,如此,則為國家之大敵矣。”碩德乃表紀為武威太守。配兵二千,屯據晏然
秦王興聞楊桓之賢而征之,利鹿孤不敢留。
詔以劉裕為下邳太守,討孫恩于郁洲,累戰,大破之。恩由是衰弱,復緣海南走,裕亦隨而邀擊之。
燕王盛懲其父寶以懦弱失國,務峻威刑,又自矜聰察,多所猜忌,群臣有纖介之嫌,皆先事誅之。由是宗親、勛舊,人不自保。丁亥,左將軍慕容國與殿上將軍秦輿、段贊謀帥禁兵襲盛,事發,死者五百余人。壬辰夜,前將軍段璣與秦輿之子興、段讚之子泰潛于禁中鼓噪大呼。盛聞變,帥左右出戰,賊眾逃潰。璣被創,匿廂屋間。俄有一賊從暗中擊盛,盛被傷,輦升前殿,申約禁衛,事定而卒。
中壘將軍慕容拔、冗從仆射郭仲白太后丁氏,以為國家多難,宜立長君。時眾望在盛弟司徒、尚書令、平原公元,而河間公熙素得幸于丁氏,丁氏乃廢太子定,密迎熙入宮。明旦,群臣入朝,始知有變,因上表勸進于熙。熙以讓元,元不敢當。癸巳,熙即天王位,捕獲段璣等,皆夷三族。甲午,大赦。丙申,平原公元以嫌賜死。閏月辛酉,葬盛于興平陵,謚曰昭武皇帝,廟號中宗。丁氏送葬未還,中領軍慕容提、步軍校尉張佛等謀立故太子定,事覺,伏誅,定亦賜死。丙寅,大赦,改元光始。
秦隴西公碩德圍姑臧累月,東方之人在城中者多謀外叛,魏益多復誘扇之,欲殺涼王隆及安定公超,事發,坐死者三百余家。碩德撫納夷、夏,分置守宰,節食聚粟,為持久之計。
涼之群臣請與秦連和,隆不許。安守公超曰:“今資儲內竭,上下嗷嗷,雖使張、陳復生,亦無以為策。陛下當思權變屈伸,何愛尺書、單使為卑辭以退敵!敵去之后,修德政以息民,若卜世未窮,何憂舊業之不復!若天命去矣,亦可以保全宗族。不然,坐守困窮,終將何如!”隆乃從之,九月,遣使請降于秦。碩德表隆為鎮西大將軍、涼州刺史、建康公。隆遣子弟及文武舊臣慕容筑、楊穎等五十余家入質于長安。碩德軍令嚴整,秋毫不犯,祭先賢,禮名士,西土悅之。
沮渠蒙遜所部酒泉、涼寧二郡叛降于西涼,又聞呂隆降秦,大懼,遣其弟建忠將軍挐、牧府長史張潛見碩德于姑臧,請帥其眾東遷。碩德喜,拜潛張掖太守,挐建康太守。潛勸蒙遜東遷。挐私謂蒙遜曰:“姑臧未拔,呂氏猶存,碩德糧盡將還,不能久也。何為自棄土宇,受制于人乎!”臧莫孩亦以為然。
蒙遜遣子奚念為質于河西王利鹿孤,利鹿孤不受,曰:“奚念年少,可遣挐也。”冬十月,蒙遜復遣使上疏于利鹿孤曰:“臣前遣奚念具披誠款,而圣旨未昭,復征弟挐。臣竊以為茍有誠信,則子不為輕;若其不信,則弟不為重。今寇難未夷,不獲奉詔,愿陛下亮之。”利鹿孤怒,遣張松侯俱延、興城侯文支將騎一萬襲蒙遜,至萬歲臨松,執蒙遜從弟鄯善茍子,虜其民六千余戶。蒙遜從叔孔遮入朝于利鹿孤,許以挐為質。利鹿孤乃歸其所掠,召俱延等還。文支,利鹿孤之弟也。
南燕主備德宴群臣于延賢堂,酒酣,謂群臣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青州刺史鞠仲曰:“陛下中興圣主,少康、光武之儔。”備德顧左右賜仲帛千匹,仲以所賜多,辭之。備德曰:“卿知調朕,朕不知調卿邪!卿所對非實,故朕亦以虛言賞卿耳。”韓范進曰:“天子無戲言。今日之論,君臣俱失。”備德大悅,賜范絹五十匹。
備德母及兄納皆在長安,備德遣平原人杜弘往訪之。弘曰:“臣至長安,若不奉太后動止,當西如張掖,以死為效。臣父雄年逾六十,乞本縣之祿以申烏鳥之情。”中書令張華曰:“杜弘未行而求祿,要君之罪大矣。”備德曰:“弘為君迎母,為父求祿,忠孝備矣,何罪之有!”以雄為平原令。弘至張掖,為盜所殺。
十一月,劉裕追孫恩至滬瀆、海鹽,又破之,俘斬以萬數,恩遂自浹口遠竄入海。
十二月辛亥,魏主珪遣常山王遵、定陵公和跋帥眾五萬襲沒弈干于高平。
乙卯,魏虎威將軍宿沓干伐燕,攻令支;乙丑,燕中領軍宇文拔救之。壬午,宿沓干拔令支而戍之。
呂超攻姜紀,不克,遂攻焦朗。朗遣其弟子嵩為質于河西王利鹿孤以請迎,利鹿孤遣車騎將軍傉檀赴之。比至,超已退,朗閉門拒之。傉檀怒,將攻之,鎮北將軍俱延諫曰:“安土重遷,人之常情。朗孤城無食,今年不降,后年自服,何必多殺士卒以攻之!若其不捷,彼必去從他國。棄州境士民以資鄰敵,非計也;不如以善言諭之。”傉檀乃與朗連和,遂曜兵姑臧,壁于胡阬。
傉檀知呂超必來斫營,畜火以待之。超夜遣中壘將軍王集帥精兵二千斫傉檀營,傉檀徐嚴不起。集入壘中,內外皆舉火,光照如晝;縱兵擊之,斬集及甲首三百余級。呂隆懼,偽與傉檀通好,請于苑內結盟,傉檀遣俱延入盟,俱延疑其有伏,毀苑墻而入。超伏兵擊之,俱延失馬步走,凌江將軍郭祖力戰拒之,俱延乃得免。傉檀怒,攻其昌松太守孟祎于顯美。隆遣廣武將軍茍安國、寧遠將軍石可帥騎五百救之。安國等憚傉檀之強,遁還。
桓玄表其兄偉為江州刺史,鎮夏口;司馬刁暢為輔國將軍、督八郡軍事,鎮襄陽;遣其將皇甫敷、馮該戍湓口。移沮、漳蠻二千戶于江南,立武寧郡;更招集流民,立綏安郡。詔征廣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玄皆留不遣。
玄自謂有晉國三分之二,數使人上己符端,欲以惑眾;又致箋于會稽王道子曰:“賊造近郊,以風不得進,以雨不致火,食盡故去耳,非力屈也。昔國寶死后,王恭不乘此威入統朝政,足見其心非侮于明公也,而謂之不忠。今之貴要腹心,有時流清望者誰乎?豈可云無佳勝!直是不能信之耳!爾來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禍。在朝君子皆畏禍不言,玄忝任在遠,是以披寫事實。”元顯見之,大懼。
張法順謂元顯曰:“桓玄承籍世資,素有豪氣,既并殷、楊,專有荊楚,第下之所控引止三吳耳。孫恩為亂,東土涂地,公私困竭,玄必乘此縱其奸兇,竊用憂之。”
元顯曰:“為之奈何?”
