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話中,講述過這樣一個故事:
天山上住著一個神,外形像黃色口袋,皮膚紅得像丹火,長著六只腳、四只翅膀,混混沌沌沒有面部和眼睛。但它卻精通唱歌跳舞,是原始先民的歌舞之神。這就是混沌,也稱為帝江,是中央之帝。
傳說南海之帝倏和北海之帝忽常常相會于混沌之地,混沌待它們很好。倏與忽便商量要報答混沌的深情厚誼。它們認為,人人都有眼耳鼻口七竅,用來視聽食息,唯獨混沌什么都沒有,于是它們便決定要為混沌鑿開七竅。
于是它們一日鑿一竅,一連鑿了七天。七竅鑿成,混沌卻死了。
——譯自《山海經·西次三經》和《莊子·應帝王》
這個故事曾讓我難過了好久。
有人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清凈無為,順其自然。可是我的心里有好多好多的問題——
混沌就這樣死了。
是該怨它的兩個朋友好心卻辦了壞事?是該怨天地造化將它生就得無知無覺?還是該怨它本不該仰望那份不屬于它的通明?
混沌終于有了七竅,它看到、聽到、感知到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可如它所愿?
它,可曾后悔過?
如果是你呢,你是愿意無知無覺的活著,還是愿意七竅洞明而死去?
這個問題,對于人而言,或許本就無可選擇。
這是我們每個人的宿命。
我們生于蒙昧,湮沒于塵世,任三千大千世界風吹雨打,刀砍斧鑿般將我們塑煉雕刻。終有一天,我們會像那只混沌一樣,七竅鑿成,遍體鱗傷。
(一)生于蒙昧
我喜歡看孩子們的笑顏。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如精靈一般,美麗而不帶雜質。然后我也會被感染的不由自主的笑起來。
女兒九個月了,正是特別愛笑的時候,稍微逗逗她就會格格哈哈的笑個不停。我常常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她,擁抱她柔柔軟軟的身體,沉醉于她那樣單純無知卻又燦爛明媚的快樂,滿懷著初為人母的喜悅。仿佛感受到一種神跡,讓我對于自然,對于生命充滿了感激和敬畏。
我想,這也許就是人類最美的笑顏,最初的純粹。就像那山中的混沌一樣,無知無覺,無憂無慮,不知煩惱為何物。
而終有一天,她會長大,她會看盡人間煙火,閱盡悲歡離合,嘗盡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我感覺很心痛。因為我知道,我傾盡所能也無法保護她,我甚至連自己都無法保護。
但我仍充滿希冀。因為我知道,在這些苦難之中,也會有她甘之如飴的快樂與幸福。
(二)沒于塵世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可是人類不思考,又如何能成其為人類。
人不知道自己從什么地方來,不知道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人像謎一樣生活在這個像謎一樣的世界上。
人自以為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知道,人自以為可以主宰世界卻又那么無可奈何。
如果可以選擇,如混沌那樣,過著歌舞無憂的山中歲月,或者像貓一樣懶洋洋的曬著太陽,像魚一樣陶陶然在水中徜徉,未必不快樂。
如果可以選擇,我們未必愿意做這樣敏感多思的生靈。思考得越多,感知越靈敏,痛苦與煩惱往往也會越多。
可是我們注定無從逃避。七竅洞明,這是我們的福祉,亦是我們的劫難。
一入凡塵,七情六欲,如何能長樂未央。
我們躲不掉紅塵擾攘,離不開俗世喧囂,只能在這塵世中浮浮沉沉,變得寬容,亦或是,選擇沉淪。
每每在靜夜里審視自己,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
也許永遠也想不明白,我因何而來,去往何處?
也許永遠也想不明白,塵世走一遭,究竟為了什么,又能得到些什么?
想的太多,才覺得人生在這浩瀚無際的天地之間,實在太過渺小,如同被風吹向遠方的樹葉,不過是隨遇而安罷了。
(三)歸于混沌
是的,我們終將死去。
人生八苦,死,是最特殊的一個,是最后的終結,最后的奧妙,最后的無可奈何。
我常常覺得我并不怕死,但卻害怕死的過程。
死,有什么好的辦法嗎?
有人在床上受盡病痛折磨而死,自己飽受煎熬,家人也常常精疲力竭。
有人死得意外,或是因病,或是災禍,也許自己來不及恐懼和難過,但會給家人留下多少傷痛。
還有什么死法嗎?自殺,被殺,有什么方法能夠毫無痛苦的死去,又不傷害親人?
要多么有福的人,才能無痛無災,壽終而逝。最好,還能和所愛的人在一起。那該是多美好的事。
死本就已經很艱難,死后呢?
化成一團火,一堆灰。還不知道熔化的時候那爐子干凈不干凈,屬于你的那堆灰純碎不純粹,是不是和別人混在了一起。然后吹吹打打,哭哭鬧鬧,下了葬,睡在擠擠挨挨的一片大通鋪上。
所幸,那時也許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了。或者就算知道,大概也不會在乎了。
我們走過一生,塵歸塵,土歸土。
我們曾經來過。看到過,聽到過,感知過這個世界。
我們的軀體重新歸于混沌,歸于虛無,好像什么東西也帶不走,什么印記也留不下來。
我們用一生在思考,用一生在感知。可是很多事情,未必會有答案。
我們終其一生都未必能明白生命的意義,死亡的意義。在這混沌未明之中,所能做的,不過是讓自己過得開心一點,安心一點。
有所領悟,有所堅持,有所失,有所得。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
我在我的小世界里,只余最后的信念——
相信純粹,相信愛情,相信每一個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相信想要的東西要靠自己的努力。拒絕投機算計、蠅營狗茍,拒絕把庸俗的生活當做人生目標。
也許,積極樂觀的努力生活,與消極厭世的隨波逐流,如同事物的兩端,只是一念之別。
便如同此心——一半純白,一半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