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加書香瀾夢第三屆愛情主題積分賽活動。
“明明回來沒?”
“好像還沒回來。”
“唉,這些日子可把紅紅累壞了?!?/p>
“嘖嘖,明明也累啊。瞧瞧,這家做的真好?!?/p>
“唉,你說說,咱活得咋還不如它們?”
“現在不也挺好?!?/p>
“……”
明明和紅紅,是馬老漢和羅老太給兩只鳥取的名。兩只鳥都長著褐色的翅膀,黑尾巴,每年春天都會來店前的大柳樹上起巢。倆人一到春天,就喜歡坐在樹下仰起臉兒,看兩只鳥兒成雙成對地忙忙碌碌,進進出出,每每這時,羅老太的眼里就噙著淚,一臉地羨慕。
餃子館是個小店,是倆人合開的,一個店倆個主人,兩張許可證,卻開在了一處。店已經開了五年了,在鎮上的十字路口拐角處,生意卻并不好,每天來吃飯的人不多。倆人卻并不在意,有人吃,就多包些餃子,沒人吃,倆人就下了自己吃,誰都不在意,本就不圖掙錢,人多人少就不重要了。沒人吃飯的時候,等一切收拾準備妥當,馬老漢就會牽著羅老太的手,來到店外柳樹下的長凳上坐下,曬曬太陽,看看路上的行人和樹上的鳥,聊聊天,日子也就這么一天天地過去了。
馬老漢是本鎮人,老婆生下閨女就撒手走了,他一個人是又當爹來又當娘,好不容易熬到閨女畢業,工作、結婚、生子,有了自己一家人了。自從閨女出門后,他就覺得落寂了,房子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都說少來夫妻老來伴,空落落的日子里,他就動了想找個老伴共度晚年的心思。當他把心思和閨女、女婿一說,閨女的腦袋就搖成了撥浪鼓,“爹咧,你落寂嗎?我們不是常來看您嗎?您孫子不也常來陪您嗎?再說,您都多大歲數了,咋會尋思再給我找個后媽來?我們兩口子以后咋出去見人咧?傳出去,不讓人笑話死咱?”
他的老臉一紅,“你不同意?”
“不同意!”
“你當著了我的家?”
“當不著我也不同意!我不認。您女婿好歹在政府機關上班,我也是個老師,您,您這要是傳出去,讓我們咋工作嘛?我們還活不活人了?”
“你……你……”
每每這時,馬老漢的心,就翻絞著疼,就會想起早逝的老婆來,眼淚就不爭氣的往下流。他就想不明白了,閨女為啥就不能為他考慮考慮呢?這找個老伴咋就讓他們難做人了?唉,慣壞了,打小自己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寶貝一樣地精心侍弄著,現如今,高興而來,摔門而走,自己的這顆心啊,是越來越寒啊!
羅老太是距鎮二里遠的羅莊人。自從丈夫死后,她在鎮上租了個小門面,靠賣涼皮涼面把一個兒子撫養長大,給他在鎮上買了房,娶了妻,如今小兩囗日子過得也是蒸蒸日上,逢三差五的常來看她??吹絻鹤邮聵I有成,兒媳賢惠,她的心里美滋滋的。她用自己的一雙手,硬是告慰了丈夫的在天之靈。只是啊,她的心里裝了人了,常常在夜里睡不著的時候,就把心里頭的人放在腦子里想,想著想著就動了再婚的心思了。
羅老太心里想的人啊,不是別人,正是馬老漢。這個男人啊,話不多,早些年天天來她店里吃涼皮。開始她也沒多尋思,心里直道他怕是愛吃涼皮哩??商焯靵恚瑑扇酥饾u就熟絡了。一熟絡了,他就常在沒客人的時候陪她聊天,有時見她一人忙不過來的時候,就幫她收桌子,洗碗。一來二去,她就知道了他一個人過日子的落寂,心中就產生了同情,自然也產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來。
日子久了,兩人都知道了對方的想法了。那天,她趁兒子兒媳來看她,就把心思紅著臉說出來了。
兒子拿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她,“啥?你想結婚?”
“嗯?!?/p>
“不用想了,沒門?!?/p>
“為啥?”
“你不嫌丟人,我嫌丟人?!?/p>
“丟你啥人啦?”