法順曰:“玄始得荊州,人情未附。方務綏撫,未暇他圖。若乘此際使劉牢之為前鋒,而第下以大軍繼進,玄可取也。”元顯以為然。
會武昌太守庾楷以玄與朝廷構怨,恐事不成,禍及于己,密使人自結于元顯,云:“玄大失人情,眾不為用,若朝廷遣軍,己當為內應。”
元顯大喜,遣張法順至京口,謀于劉牢之;牢之以為難。法順還,謂元顯曰:“觀牢之言色,必二于我,不如召入殺之;不爾,敗人大事。”元顯不從。于是大治水軍,征兵裝艦,以謀討玄。
元興元年(壬寅,公元402年)
春正月庚午朔,下詔罪狀桓玄,以尚書令元顯為驃騎大將軍、征討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諸軍事,加黃鉞,又以鎮北將軍劉牢之為前鋒都督,前將軍譙王尚之為后部,因大赦,改元,內外戒嚴;加會稽王道子太傅。
元顯欲盡誅諸桓。中護軍桓脩,驃騎長史王誕之甥也,誕有寵于元顯,因陳脩等與玄志趣不同,元顯乃止。誕,導之曾孫也。
張法順言于元顯曰:“桓謙兄弟每為上流耳目,宜斬之以杜奸謀。且事之濟不,系在前軍,而牢之反覆,萬一有變,則禍敗立至。可令牢之殺謙兄弟以示無二心,若不受命,當逆為之所。”
元顯曰:“今非牢之,無以敵玄;且始事而誅大將,人情不安。”再三不可。又以桓氏世為荊土所附,桓沖特有遺惠,而謙,沖之子也,乃自驃騎司馬除都督荊、益、寧、梁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欲以結西人之心。
丁丑,燕慕容拔攻魏令支戍,克之,宿沓干走,執魏遼西太守那頡。燕以拔為幽州刺史,鎮令支,以中堅將軍遼西陽豪為本郡太守。丁亥,以章武公淵為尚書令,博陵公虔為尚書左仆射,尚書王騰為右仆射。
戊子,魏材官將軍和突攻黜弗、素古延等諸部,破之。初,魏主珪遣北部大人賀狄干獻馬千匹求婚于秦,秦王興聞珪已立慕容后,止狄干而絕其婚;沒弈干、黜弗、素古延,皆秦之屬國也,而魏攻之,由是秦、魏有隙。庚寅,珪大閱士馬,命并州諸郡積谷于平陽之乾壁,以備秦。
柔然社侖方睦于秦,遣將救黜弗、素古延;辛卯,和突逆擊,大破之,社侖帥其部落遠遁漠北,奪高車之地而居之。斛律部帥倍侯利擊社侖,大為所敗,倍侯利奔魏。社侖于是西北擊匈奴遺種日拔也雞,大破之,遂吞并諸部,士馬繁盛,雄于北方。其地西至焉耆,東接朝鮮,南臨大漠,旁側小國皆羈屬焉。自號豆代可汗。始立約束,以千人為軍,軍有將;百人為幢,幢有帥。攻戰先登者賜以虜獲,畏懦者以石擊其首而殺之。
禿發傉檀克顯美,執孟祎而責之,以其不早降。祎曰:“祎受呂氏厚恩,分符守土;若明公大軍甫至,望旗歸附,恐獲罪于執事矣。”傉檀釋而禮之,徙二千余戶而歸,以祎為左司馬。祎辭曰:“呂氏將亡,圣朝必取河右,人無愚智皆知之。但祎為人守城不能全,復忝顯任,于心竊所未安。若蒙明公之惠,使得就戮姑臧,死且不朽。”傉檀義而歸之。
東土遭孫恩之亂,因以饑饉,漕運不繼。桓玄禁斷江路,公私匱乏,以麩、橡給士卒。玄謂朝廷方多憂虞,必未暇討己,可以蓄力觀釁。及大軍將發,從兄太傅長史石生密以書報之。玄大驚,欲完聚江陵。
長史卞范之曰:“明公英威振于遠近,元顯口尚乳臭,劉牢之大失物情,若兵臨近畿,示以禍福,土崩之勢可翹足而待,何有延敵入境,自取窮蹙者乎!”玄從之,留桓偉守江陵,抗表傳檄,罪狀元顯,舉兵東下。檄至,元顯大懼。二月丙午,帝餞元顯于西池,元顯下船而不發。
癸丑,魏常山王遵等至高平,沒弈干棄其部眾,帥數千騎與劉勃勃奔秦州。魏軍追至瓦亭,不及而還,盡獲其府庫蓄積,馬四萬余匹,雜畜九萬余口,徙其民于代都,余種分迸。平陽太守貳塵復侵秦河東,長安大震,關中諸城晝閉,秦人簡兵訓卒以謀伐魏。
秦王興立子泓為太子,大赦。泓孝友寬和,喜文學,善談詠,而懦弱多病。興欲以為嗣,而狐疑不決,久乃立之。
姑臧大饑,米斗直錢五千,人相食,餓死者十余萬口。城門晝閉,樵采路絕,民請出城為胡虜奴婢者,日有數百,呂隆惡其沮動眾心,盡坑之,積尸盈路。
