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顏若有所思:“他們還會再來的。”
二十三.三位不速之客
春去秋來,三年守喪期很快就要到頭了。
葛顏開始收拾家里的東西,準備搬到臥龍崗。
院子里種了很多草藥,房前屋后攤滿晾曬用的篩子簸箕,還要顧著那些衣裳家當,往往一整天都理不出個頭緒。
那些日子,孔明閑來無事就推著他的小車來幫忙。
葛顏此時才知道,這輛奇怪小車的正式名字叫木牛流馬,它的頭號發明者是黃英。
“車子我就放在你這兒。”孔明坐下來喝了口水,“過兩天我要出遠門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已經跟月英說過,她會來幫你。”
“又去云游?”葛顏重新舀好一整壺生水煮上,將門關起。英英
外面的暑氣已消了很多,夏日臨近尾聲。
“走走親戚,看看朋友。”他說,“荊州牧劉景升那兒也要去一趟。”
“誒?怎么想到去劉表那兒,他和你非親非故的?”葛顏奇怪。
孔明笑道:“怎么就非親非故了,顏兒大概忘了,劉景升可是月英的姨夫啊。”
經他提醒葛顏才想起這一茬。襄陽大族蔡氏的長女是黃承彥的妻子,蔡家的小女則許配給荊州牧劉表。
孔明常年隱居隆中,卻對天下大勢了如指掌,想來除他自己上心,還得多虧了這一大圈關系網。
如此說來,他平時動不動就云游消失個把月,也并非毫無目的瞎晃蕩。
“劉景升這人啊,喜歡結交名士,一連數月府門大開,凡是來訪者必躬往接待,他的身邊也有不少我的老朋友呢。”孔明道。
“呵,見識過。”葛顏嗤笑一聲,想起那次不太愉快的記憶。她對這個親戚可沒什么好感。
“不過我很好奇,都說近水樓臺先得月,臥龍先生怎么沒去投靠這個現成親戚?”她取下燒開的水壺,放到窗前晾著,“劉表能保荊州十年無亂,也并不是個庸主吧。他身邊難道就不需要刀刃了?”
孔明用手指點著桌子:“不錯,但這是表象。荊州之所以無亂,因為那時群雄并起,廝殺于中原地區,誰也沒心思去管這樣一塊地方。可現在,北方曹操已滅袁氏,江東那邊也已平定山越諸族。荊州位處天下之中,逆江而上可直達西川,順流而下又能直指江東,如此重鎮怎可放棄?荊州太平不了多久。”
“這不正是你出手的好時機?”
“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少。”他道,“顏兒難道不奇怪,為何荊襄有才之士皆受荊州牧恩澤,卻鮮有前往輔佐的嗎?”
確實。就她從水鏡先生口中所知,撇開徐庶和孔明,這片地方的隱士可太多了,好像大家讀了那么多書只是為了湊在一起喝酒清談。
“因為劉表只想保一方平安嗎?”葛顏想起徐庶走之前說的話。
“不錯。劉景升雖善治一方,可惜生逢亂世。他又經不住蔡夫人吹枕邊風,冷落長子劉琦,偏愛次子劉琮。廢長立幼這種事向來要慎之又慎,依亮所見,他恐怕遲早要走上袁紹的老路。況且……”
說到這,他嘴角浮上一抹自嘲的微笑:“別看劉景升禮賢下士,廣施恩德,其實他心里既瞧不上我岳父黃先生,更瞧不上我這個村夫。”
孔明的叔父諸葛玄雖與劉表有舊,但他們叔侄幾人到底是家境破敗,寄人籬下。
諸葛玄生前處處小心謹慎,態度謙恭,才為兩個侄兒換來立足之地。
在那些個當地大族面前,他這個從瑯琊郡來的逃難者自然沒少嘗人情冷暖。
“好吧。但也不過是去一趟襄陽的事,看你這架勢是要十天半月不回來啊。”
“既然都出來了,當然要把江東江西的老朋友都拜訪一遍啊。”
孔明一口飲盡杯中水,繼續干活去了。
……
這一年隆冬,山上下起了大雪。
翌日,葛顏很早就起來,呵著手推開門,只見一片銀裝素裹,陽光懶洋洋地臥在雪地,泛起瑩瑩白光。
更南面的山外,有人在放聲高歌:
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
她拭著欄桿上的積雪,想起自己曾在某個黃昏聽過同樣的曲辭。她突然來了興致,回屋取簫,那人唱一句她和一句。
正在她玩兒得不亦樂乎時,遠遠看見有三個人從小徑那頭走來。他們看似是循著聲音找來的。
葛顏細細打量這三個人。中間那個面相老實溫厚,生得一副顯眼的大耳。
他身后左右站著兩個人,一個面色通紅,有如重棗,胡須又密又長;另一個則圓瞪環眼,生得一臉兇相。
走近后,那個老實人上前,恭敬地向葛顏行一禮:“叨擾姑娘,請問姑娘可知臥龍崗怎么走?”
