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公子的每一個女人幾乎都是特別的,而作為源氏公子眾多女人中的一個,明石姬看似與世無爭,無疑是最特別的。
她是明石浦地方官的獨生女,她精通古箏,她有秀美的容顏,她與源氏公子的相遇是她父親的刻意安排。
有人說她是《源氏物語》中,最大的人生贏家。
她雖然只是一個鄉(xiāng)下女子,可是卻遇到了高貴無比的源氏公子。
源氏公子子嗣單薄,她卻為他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兒,明石小女公子。
漂亮的明石小女公子后來入宮,成了權(quán)壓后宮的明石皇后。
明石皇后寵冠六宮,生下眾多子女,她的兒子必然是下一任皇帝。
如此看來,一生順?biāo)欤毁F榮寵,盡握手心,可不就是十足的麻雀變鳳凰嗎?她不當(dāng)人生最大的贏家還有誰當(dāng)?shù)闷穑?/p>
可是。
如果這枝頭的光芒需要以灼燒的烈火為代價,這潑天的富貴與榮耀卻是以一生的孤獨、骨肉分離為籌碼的話。
這樣的富貴,她還要嗎?
明石姬的父親明石道人早年厭倦官場而遠離京城,來到了海邊的小地方明石浦隱居。
可是對于他這個獨生女明石姬他卻是寄予厚望,他拒絕一切上門求親,“寧愿把女兒扔進海里淹死也不愿意將女兒埋沒在尋常人家”。
仿佛是命定的姻緣,明石姬長大后,明石浦這個窮鄉(xiāng)僻壤卻迎來了一位貴不可及的人,源氏公子。
源氏公子因為與朧夜月偷情而被流放,落魄輾轉(zhuǎn),來到了明石浦。
明石道人知道機會來了,世間還有誰能配得上他才華出眾、舉世無雙的女兒?
于是他開始把房子裝飾得富麗堂皇,為女兒添置各種華麗的衣裳,去源氏公子的宅邸拜訪,投其所好,與源氏公子共同探討樂器管弦。
一來二去,精通古箏的明石姬自然要被引出來了。
源氏公子本就喜歡拈花惹草,風(fēng)流不羈。此時又從繁華京都流放到這荒涼的海邊,沒有管弦舞樂可供消遣,也沒有自己心愛的紫姬相陪,此時的明石姬于他而言,大概就如同沙漠中的一滴甘霖。
源氏公子寂寥已久的心頓時松動了,與紫姬臨別時的誓言也早已拋諸腦后,開始一心謀求與明石姬見面。
而明石姬,她對源氏公子作何想法呢?
或許,這便是明石姬不同于其他女人的聰明之處。
她深知自己與源氏公子身份的差距,雖然她也仰慕源氏的風(fēng)采,但是她清楚地知道,這樣的男子,她高攀不起。
盡管父親百般勸說,她終究不愿意給源氏公子一句回應(yīng)。如果明石姬可以自己做決定,我想,源氏的生命中絕不會有明石姬這個女人的名字。
可是,她終究是做不得主的,男權(quán)時代,她只是一個小女子。
海上明月緩緩升起,山間迷霧漸漸籠罩。明石姬終究遵從父親的意愿,投入源氏公子的懷抱。
盡管明石姬抗拒,可是她的心里是清楚的,這時候的她是最快樂的。
源氏公子的俊美無儔的外貌、高雅的氣質(zhì)還有不俗的藝術(shù)造詣都令她為之傾心,明石姬如同所有遇見源氏的女子一樣,難以抵擋他的魅力,深深墜入愛河。
她也許不知道,她一生的快樂就在這短短數(shù)月便用盡了,此后她的生命里,是無盡的寂寞、苦難和淚水。
很快,與源氏公子的纏綿終有期限,京城終于派人來接走了源氏公子。
明石姬守著她年邁的父母,還有肚子里剛剛孕育的孩子,獨守明石浦那一片荒涼呼嘯的海風(fēng)和冷雨。
沒有源氏公子相伴的日子里,明石姬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看海上日升月落,一個人看漁船搖曳風(fēng)波。
一個人承受懷孕生子的苦難與折磨。
而此時,源氏公子京都的府邸門庭若市,姬妾美婢前呼后擁,山珍海味享之不盡。
幾年后的一次寺廟祭司,她恰好與源氏公子同一天去,卻只能自己帶著孩子躲在角落,看他容光煥發(fā),貴氣逼人,受人頂禮膜拜。
明明兩人恩愛歡樂的場景仿佛就在昨天,如今卻仿佛隔了百年,隔了千里萬里遠。
明石姬滿心的失落,卻也恍然驚覺,自己的預(yù)料果然還是成真了么?到底是身份貴賤有別??!