沮渠蒙遜引兵攻姑臧,隆遣使求救于河西王利鹿孤,利鹿孤遣廣武公傉檀帥騎一萬救之,未至,隆擊破蒙遜軍,蒙遜請與隆盟,留谷萬余斛遺之而還。傉檀至昌松,聞蒙遜已退,乃徙涼澤段冢民五百余戶而還。
中散騎常侍張融言于利鹿孤曰:“焦朗兄弟據魏安,潛通姚氏,數為反覆,今不取,后必為朝廷憂。”利鹿孤遣傉檀討之,朗面縛出降,傉檀送于西平,徙其民于樂都。
桓玄發江陵,慮事不捷,常為西還之計。及過尋陽,不見官軍,意甚喜,將士之氣亦振。庾楷謀泄,玄囚之。丁巳,詔遣齊王柔之以騶虞幡宣告荊、江二州,使罷兵;玄前鋒殺之。柔之,宗之子也。
丁卯,玄至姑孰,使其將馮該等攻歷陽,襄城太守司馬休之嬰城固守。玄軍斷洞浦,焚豫州舟艦。豫州刺史譙王尚之帥步卒九千陣于浦上,遣武都太守楊秋屯橫江,秋降于玄軍。尚之眾潰,逃于涂中,玄捕獲之。司馬休之出戰而敗,棄城走。
劉牢之素惡驃騎大將軍元顯,恐桓玄既滅,元顯益驕恣,又恐己功名愈盛,不為元顯所容,且自恃材武,擁強兵,欲假玄以除執政,復伺玄之隙而自取之,故不肯討玄。元顯日夜昏酣,以牢之為前鋒。牢之驟詣門,不得見,及帝出餞元顯,遇之公坐而已。
牢之軍溧洲,參軍劉裕請擊玄,牢之不許。
玄使牢之族舅何穆說牢之曰:“自古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而能自全者,誰邪?越之文種,秦之白起,漢之韓信,皆事明主,為之盡力,功成之日,猶不免誅夷,況為兇愚者之用乎!君如今日戰勝則傾宗,戰敗則覆族,欲以此安歸乎!不若翻然改圖,則可以長保富貴矣。古人射鉤、斬袪,猶不害為輔佐,況玄與君無宿昔之怨乎!”
時譙王尚之已敗,人情愈恐,牢之頗納穆言,與玄交通。東海中尉東海何無忌,牢之之甥也,與劉裕極諫,不聽。
其子驃騎從事中郎敬宣諫曰:“今國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與玄。玄藉父、叔之資,據有全楚,割晉國三分之二,一朝縱之使陵朝廷,玄威望既成,恐難圖也,董卓之變,將在今矣。”
牢之怒曰:“吾豈不知!今日取玄如反覆手耳;但平玄之后,令我奈驃騎何!”
三月乙巳朔,牢之遣敬宣詣玄請降。玄陰欲誅牢之,乃與敬宣宴飲,陳名書畫共觀之,以安悅其意;敬宣不之覺,玄佐吏莫不相視而笑。玄版敬宣為諮議參軍。
元顯將發,聞玄已至新亭,棄船,退屯國子學。辛未,陳于宣陽門外。軍中相驚,言玄已至南桁,元顯引兵欲還宮。玄遣人拔刀隨后大呼曰:“放仗!”軍人皆崩潰,元顯乘馬走入東府,唯張法順一騎隨之。元顯問計于道子,道子但對之涕泣。玄遣太傅從事中郎毛泰收元顯送新亭,縛于舫前而數之。元顯曰:“為王誕、張法順所誤耳。”
壬申,復隆安年號,帝遣侍中勞玄于安樂渚。玄入京師,稱詔解嚴,以玄總百揆、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徐、荊、江三州刺史,假黃鉞。玄以桓偉為荊州刺史,桓謙為尚書左仆射,桓脩為徐、兗二州刺史,桓石生為江州刺史,卞范之為丹楊尹。
初,玄之舉兵,侍中王謐奉詔詣玄,玄親禮之。及玄輔政,以謐為中書令。謐,導之孫也。新安太守殷仲文,覬之弟也,玄姊為仲文妻。仲文聞玄克京師,棄郡投玄,玄以為諮議參軍。劉邁往見玄,玄曰:“汝不畏死,而敢來邪?”
邁曰:“射鉤斬袪,并邁為三。”玄悅,以為參軍。
癸酉,有司奏會稽王道子酣縱不孝,當棄市,詔徙安成郡;斬元顯及東海王彥璋、譙王尚之、庾楷、張法順、毛泰等于建康市。桓脩為王誕固請,長流嶺南
玄以劉牢之為會稽內史。牢之曰:“始爾,便奪我兵,禍其至矣!”
劉敬宣請歸諭牢之,使受命,玄遣之。敬宣勸牢之襲玄,牢之猶豫不決,移屯班瀆,私告劉裕曰:“今當北就高雅之于廣陵,舉兵以匡社稷,卿能從我去乎?”
裕曰:“將軍以勁卒數萬,望風降服,彼新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廣陵豈可得至邪!裕當反服還京口耳。”
何無忌謂裕曰:“我將何之?”