“丟我和您兒媳的人啦,丟您兩個孫子的人啦。”
她拿眼瞅向兒媳,就見兒媳乜斜著眼睛看她,手捂著嘴嘲諷地笑,兩個孫子張著嘴望著她,拿著個筷子都不知道夾菜吃飯了。
她怒了,大吼一聲:“滾,滾,你們都給我滾。”
看到兒子兒媳倆人的背影,她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淚呀,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就結個婚嗎?咋就活成了兒子一家人的笑話了?
再見面時,倆人把心里的苦都倒給了對方。說著說著,羅老太就止不住哭,朦朧著眼看著馬老漢:“老馬啊,咱倆家兒女都不同意,看來是咱倆有緣無份啊。”馬老漢從椅子上“嚯”地站起身來,“老羅,咱倆人的事為啥要征求兒女的意見?。吭塾植桓麄円黄鸪宰。Y了婚是咱倆過日子啊。下星期一,咱就去領證,我就不相信了,咱倆真心相愛,政府還能不給咱領證了?”
出人意料的是,這結婚證還真沒有領到。原來兩家兒女見自家老人是鐵了心了,私下早就聚一起商量過了,馬老漢的女婿私下里給鎮民政局打了招呼,要他們想盡一切借口也不給馬老漢辦結婚證。馬老漢沒想到老人辦個結婚證恁難,他也傻眼了。連去了幾趟,老一套說辭,沒有先例了,沒有相關法律條文了,沒有雙方父母證明了。倆人都這把年紀了,沒有先例倒是有可能的,這法律條文是個啥東西?不懂。不識字可真是個害人的東西,廣播電視里也沒有哇。雙方父母證明?這規定可算是開了眼了,經歷過舊社會,吃盡了苦頭的老人哪有那么耐活的?這不是難為人嗎?
去的次數多了,馬老漢就明白了,這是拿著法律卡脖子呢。一個目的,就是不給他辦結婚證,就是不讓他舒心哪。不辦成啊,明的不行咱來暗的行不?不就一張結婚證嗎?不辦就不辦,豁出這張老臉去了,反正臉面在兒女那是個頂重要的東西,在自己這里算個啥?它能填充在每一個落寂的日子里嗎?
那天出了民政局的門,本來一肚子氣的馬老漢,看著滿臉愁容的羅老太愁容滿面,“噗哧”一聲笑了?!袄掀抛樱窗涯愠畹?。愁啥?這事我有法?!?/p>
羅老太本來滿肚子裝著委屈,見他這個節骨眼上還笑得出來,氣便不打一處來,伸手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你個老東西,這會還笑得出來。你說你有法,你倒是說說看,有啥法?讓我這個老太婆也樂呵一下?”說完,那手還轉著圈的擰。當然,動作是那么個動作,這些日子心里的憋屈總沒個出處,借此發泄一下憋屈罷了,可手上的勁是悠著的,她可真不舍得掐疼他。
馬老漢背著手,也不爭辯也不甩手,胳膊上被掐的地方可一點也不疼。他還是臉上掛著笑,頭一歪,就瞅著民政局旁的工商局的牌子發楞。他的表情羅老太可收了眼底,不明白馬老漢葫蘆里裝著啥藥,還以為是自己把他掐疼了,慌忙松了手,“喂,老馬,咋的了?掐疼你了?”
馬老漢回了神,“老羅啊不疼。我想到了一個法?!?/p>
“說,別賣關子?!?/p>
“我們每人去注冊個營業執照。”
“弄啥執照?可經營啥呀?”
“你做的餃子,我可愛吃了。就弄它。”
“然后呢?”
“然后咱倆經營一個店,這不就名正言順到一塊了嗎?”
羅老太的臉上立刻落下一塊紅霞。她囁嚅著嘴道:“我尋思啥法呢?你這法子能行嗎?”
“行,咋不行。咱就在那十字路口盤個店。原來補自行車胎的老李,跟女兒去城里享福了,那兩間屋正要轉租。那日我鍛煉身體從那里過,閑諞了一陣,老李正發愁哪。咱剛好一間做店,一間睡覺,美著哩?!?/p>
羅老太臉上的紅霞更多了。她眼里放出光彩來,“能行?”
“咋不行?!?/p>
“那原先的屋呢?”