接下來的事情,遠遠不是難過那么簡單了,這一次,她要面對的不僅是源氏公子的走遠,還有與骨肉的分離。
漂亮可愛的明石女公子很快就被源氏接走,明石道人看著被抱走的外孫女兒,老淚縱橫:“這是要了我的老命??!”
何止是明石道人,明石姬也悲痛欲絕。盡管她跟著一同去了京城,卻因為身份低微而被源氏剝奪了撫養(yǎng)權(quán),明石小女公子被寄養(yǎng)在紫姬身邊。
從此,明石小女公子的成長沒有明石姬的身影,只有她的養(yǎng)母紫姬。
明石姬該如何呢?哭嗎?鬧嗎?可是,有用嗎?
源氏不會在乎她的,他雖然欣賞她的才能,但如他自己所言:“我與明石姬不過是逢場作戲?!?/p>
因為身份低微,她沒有資格去養(yǎng)育自己的女兒。她只能笑著看自己的女兒喚別人一聲母親。
明石姬是個聰明的女子,到了此時,所有的夢都該醒了,其實,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麻雀拼命飛上枝頭的后果是什么?成了鳳凰嗎?沒有那么簡單,成為鳳凰是要涅槃浴火的。
只有把自己狠狠撕裂、燃燒,燒成一片灼灼的火焰,燒成一點點的灰燼才得以重生。
麻雀飛上枝頭,迎來的先是毀滅,而后才是涅槃重生!
所以,她只能和明石老尼姑(明石姬的母親)獨自居住遙遠荒涼的宅邸,獨自飲恨,暗自垂淚。
源氏若是想起她就去看一眼,若是想不起,一忘就是一兩年。
她不怨不怒,不爭不搶,只是安靜地住在后院,安靜地看櫻花散落,紅葉飄零,安靜地等待女兒長大。
當(dāng)明石女公子終于長大成人入宮為妃之時,明石姬再次見到了自己的女兒。
只是此時明石女公子已經(jīng)同她萬分生疏,她心里更樂意去親近她的養(yǎng)母紫姬,而明石姬于她而言大抵不過是掛個名的母親吧。
這些明石姬都明白,她無法辯解,只能默默地站在女兒身后,為女兒綢繆策劃,去彌補這些虧欠。
進宮之日,乘坐風(fēng)光的儀仗陪同明石女公子的是紫姬,而明石姬因為身份低微,只能在幾天之后,由一輛牛車悄悄接進宮里,悄無聲息。
因為自覺身份低微,明石姬不愿拖女兒后腿,所以她總是盡心盡力為女兒布置籌劃,讓后宮的人都對女兒交口稱贊,讓冷泉帝對女兒戀戀不舍。
除了自己的女兒,她已經(jīng)一無所有。
源氏對她除了應(yīng)有的責(zé)任便什么都沒有了,他的心給了紫姬,爹娘呢,也已經(jīng)漸漸老去,她與父親更是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到。
除了這個女兒,她什么也沒有了。
但是,明石女公子與她永遠隔著一層疏離,只因為,她的成長,她沒能參與。
甚至在身份遭到后宮人的指摘時,明石女公子還怨恨,為什么自己的生母這樣教她難堪呢?
即便是后來明石女公子生了很多孩子,大多數(shù)依然由紫姬照看,他們都圍著紫姬一聲聲地呼喚:“外婆!外婆!”
表面上,明石姬似乎得到了所有,安享晚年、榮華富貴和權(quán)勢地位。
可是,誰又能知道這些是不是真的是她所希望的?
其實,這一場人生的華麗之旅,從一開始明石姬就是拒絕的不是嗎?
身不由己只能讓她被動地去接受一切,被丈夫冷落,背井離鄉(xiāng),不能與父親團聚,骨肉分隔,終究與女兒貌合神離。
所謂的“安享晚年”不過是守著一顆冰冷孤寂的心等死罷了。
如此,明石姬又算哪一家的贏家呢?
這場人生的賭局,她沒有權(quán)力去開始便已經(jīng)輸?shù)脧氐住?/b>
輸在她的不能為自己做主,輸在她低微的出身,輸在她跨越了不可能跨越的界限,她注定因此承受那些撕裂破碎般的疼痛。
世人都羨金玉滿堂,我只愿夢回故鄉(xiāng)!
世人都說織錦綺羅,我寧要素衣白裳!
世人都道榮華富貴,我但求恩愛不移!
世人羨我、慕我、仰我、贊我、效我,豈不知,苦我、傷我、孤我、痛我、離我,寧不是我!
結(jié)語
童話告訴你丑小鴨變成了天鵝,你卻沒明白,丑小鴨本來就是天鵝;
童話告訴你灰姑娘嫁給了王子,你卻不明白,灰姑娘本身就是千金小姐;
麻雀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你卻不知道,原來的麻雀早已經(jīng)被火燒死,枝頭炫目耀眼的,本來就是一只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