裕曰:“吾觀鎮北必不免,卿可隨我還京口。桓玄若守臣節,當與卿事之;不然,當與卿圖之。”
王夫之曰:「使牢之幸仇其詐,而桓玄受戮,論者將許之以能權;乃牢之殺元,而牢之之禍晉益深,君子豈受其欺哉?」
于是牢之大集僚佐,議據江北以討玄。參軍劉襲曰:“事之不可者莫大于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馬郎君,今復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語畢,趨出,佐吏多散走。
牢之懼,使敬宣之京口迎家;失期不至,牢之以為事已泄,為玄所殺,乃帥部曲北走,至新洲,縊而死。敬宣至,不暇哭,即渡江奔廣陵。將吏共殯斂牢之,以其喪歸丹徒。玄令斫棺斬首,暴尸于市。
【原文華譯】
1 孫恩攻陷滬瀆,殺吳國內史袁崧,死者四千人。
2 涼王呂隆殺人立威,殺了很多豪門望族,內外囂然。人人不能自保。魏安人焦朗遣使游說后秦隴西公姚碩德說:“呂氏自從武皇呂光去世后,兄弟相攻,政綱不立,競為威虐。百姓饑饉,死者過半。如今乘其篡奪之際,取之易如反掌,機不可失。”姚碩德把這話告訴后秦王姚興,然后率步騎兵六萬人伐涼,乞伏乾歸率騎兵七千人跟從。
3 六月一日,孫恩從海上進入長江,逆流而上,突擊丹徒,戰士十余萬,樓船千余艘,建康震駭。六月二日,東晉都城內外戒嚴,百官都住在各自的衙門。冠軍將軍高素等鎮守石頭城,輔國將軍劉襲用木柵切斷淮口,丹楊尹司馬恢之在長江南岸布防,冠軍將軍桓謙等駐守白石,左衛將軍王嘏等屯駐皇宮,又征召豫州刺史、譙王司馬尚之入衛京師。
劉牢之從山陰引兵準備攔擊孫恩,還沒有趕到,孫恩大軍已過,于是他派劉裕從海鹽入京救援。劉裕士兵不滿一千人,倍道兼行,與孫恩同時抵達丹徒。劉裕兵少,加上涉遠疲勞,而丹徒守軍毫無斗志。孫恩率眾鼓噪,登上蒜山,當地居民都扛著扁擔,站在一旁觀戰。劉裕率所部奔擊,大破孫恩軍,投崖赴水死者甚眾,孫恩狼狽逃回船上。但是,孫恩仍然仗恃人多,很快整兵,直撲京師。后將軍司馬元顯率兵拒戰,頻頻失利。會稽王司馬道子束手無策,唯有每天在蔣侯廟禱告(蔣侯廟在蔣山,東漢末年蔣子文追擊匪徒,在山上戰死。孫權為他立廟祭祀。江東朝野每每到蔣侯廟祭祀,常有應驗)。
孫恩日漸迫近,百姓恟懼。譙王司馬尚之率精銳部隊馳至,屯駐積弩堂。孫恩軍樓船高大,逆風走不快,過了幾天才到白石。孫恩本以為官軍分散,想要攻其不備;但到白石后知道司馬尚之已到建康,又聽聞劉牢之已回,到了新洲,不敢再進,掉頭而去,由海路北上郁洲。孫恩別將攻陷廣陵,殺三千人。寧朔將軍高雅之在郁洲攻擊孫恩,被孫恩生擒。
桓玄厲兵訓卒,時常窺伺朝廷的變化,聽聞孫恩進逼京師,立即豎起軍旗,動員部隊,上疏請討伐叛軍。司馬元顯大懼。正好孫恩退兵,司馬元顯以詔書制止桓玄,桓玄于是解除動員。
4 梁中庸等共同推舉沮渠蒙遜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張掖公,在其境內大赦,改年號為永安。沮渠蒙遜任命堂兄沮渠伏奴為張掖太守、和平侯,弟弟沮渠挐為建忠將軍、都谷侯,田昂為西郡太守,臧莫孩為輔國將軍,房晷、梁中庸為左、右長史,張騭、謝正禮為左、右司馬。他擢升任用賢才,文武官員都很高興。
5 河西王禿發利鹿孤命群臣暢所欲言政事得失。西曹從事史暠說:“陛下命將出征,戰無不捷。但是不以安撫人民為先,而是強迫他們遷徙;人民安于故土,不愿遷徙,所以很多離叛,這就是我們斬殺敵將、攻破敵城,而疆土不能擴大的原因。”禿發利鹿孤贊賞他的話。
6 秋,七月,北魏兗州刺史長孫肥率領步騎兵二萬人南征許昌,向東挺進到彭城,晉國將軍劉該投降。
7 后秦隴西公姚碩德從金城渡過黃河,直撲廣武,河西王禿發利鹿孤急令廣武守軍撤退,避開后秦軍攻擊。后秦軍到了姑臧,后涼王呂隆派輔國大將軍呂超、龍驤將軍呂邈等逆戰,姚碩德大破涼軍,生擒呂邈,俘虜斬首數以萬計。呂隆嬰城固守,巴西公呂佗率東苑部眾二萬五千人投降于后秦。西涼公呂暠、河西王禿發利鹿孤、沮渠蒙遜各遣使奉表,入后秦進貢。
當初,涼將姜紀投降于河西王禿發利鹿孤,廣武公禿發傉檀與他討論兵略,非常喜愛看重他,坐則連席,出則同車,每此談論,通宵達旦。禿發利鹿孤對禿發傉檀說:“姜紀確實有美才,但是眼光太高,必定不會久留于此,不如殺了他。姜紀如果入秦,必定成為禍患。”禿發傉檀說:“臣以布衣之交待姜紀,姜紀必定不會辜負我。”
八月,姜紀率數十騎兵投奔后秦軍,對姚碩德說:“呂隆孤城無援,明公以大軍壓境,他勢必請降;但他只是表面投降而已,并非心服口服。請您給我步騎兵三千,與王松怱一起,利用涼國降將焦朗、華純的部隊,窺伺機會,則可攻取呂隆。否則,如今禿發氏在南方,兵強國富,如果他們占據了姑臧,威勢更盛,沮渠蒙遜、李暠無力抵抗,必將歸附禿發氏,如此,則成為國家之大敵了。”姚碩德于是表舉姜紀為武威太守。配兵二千,屯據晏然。
后秦王姚興聽聞楊桓有賢才,征召他,禿發利鹿孤不敢留。
8 皇帝司馬德宗下詔,任命劉裕為下邳太守,討伐孫恩于郁洲,累次作戰,大破孫恩。孫恩由此衰弱,又沿著海岸向南逃走,劉裕也緊追不放,不斷向其進攻。