語調低沉穩厚,似是斟酌了很久字句。
“三位可是尋諸葛孔明?”
葛顏再次觀察起眼前這個人,他的長相平庸無奇,但眼神中卻有一股韌勁兒,這在一般人眼中是很少見的。尤其在亂世,普通人朝不保夕,天天擔驚受怕,神色都難免飄忽。
“正是。”他欠身答道。
葛顏略一沉吟,心下已肯定了一個猜測。
“來者可是劉皇叔。”她問道,“那兩位該是關、張二將軍吧。”
三人投來略顯詫異的目光。葛顏只是微笑不語,三顧茅廬的故事她還是知道的,況且先前又從徐庶和孔明那兒得了很多消息。
再者,這三位的長相已經“出賣”了他們。
那老實人又行一禮:“這山野之中當真是藏龍臥虎。實不相瞞,我與二位兄弟前番尋訪臥龍先生不遇,今日再至,不料大雪一過竟忘了來路。”
他們果然是來找孔明的,而且已經是第二次了。
“使君沿這條小路走,便見臥龍崗。”她指向歌聲傳來的地方。
“多謝姑娘相助。”
“莫客氣。只是孔明先生素來行蹤不定。正巧大雪方過,景致非凡,說不定他又閑游去了。”她好心提醒。孔明自從秋初走了以后就沒回來,他們這一趟八成又要撲空。
聽這么一說,那個黑臉張飛不高興了:“他諸葛亮架子再大也不必如此吧,要俺大哥兩次登門拜訪。實在不行,俺尋根繩子把他五花大綁來得了!”
關羽聽言,捋著胡須,一臉傲然地開口道:“大哥,我量這諸葛一介村夫,未必有什么真才實學,莫不是心虛躲著咱們吧。”
“二弟三弟休得無禮!既是元直先生舉薦的總不會有錯。”鎮定而不失威嚴的一聲命令,張飛和關羽不情愿地住了口。
劉備轉身又謝了一遍,就和關張二人往小路去了。
走遠了還聽見張飛一聲接一聲嚷著:“大哥,你就給我根繩子,保證把那諸葛亮毫發不缺地抬到大哥眼前……”
葛顏目送那三個身影遠去。歌聲仿佛也隨著三人步伐,漸行漸遠,直至不可聞。
太陽又升高了一截,融雪的冷峭感紛至沓來,彌漫在這冬日清晨。
……
下午時分,月英來到葛顏家。
“月英姐,好久不見你了。”葛顏迎她進門,“果兒最近怎樣?”
她們如今本該以姑嫂相稱,但兩人都習慣了原先的叫法,突然改掉反倒別扭。
“她呀整天上躥下跳,好得很,倒是把我煩得不行。”月英拉著她的手,看看滿屋子打包好的行李,“這次我來,就是再看看你還有什么需要幫忙。”
“已經差不多了。”葛顏倒上一杯熱茶,“孔明回來了嗎?”
“還沒呢。”
“好呀,他倒逍遙自在,都走了半年多了,連自己妹妹搬家也不管。”葛顏佯作生氣道,“什么事都交與你我,他心可真大。”
月英掩嘴笑起來:“說的是。這不,今天早上剛替他回絕了幾位訪客。”
對了,差點把劉關張的事情忘了。
“月英姐說的是劉使君吧。今早我也恰好碰到他們一行三人。”
“這不是他們第一回來了。”月英道,“我與孔明講過這事,他也沒表示什么。”
葛顏若有所思:“他們還會再來的。”
月英看她一眼,有些猶疑:“也許吧……不過夫君近來云游的次數是有些多了。這大概預示了什么……”
月英的直覺不錯。劉關張已經兩次找上門,那么離孔明出山的日子不遠了。葛顏悶哼一聲,心里有些不爽快。
她環顧一眼有些空蕩的房間,輕輕吐了口氣。
“罷了,眼下還是先忙搬家吧。孔明不在,累的可是我們。等他回來看他拿什么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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