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君,你是我的光!
這何嘗不是每一個戀慕著光華君源氏公子的女子的肺腑之言?六條妃子亦如是。
六條妃子這一生都是悲苦的。
六條妃子是前東宮太子的妻子,不幸的是夫君早逝,原本該當皇后的她只能獨自帶著小女兒居住在六條院,也因此人稱其為六條妃子。
若是此生她都安心住在六條院的御息所將女兒撫養成人便也算不得悲苦,至多算得上凄涼。
偏偏天不遂人意,孤獨寂寥中的六條妃子遇上了那個風華絕代的源氏公子,此生便已淪陷。
那是一個夏蟲鳴唱、風拂細草的靜夜,六條妃子擱著竹簾偷眼打量著跪坐簾外的貴公子。
夜色朦朧,然來人印在簾上那影影綽綽的風姿,仍舊令六條妃子那顆寂寥了許久的心,驀然聳動。
此人便是慕名而來的源氏公子。這個男子不過是一十七八歲的少年,卻已經出落得玉樹臨風,光彩照人,其容貌風采令所有人為之驚嘆。
“久聞六條夫人擅作詩詞,晚輩仰慕已久,今日特來拜訪,希望能與夫人討教一二。”
清朗如玉的聲音穿透薄薄的簾幕,隱隱的幽香穿簾而過。這一聲不輕不重、不痛不癢的開場白就此攝去了她的心魂。
六條妃子才貌雙全,京都眾多貴族公子爭相向她示好,但她都不屑一顧。唯獨這個源氏公子,讓她措手不及。
沒有任何的曲折,沒有任何的顧忌,比源氏公子長了八歲的六條妃子就此投入源氏公子的懷抱。
這段與他相依相偎的歲月里,六條妃子的生命如同汲了水的枯草,重新煥發出了生命的光澤。
她沉浸于這樣幸福甜蜜的男歡女愛。
她害怕源氏公子的突然離開。
她整日盼望著源氏公子的到來。
光華君,成了六條妃子的光!
她不知道,不,或許她知道,源氏公子是個多情的男子,多情到愛所有的女子。
而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女子乞求鎖住一個男人只是奢望,六條妃子也不會是一個例外。
她像一只枯守在老巢的杜鵑,一日又一日盼著那人能看她一眼,可是當年輕的鳥兒遇見新歡,舊愛便已經是過去。
只剩她孑然一身,黃昏啼血。
就這樣,源氏公子慢慢遠離了她,開始遇見一個又一個女子,開始了新一輪的追求與歡好。
這一次的女子,是那個如同夕顏花一樣,卑微卻耀眼的女子。
那不過是一個尋常的黃昏,當源氏公子的牛車路過,當那朵嬌俏的夕顏映入他的雙眼,他便再也無法離去。
六條妃子只能獨自悲泣,她是前東宮太子的妻子,她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可是她為了他將這些通通拋諸腦后,只為了能與那個瀟灑不羈的少年相擁。
她以為,她拼盡所有便可以留住他。
可是當她知道夕顏比她要年輕,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大了源氏公子足足八歲呢!與夕顏相比,她,太老了。
這叫她如何不恨?
恨什么呢?恨自己是寡婦之身,恨自己生得太早,恨自己留他不住,恨那人薄情寡義……到最后,這所有的恨都到了一個人身上,就是那個美麗淡然的女子,夕顏。
當夜間的冷風穿過竹林,當枝頭的落葉倏然飄落,當深夜的孤寂漫延心扉,六條妃子的恨意直抵靈魂。
于是,角落里的邪惡被喚醒,六條妃子的生魂竟然走出了她的軀殼!
她隨著自己心底對那人的執念,一路隨風,悠悠晃晃,終究來到那人身旁,那日思夜想的光華君!
然而她看到的是什么呢?此時啊!那個前日還與她枕畔笑語,與她互贈情詩的有情人,此時正與他人同床共枕!
浸透了怨毒的靈魂此時驟然崩潰!
她走進源氏公子的夢,凄然控訴:“枉我日日盼你,豈料你竟在此處與他人歡好!”
一語既了,她又瘋狂地像旁邊沉睡的夕顏發起進攻。
源氏公子驚醒,但聞庭院風聲凄厲,荒野孤鳴陣陣,身旁之人驟然抽搐。
就在這一夜,夕顏,這個即便卑微卻仍舊盛開的女子終究凋零。
六條妃子就這樣,用她怨恨的生魂殺死了她的情敵。
縱然如此,她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少了一個夕顏,源氏公子從來不缺女人。包括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葵姬(或稱葵之上)。
當六條妃子在賀茂祭那日被葵姬的侍從斥為見不得人的情婦時,當她聽聞葵姬懷了源氏公子的孩子時,當源氏公子與葵姬感情日篤時,她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她心底里再一次升起無限的怨毒,她的生魂再一次脫離了軀殼,去往紫姬身邊。
她恨,她嫉妒,所以她失去理智地去毀滅。
就這樣,葵姬生下孩子后慘遭毒手,命喪黃泉!
六條妃子成功殺死了她第二個情敵,與此同時,她徹底失去了源氏公子的心。
這樣的女子何其可恨,你既然甘心作踐自己便要懂得承擔后果,縱然那人負你,你只管尋那人討個說法便是,何以竟然殘害兩個無辜女子?
然而,孰是孰非又怎能說得清?
這個女子可恨可惡,但何嘗不可悲可憐?她只不過是源氏公子風流債中的一筆,一個可憐女子。
她的身心全都淪陷了,她把一切都交予了源氏公子,可是他辜負了她。
她可憐,更可悲,可悲到失去自我,可悲到只為一人而活。
她這一生,如同一朵煙火,源氏公子是她的火引,卻也是讓她從空中墜落消散的兇手。她曾經綻放得張揚而絢爛,只可惜終究散落塵寰。
后來,她慢慢看透,慢慢明白,源氏公子從來不是她的,她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當她領悟到這些的時候已經晚了,她已經不顧一切地要了兩個無辜女子的性命。
更悲哀的是,這一切如何發生的她全不知情,她竟然癡心到這等地步,癡心到靈魂出竅也渾然不覺。
當源氏公子身邊相繼有了紫姬、明石姬等人她終于心灰意冷落發出家。
然而塵根未斷不過是徒增煩惱。
她終于抵不過時間的侵蝕,抵不過思念的凌遲,心一點點被掏空,身體也終究散了架,撒手而去。
源氏公子雖然多情卻不寡義,于她臨終之際到底見了她最后一面。
此時的六條妃子早已經看透一切,唯獨放不下她剛剛長大的女兒,于是她把女兒托付給了源氏公子。
深知源氏公子德行的她再三叮囑,不許他打女兒的主意,一定要將她當自己的女兒般教養。
當她閉上雙眼時她一定想不到,源氏公子把她女兒接入府中之后,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沾染。
六條妃子,她這一生用盡生命去愛的,去癡狂的,到底是怎樣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