9 后燕王慕容盛認為父親慕容寶是因為懦弱而失國,所以用嚴刑峻法立威,又自以為聰明洞察,多所猜忌,群臣中稍微有一點嫌疑的,他都先下手誅殺了再說。于是宗親、勛舊,人人不能自保。
八月十五日,左將軍慕容國與殿上將軍秦輿、段密謀率禁兵襲擊慕容盛,事情泄露,被處死者五百余人。
八月二十日夜,前將軍段璣與秦輿之子秦興、段之子段泰秘密潛入宮中,鼓噪大呼。慕容盛聽聞事變,率左右出戰,賊眾逃潰。段璣受傷,藏匿在廂屋之間。突然有一個賊寇從暗中襲擊慕容盛,慕容盛受傷,坐輦車到前殿,指揮禁衛軍布置警戒,事態平靜后,去世。
中壘將軍慕容拔、冗從仆射郭仲報告太后丁氏,認為國家多難,宜立年齡較大的人為君。當時眾望所歸,都希望立慕容盛的弟弟、司徒、尚書令、平原公慕容元,但是河間公慕容熙一向為丁氏寵幸,丁氏于是廢太子慕容定,秘密迎接慕容熙入宮。第二天早上,群臣入朝,才知道事態有變,于是紛紛上表勸進于慕容熙。慕容熙推讓給慕容元,慕容元不敢當。
八月二十一日,慕容熙即天王位,捕獲段璣等,都夷滅三族。
八月二十二日,大赦。
八月二十四日,平原公慕容元因為受猜嫌,賜死。
閏八月十九日,葬慕容盛于興平陵,謚號為昭武皇帝,廟號中宗。丁氏送葬,還未回城,中領軍慕容提、步軍校尉張佛等密謀擁立故太子慕容定,事情泄露,伏誅,慕容定也被賜死。
閏八月二十四日,大赦,改年號為光始。
10 后秦隴西公姚碩德接連包圍姑臧數月,東方之人在城中者多密謀外叛,北魏也反復引誘煽動,想要殺死涼王呂隆及安定公呂超,事情泄露,連坐而死者三百余家。姚碩德撫慰、接納夷人、漢人,分別設置郡守、縣令,節約并蓄積糧食,為持久之計。
涼國群臣請求與后秦聯和,呂隆不許。
安定公呂超說:“如今資儲已經枯竭,上下嗷嗷待哺,就算是張良、陳平復生,也束手無策。陛下應當考慮權變,能屈能伸,何必愛惜一尺書信,不愿派出一個使者,以卑微的言辭來退敵!敵去之后,修德政以養息人民,如果國運還未到盡頭,何愁舊業不能恢復!如果天命已去,也可以保全宗族。不然,坐守困窮,最終又能怎么辦呢?”呂隆于是聽從,
九月,遣使請降于后秦。姚碩德表舉呂隆為鎮西大將軍、涼州刺史、建康公。呂隆派子弟及文武舊臣慕容筑、楊穎等五十余家到長安做人質。姚碩德軍令嚴整,秋毫不犯,祭先賢,禮名士,西土士民都很喜悅。
沮渠蒙遜所部酒泉、涼寧二郡叛變,投降西涼,又聽聞呂隆投降后秦,大懼,派他的弟弟、建忠將軍沮渠挐、牧府長史張潛到姑臧見姚碩德,請求率自己部眾東遷。姚碩德大喜,拜張潛為張掖太守,沮渠挐為建康太守。張潛勸沮渠蒙遜東遷。沮渠挐私底下對沮渠蒙遜說:“姑臧并未被攻下,呂氏實力還在,姚碩德糧食吃盡,將要東歸,不能持久。我們何必拋棄自己的土地,受制于人呢?”臧莫孩也以為然。
沮渠蒙遜派兒子沮渠奚念到河西王禿發利鹿孤處做人質以求援,禿發利鹿孤不接受,說:“沮渠奚念年少,可以派沮渠挐來。”
冬,十月,沮渠蒙遜又遣使上疏于禿發利鹿孤說:“臣之前派沮渠奚念來做人質,是誠心誠意,但是您的圣旨沒有批準,又要征召我的弟弟沮渠挐。臣心里認為,如果有誠信,則兒子不為輕;如果不信,則弟弟不為重。如今寇難未平,不能奉詔,愿陛下諒解。”
禿發利鹿孤怒,派張松侯禿發俱延、興城侯禿發文支率領騎兵一萬人襲擊沮渠蒙遜,到了萬歲、臨松,抓獲沮渠蒙遜的堂弟沮渠鄯善茍子,擄掠他的人民六千余戶。沮渠蒙遜的堂叔沮渠孔遮入朝于禿發利鹿孤,許諾送沮渠挐為人質。禿發利鹿孤于是歸還所搶掠的人口財物,召禿發俱延等還師。禿發文支,是禿發利鹿孤的弟弟。
11 南燕主慕容備德在延賢堂大宴群臣,酒酣耳熱之際,問群臣說:“朕可以與自古以來哪位君主相比?”
青州刺史鞠仲說:“陛下中興圣主,可以與少康、光武帝相比。”
慕容備德環顧左右,吩咐賞賜鞠仲綢緞一千匹,鞠仲說這賞賜太重了,推辭。慕容備德說:“你跟我開玩笑,我就不能跟你開玩笑嗎?你沒有說實話,我的賞賜也是一句空話而已。”
韓范說:“天子無戲言。今日之論,君臣都有過失。”慕容備德大悅,賜給韓范絹五十匹。
慕容備德的母親及兄長慕容納都在長安,慕容備德派平原人杜弘前往訪求。
杜弘說:“臣到了長安,如果找不到太后,當西入張掖,繼續尋找,死而后已。臣的父親杜雄年逾六十,請求賜給他本縣一份俸祿,以回報他對我的養育之恩。”
中書令張華說:“杜弘還沒出發,就索求俸祿,這是要挾君王的大罪。”
慕容備德說:“杜弘為君王去迎接母親,為自己的父親申請俸祿,忠孝兼備,何罪之有?”任命杜雄為平原縣令。杜弘走到張掖,為盜賊所殺。
12 十一月,劉裕追孫恩到滬瀆、海鹽,又擊破他,俘虜斬首數以萬計,孫恩于是從浹口遠竄入海。
13 十二月二十一日,北魏主拓跋珪派常山王拓跋遵、定陵公和跋率眾五萬人襲擊后秦車騎將軍沒弈干于高平。
14 十二月十五日,北魏虎威將軍宿沓干討伐后燕,攻打令支;二十五日,后燕中領軍宇文拔率軍救援。壬午日,宿沓干攻陷令支,留下駐守。