“賣了吧。熟人多,咱擱不下老臉來。換個新地方,誰知道咱倆是不是夫妻?他們不是不給辦結婚證嗎?營業執照不可能辦不下來吧?”
“那要是有人來查呢?”
“你傻呀,你見過查這證那證的,你見過誰查結婚證的?”
“也是啊?!?/p>
羅老太這顆心啊,飄飄忽忽總算有了歸宿。
“那餃子館叫啥名?”
“春風里。”馬老漢瞅著街邊吐綠的柳樹,在風里擺動著身軀,脫口而出。
對于開店,雙方兒女倒是都不反對,心里都暗想:有了事做,自家老人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于是買了鍋灶碗碟,又買桌子椅子,等送到店后,就傻了眼。兩個老人是真倔啊,到底是走到了一處。知道他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勸是勸不了、拆是拆不開了,臉面又回到了各自臉上,臉一沉袖一揮,摔了門就走,至此再也沒回來看過自家父母,就連孫子孫女也不登門了。
于是,春風里餃子館在柳樹長出葉、杏花撲滿鼻的日子里開張了。每日里,馬老漢搟餃子皮,羅老太來包;馬老漢煮餃子,羅老太收錢??樟耍褪譅恐秩チ鴺湎伦?,看明明和紅紅捕食,喂養幼鳥,也聽它們唱歌,客人吃剩下的飯食,他們不再倒了,就放在樹下讓兩只鳥兒啄食。日子久了,兩只鳥也感受到了他們的心意,也會落到地面上蹦跶,逗他們玩看。
餃子館自從開業以來,另外還展開了一項善舉,是羅老太在開店前就提出來的,也是羅老太在開涼皮店時就施行著的。這項善舉是每日為清潔工人提供免費飯菜,凡是流浪漢、殘疾人、退伍軍人進店用餐,一律免費。對此,馬老漢沒有異議,他要把每月退休金、存款及賣房的錢全投進來。他理解羅老太,這是他不顧女兒反對,也要娶羅老太的原因。愛一個人,也許不需要那么多理由,只要她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就足夠值得好好愛了。
羅老太沒想到老馬會這么支持自己。其實,她并不需要馬老漢的錢,開了這么些年的店,攢的有錢,開店足夠,她只不過是需要他一個態度,可老馬卻認了死理,說他也是店主,沒有錢投入年底怎么分紅?梗著脖子硬把錢塞給了她。也好,也好,倆人都這樣了,還分什么彼此?他要放就放吧,反正開店也不為掙錢,只不過是個權宜之計罷了。于是,她以老馬的名義全存了銀行,這算是她唯一背著老馬干的事吧。日后不管倆人誰先走,另一人多少也有個依靠吧。
睡覺的屋并不大,并排放著兩張單人床,靠墻處放著一張小桌,桌上有一個小電視,還有一個裝著煙葉的鞋盒。每天晚上,電視響著聲,羅老太戴上老花鏡,納著鞋底,或補著衣服,馬老漢就卷起個煙卷,邊抽邊看羅老太做活,時不時諞幾句笑話,議論一下電視上的人,累了就早早休息,日子一天天過得平淡而充實。
春秋更迭,日月交替,今年是春風里餃子館開業的第六個年頭了。誰能料到,今年來吃飯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可不知道,他們的善舉在鎮上傳開了,來的客人不僅僅是吃飯,也是來聽聽他們的故事。今天下午,終于忙完,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倆人又來到了柳樹下坐著。
“老羅,累不?”
“不累。你呢?”
“累,腰有點疼呢!”
“我去把煙盒拿來吧?你卷根煙吸著,我再給你捶捶?!?/p>
“腰就不捶了,把煙盒子幫我拿來就成。”
“好哩。”
馬老漢卷著煙,羅老太抬起了頭。
“老馬,你聽?!?/p>
“聽啥?”
“紅紅在給明明唱歌聽哩。好聽不?”
馬老漢點著煙,也抬起了頭。只見明明紅紅依偎著,站在窩外的枝條上,明明微瞇著眼,紅紅張著嘴,嘰嘰喳喳地唱著。
“老馬,瞅瞅,多恩愛的一對啊?!?/p>
“是啊。”
“是啊,好讓人羨慕。”
“唉……咱們不如它們啊?!?/p>
“唉……不如它們?!?/p>
倆人的眼眶忍不住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