15 呂超攻姜紀,不能攻克,于是轉攻焦朗。焦朗派他的弟弟的兒子焦嵩到河西王禿發利鹿孤處做人質,投降禿發利鹿孤,并請派兵救援,禿發利鹿孤派車騎將軍禿發傉檀前往。禿發傉檀趕到時,呂超已經退兵,焦朗關閉城門,拒絕禿發傉檀進城。禿發傉檀怒,將要攻城,鎮北將軍俱延進諫說:“安于故土,不愿遷走,這是人之常情。呂朗坐守孤城,沒有糧食,今年不降,再過一年自然屈服,何必多殺士卒以攻城?如果不能攻下,他必定又去投降他國。拋棄州境士民,讓他們去資助鄰國敵人,不是好計策,不如好言曉諭他們。”禿發傉檀于是與焦朗聯和,進軍涼國首都姑臧,在城外舉行盛大的閱兵儀式,然后在胡阬扎營。
禿發傉檀知道呂超必定來劫營,于是準備火把等待。呂超夜里派中壘將軍王集率精兵兩千人偷襲禿發傉檀軍營,禿發傉檀下令全軍不動。等王集進入營中,突然內外一齊點燃火把,火光照如白晝;禿發傉檀縱兵攻擊,斬王集及甲首三百余級。呂隆懼,假意與禿發傉檀通好,請他到城苑內結盟,禿發傉檀派禿發俱延入城結盟,禿發俱延擔心對方有埋伏,不走大門,鑿開苑墻而入。呂超果然發伏兵攻擊,禿發俱延失去了戰馬,步行且戰且走,凌江將軍郭祖力戰保護,禿發俱延才得以逃脫。禿發傉檀怒,攻打昌松太守孟祎于顯美。呂隆派廣武將軍荀安國、寧遠將軍石可率騎兵五百人前往救援。荀安國等畏懼禿發傉檀兵強,逃回。
16 桓玄表舉他的哥哥桓偉為江州刺史,鎮守夏口;司馬刁暢為輔國將軍、督八郡軍事,鎮守襄陽;又派遣他的部將皇甫敷、馮該駐防湓口。將沮水、漳水蠻夷二千戶人家遷移到江南,設立武寧郡;又招集流民,設置綏安郡。朝廷下詔,征召廣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回京,桓玄將二人都留下,不讓去。
桓玄認為自己已經擁有晉國三分之二的土地,數次指使人給自己敬獻符瑞,以此迷惑眾心;又寫信給會稽王司馬道子說:“之前盜賊(孫恩)殺到京師近郊,因為刮風,不能前進;又因為下雨,不能放火,糧食吃盡,自行離開罷了,并非打不過官軍。當初王國寶死后,王恭并沒有乘著威勢入統朝政,足見他的內心,并沒有要欺凌你的意思,而你卻說他不忠。如今,位居朝廷顯貴要職的,有沒有清流名望呢?當然是有的!只是你不能信他罷了!如此日積月累,遂成今日之禍。朝中君子,都畏懼招禍,不敢說話,我在遠方任職,所以敢向你指出事實。”司馬元顯讀了信,大懼。
張法順對司馬元顯說:“桓玄承籍家世資歷,又一向有豪氣,兼并了殷仲堪、楊佺期之后,獨霸荊楚,閣下所能控制的,只有三吳地區而已。孫恩為亂,東土肝腦涂地,公私困竭,桓玄必定乘此機會,縱其奸兇,我私底下非常擔憂。”
司馬元顯說:“怎么辦?”
張法順說:“桓玄剛剛得到荊州,人心還未歸附他。他正著力于安撫接納,來不及做其他圖謀。如果乘此機會,派劉牢之為前鋒,而閣下以大軍繼進,則可拿下桓玄。”司馬元顯贊同。
這時,武昌太守庾楷認為桓玄與朝廷結怨,擔心他大事不成,連累自己招禍,秘密派人向司馬元顯投靠,說:“桓玄大失人心,眾人都不愿意為他所用,如果朝廷派出軍隊,我當為內應。”
司馬元顯大喜,派張法順到京口,與劉牢之商議;劉牢之認為很難扳倒桓玄。張法順回來,對司馬元顯說:“觀察劉牢之的言語和臉色,必定與我們有二心,不如召他回朝,殺了他;否則,將要壞大事。”司馬元顯不聽。于是大治水軍,征兵裝艦,準備討伐桓玄。
元興元年(公元402年)
1 春,正月一日,朝廷下詔,歷數桓玄罪狀,任命尚書令司馬元顯為驃騎大將軍、征討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諸軍事,假黃鉞,又以鎮北將軍劉牢之為前鋒都督,前將軍譙王司馬尚之為后部,因大赦,改年號,內外戒嚴;加授會稽王司馬道子為太傅。
司馬元顯想要將桓氏家族全部誅殺。中護軍桓修,是驃騎長史王誕的外甥,王誕有寵于司馬元顯,向司馬元顯保證桓修等與桓玄不是一條心,司馬元顯才停止。王誕,是王導的曾孫。
張法順對司馬元顯說:“桓謙兄弟總是為桓玄做耳目,應該斬殺他們,以杜絕奸謀。況且大事能不能成功,關鍵在于前鋒,而劉牢之反復無常,萬一有變,則禍敗立至。可以令劉牢之殺桓謙兄弟,以示他沒有二心,如果劉牢之不受命,則在禍患未至之前,我們可以先行處置(殺劉牢之)。”
司馬元顯說:“如今除了劉牢之,沒人能敵過桓玄;況且剛開始行動,就誅殺大將,人情不安。”再三不同意。又認為桓氏世代為荊州百姓所依附,桓沖尤其留下對人民的恩惠、恩情,而桓謙是桓沖的兒子,于是將桓謙從驃騎司馬擢升為都督荊州、益州、寧州、梁州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想以此來收買四方之心。
2 正月八日,后燕慕容拔反攻被北魏奪取的令支,攻克,宿沓干逃走,抓獲北魏任命的遼西太守那頡。后燕任命慕容拔為幽州刺史,鎮守令支,任命中堅將軍、遼西人陽豪為遼西太守。正月十八日,任命章武公慕容淵為尚書令,博陵公慕容虔為尚書左仆射,尚書王騰為右仆射。
3 正月十九日,北魏材官將軍和突攻擊黜弗、素古延等諸部,擊破。
當初,北魏主拓跋珪派北部大人賀狄干向后秦獻上一千匹馬,求婚。后秦王姚興聽聞拓跋珪已經立慕容氏為皇后,拒絕聯姻,并扣留賀狄干。沒弈干、黜弗、素古延,都是后秦的屬國,北魏卻攻打他們,由此后秦、北魏兩國有了矛盾。
正月二十一日,拓跋珪舉行大閱兵,命并州諸郡在平陽郡乾壁儲備糧食,以防備后秦。
柔然部落酋長郁久閭社侖與后秦邦交和睦,派將領救援黜弗、素古延。
正月二十二日,和突逆擊,大破柔然軍,郁久閭社侖率其部落遠遁漠北,奪取高車部落土地居住。斛律部落酋長斛律倍侯利襲擊郁久閭社侖,反而被打得大敗,斛律倍侯利逃奔北魏。郁久閭社侖于是向西北攻擊匈奴的后裔日拔也雞,大破之,于是吞并諸部,人馬繁盛,雄踞北方。其地西至焉耆,東接朝鮮,南臨大漠,周邊小國都成為他的屬國。郁久閭社侖自號為豆代可汗。開始建立制度,以一千人為一軍,軍有將;一百人為一幢,幢有帥。攻戰時奮勇爭先的,賞賜給所俘獲的戰利品;畏縮懦弱的,用石塊砸破他的頭處死(新興的柔然汗國崛起)。
4 禿發傉檀攻克顯美,抓獲孟祎,責備他為何不早降。孟祎說:“我受呂氏厚恩,賜給兵符,守衛國土,如果明公您大軍剛到,我就望旗歸附,恐怕您也會降罪于我。”禿發傉檀釋放他,以禮相待,將二千余戶人家遷走,班師,任命孟祎為左司馬。孟祎推辭說:“呂氏將亡,圣朝必取河右,人們無論愚智,都知道這將要發生。但是,我為人守城,卻不能保全,反而到敵國擔任顯要官職,我于心不安。如果能蒙明公您的恩惠,讓我回姑臧承擔戰敗的責任,伏誅,死且不朽。”禿發傉檀被他的道義打動,釋放他歸國。
5 晉國東部遭孫恩之亂,加上鬧饑荒,漕運也跟不上。桓玄封鎖長江,商販旅客全部斷絕,官府和民間都陷于嚴重的物資短缺的情況,以谷皮和橡果給士卒做軍糧。桓玄認為朝廷有太多憂患,必定顧不上來討伐自己,可以蓄積力量,觀察機會。
等到朝廷大軍將發,桓玄的堂兄、太傅長史桓石生寫密信向他報告。桓玄大驚,打算聚集軍隊,堅守江陵。
長史卞范之說:“明公英威震于遠近,而司馬元顯只是一個乳臭小兒,劉牢之早已失去人心,如果我軍兵臨京畿,示以禍福,他們土崩瓦解之勢,可以翹足而待,怎么能讓他們進入我境,自取窮迫呢?”桓玄聽從,留桓偉守江陵,上表朝廷抗議,又傳檄四方,數落司馬元顯罪狀,舉兵東下。檄文一到,司馬元顯大懼。
二月七日,皇帝在西池設宴為司馬元顯餞行,司馬元顯下船,卻不出發。
6 二月十四日,北魏常山王拓跋遵等抵達高平,沒弈干拋棄其部眾,率數千騎兵與劉勃勃逃奔秦州。北魏軍追到瓦亭,沒有追上,班師,繳獲沒弈干府庫全部蓄積,馬四萬余匹,其他牲畜九萬余頭,將他的民眾遷徙到平城,沒弈干所屬其他部落分崩離析。
北魏平陽太守貳塵再次入侵后秦河東,長安大震,關中諸城大白天都緊閉城門,后秦選兵訓卒,準備伐魏。
7 后秦王姚興立兒子姚泓為太子,大赦。姚泓孝順友愛,寬厚和氣,喜愛文學,善于談文詠詩,但懦弱多病。姚興想要立他為嗣子,而狐疑不決,過了很長時間,才下決心立他。
8 涼國首都姑臧大饑荒,米一斗值錢五千,人相食,餓死十余萬人。城門白天禁閉,砍柴的道路都斷絕了,居民請求出城給匈奴人做奴婢的,每天都有數百人,呂隆厭惡他們沮喪人心,全部活埋坑殺,道路兩旁,都堆滿尸體。沮渠蒙遜引兵攻打姑臧,呂隆遣使求救于河西王禿發利鹿孤,禿發利鹿孤派廣武公禿發傉檀率騎兵一萬人救援,援軍還沒到,呂隆已經擊破沮渠蒙遜軍,沮渠蒙遜請求與呂隆結盟,留下谷物一萬余斛給呂隆,班師。禿發傉檀到了昌松,聽聞沮渠蒙遜已退,于是遷徙涼澤、段冢居民五百余戶而還。
中散騎常侍張融對禿發利鹿孤說:“焦朗兄弟盤踞魏安,暗中與姚氏勾結,數次反復,今天如果不消滅他,以后必定成為朝廷之憂。”禿發利鹿孤派禿發傉檀討伐,焦朗自己反綁雙手,出城投降,禿發傉檀將他送到西平,把魏安居民遷徙到樂都。
9 桓玄從江陵發兵,擔心不能取勝,隨時準備向西撤退。等到大軍過了尋陽,還看不見官軍,非常歡喜,將士們士氣也振作起來。庾楷泄露計謀,桓玄將他囚禁。
二月十八日,皇帝下詔,派齊王司馬柔之攜帶騶虞幡,向荊州、江州二州部隊宣示,命他們罷兵;桓玄的前鋒將領殺了司馬柔之。司馬柔之,是司馬宗之子。
二月二十八日,桓玄到了姑孰,命部將馮該等攻打歷陽,襄城太守司馬休之嬰城固守。桓玄軍截斷洞浦對外交通,焚燒豫州舟艦。豫州刺史、譙王司馬尚之率步卒九千人在洞浦列陣,派武都太守楊秋屯駐橫江,楊秋向桓玄投降。司馬尚之部眾崩潰,逃到涂中,被桓玄捕獲。司馬休之出戰而敗,棄城逃走。
劉牢之一向厭惡驃騎大將軍司馬元顯,擔心如果桓玄被消滅,司馬元顯會更加驕恣,又擔心自己功名越盛越不為司馬元顯所容。況且自恃才武,擁強兵,想要借刀殺人,用桓玄的力量鏟除司馬元顯,再利用桓玄的弱點和漏洞助自己取得政權,所以不肯討伐桓玄。司馬元顯日夜飲酒昏醉,以劉牢之為前鋒。劉牢之有一次沒有預約就去見司馬元顯,不得進見,等到皇帝給司馬元顯餞行,兩人才在此公開場合見到一面。
劉牢之駐軍在溧洲,參軍劉裕請求攻擊桓玄,劉牢之不許。
桓玄派劉牢之族舅何穆去游說劉牢之:“自古功高震主,功勞大到已經沒法再賞賜他,而能保全自己性命的又有誰呢?越國的文種,秦國的白起,漢朝的韓信,都是事奉明主,為之盡力,而功成之日,猶不免被誅殺夷族,更何況你事奉的,只是一個兇狠愚蠻之主呢!你如今,戰勝則傾宗,戰敗則覆族,無論勝敗,都是滅族的命,你準備往哪條路走?不如幡然改圖,則可以長保富貴。古人之中,管仲曾經射中齊桓公衣鉤,勃鞮曾經斬斷晉文公衣襟,最終都不妨礙他們成為齊桓公、晉文公的輔佐大臣,何況桓玄與你并沒有什么宿怨呢!”
當時譙王司馬尚之已經兵敗,人心驚恐,劉牢之頗為何穆的話所打動,與桓玄交通。東海中尉、東海人何無忌,是劉牢之的外甥,與劉裕一起極力進諫,劉牢之不聽。
劉牢之的兒子、驃騎從事中郎劉敬宣進諫說:“如今國家衰危,天下之重在于大人與桓玄。桓玄仗恃著父親桓溫、叔父桓沖的聲威,據有全楚,割晉國三分之二,如果一朝縱容他,使他能凌駕于朝廷之上,桓玄威望既成,恐怕就再難對付他了,董卓之變,就在今日。”
劉牢之怒道:“這些道理,我豈不知?今日取桓玄,易如反掌;但是,平定桓玄之后,我又怎么對付司馬元顯?”
三月一日,劉牢之派劉敬宣到桓玄處請降。桓玄私底下要誅殺劉牢之,于是與劉敬宣宴飲,陳列名書畫,帶他觀看,以安悅其意。劉敬宣毫無察覺,而桓玄佐吏無不相視而笑。桓玄任命劉敬宣為諮議參軍。
司馬元顯準備發兵,聽聞桓玄已經到了新亭,棄船,退屯國子學。
三月三日,司馬元顯陳兵于宣陽門外。軍中相驚,傳言說桓玄已經到了南桁,司馬元顯引兵準備還宮。桓玄的先遣部隊已到,拔刀隨后大呼:“放下武器!”司馬元顯軍霎時崩潰,司馬元顯乘馬走入東府,唯有張法順一個人騎馬跟隨。司馬元顯問計于父親司馬道子,司馬道子只是對著他涕泣。桓玄派太傅、從事中郎毛泰逮捕司馬元顯,送到新亭,捆縛在船頭欄桿上,列出一條條罪狀數落他。司馬元顯說:“我只是被王誕、張法順所誤而已。”
三月四日,恢復隆安年號,皇帝派侍中到安樂渚為桓玄勞軍。桓玄進入京師,宣稱皇帝詔書,解除戒嚴,以桓玄總攬百官、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徐州、荊州、江州三州刺史,假黃鉞。桓玄任命桓偉為荊州刺史,桓謙為尚書左仆射,桓修為徐州、兗州二州刺史,桓石生為江州刺史,卞范之為丹楊尹。
當初,桓玄舉兵時,侍中王謐曾到江陵送皇帝詔書給桓玄,桓玄對他非常親近、禮敬。桓玄擔任輔政大臣之后,任命王謐為中書令。王謐,是王導之孫。新安太守殷仲文,是殷覬的弟弟,桓玄的姐姐是殷仲文的妻子。殷仲文聽聞桓玄已攻克京師,棄郡投奔桓玄,桓玄任命他為諮議參軍。劉邁前往晉見桓玄,桓玄說:“你不怕死,還敢來嗎?”
劉邁說:“管仲射中齊桓公衣帶鉤,勃鞮曾經斬斷晉文公衣襟,加上我就是第三個了。”桓玄大悅,任命他為參軍。
三月五日,有司上奏,指控會稽王司馬道子酗酒、不孝,應當斬首棄市,皇帝下詔,將他流放到安成郡;斬司馬元顯及東海王司馬彥璋、譙王司馬尚之、庾楷、張法順、毛泰等于建康街市。桓修堅持為王誕求情,得以流放嶺南。
桓玄任命劉牢之為會稽內史。劉牢之說:“剛剛開始便奪我兵權,大禍將至了!”
劉敬宣向桓玄請求回去勸劉牢之,讓他接受命令,桓玄派他回去。劉敬宣勸劉牢之襲擊桓玄,劉牢之猶豫不決,移師屯駐班瀆,私下對劉裕說:“如今我軍當向北與高雅之在廣陵會合,然后舉兵以匡社稷,你能跟我去嗎?”
劉裕說:“將軍以勁卒數萬,望風降服,而桓玄剛剛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都已歸附于他,你還到得了廣陵嗎?我當脫下軍服,回到京口而已。”
何無忌對劉裕說:“我何去何從?”劉裕說:“我看劉牢之在劫難逃,你可以跟我回京口。桓玄如果能守臣節,我與你一起侍奉他;如果他不守臣節,我與你圖謀他。”
于是劉牢之大集僚佐,商議占據江北以討伐桓玄。參軍劉襲說:“最不可以做的事,莫大于造反。將軍往年反王恭,近日反司馬元顯,如今又要反桓玄;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說完,起身就走,佐吏多散走。
劉牢之懼,派劉敬宣去京口迎接家屬。到了約定的時間,劉敬宣還沒有回來,劉牢之以為事情已經泄露,家屬都被桓玄殺了,于是率部曲向北而走,到了新洲,自縊而死。劉敬宣趕到,來不及哭,即刻渡江奔廣陵。將吏們一起收斂劉牢之遺體,將靈柩送到丹徒。桓玄下令砍開棺材,將尸體斬首,暴尸于市。
【學以致用】
這一篇很長, 有兩點值得繼續思考
01,不管是后燕慕容盛,慕容熙,還是后涼呂隆,都是在拿著同樣的“劇本”,坐上了老大的位置,后面的“套路”基本上一樣了,沒有哪個能夠好好的把手頭上的“事業”干好。
不知道這是“職業皇帝”的通病,還是由于一個組織的氣數要亡了,使得坐上這個崗位的人都是這個調性。
02,關于桓玄、劉牢之、司馬元顯的博弈
上一次的三人博弈,王國寶、王恭、殷仲堪三人
王國寶最弱最怕死,輸了出局
現在又是一樣,對陣雙方,司馬元顯與桓玄,都對對方怕的要死,
桓玄本來怕的要死,但是司馬元顯更怕。 劉牢之呢,最后把自己嚇死了。
這三個人的博弈,如果放在三國時期那個檔口,不知道能活過幾集?
在奪取政權的博弈中,桓玄基本上就沒打過什么仗,跟司馬元顯就沒怎么碰上,劉牢之更是如此。
從司馬元顯的角度看,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當下的皇帝是個白癡,基本上可以使用“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方式下詔了,但是沒看到他有什么好的戰略步驟
另外一個,他想要與劉牢之聯手,也需要劉牢之的力量對抗桓玄,但是,他竟然沒有與劉牢之有過交流,只是在公開場合見了一面而已
其子驃騎從事中郎敬宣諫曰:“今國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與玄。玄藉父、叔之資,據有全楚,割晉國三分之二,一朝縱之使陵朝廷,玄威望既成,恐難圖也,董卓之變,將在今矣。”
牢之怒曰:“吾豈不知!今日取玄如反覆手耳;但平玄之后,令我奈驃騎何!”
劉牢之父子這段對話的背后,就是司馬元顯與劉牢之沒有溝通的結果。
所以,司馬元顯作為一個領導,做成了這個樣子,怎么能不失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