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術師·序章·附魔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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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的話】

抱歉先插播幾句廢話。這次發的是《秘術師》序章部分的最后一回。本來我計劃的是序章一共12回、每回都配和內容相關的實拍圖片,再往后就不配圖了。但是最后出了點意外,第12回內容實在太多了,從里面硬拆出來一個第13章。結果……計劃好的圖片不夠用啦。

為了湊夠數,這次我就貼幾張貓圖吧,說說故事里出場幾次的“黃五饞”的真身。

其實黃五饞是我們養的三只貓捏在一起的結果:小五、小黃、小饞。讓它們三個全出場有點不現實——主角家里養三個祖宗就哪兒也不用去了。借這個機會給三只貓來個亮相的機會好了。


小五,在西安街頭收養的流浪貓。2006年于西安。


小黃,在北京收養的流浪貓,別人撿了招領養。2007年于北京。


小饞,在北京撿的流浪貓。每天半夜我下樓練劍它都緊緊跟著我要罐頭吃。2012年于北京,正式收養回家的第一天。


鄙視鏈是這樣的:小黃鄙視小饞、小五鄙視其他所有貓。2016年6月于新澤西,極為難得的合照。

【下面開始正文】

不知何時他們身后出現了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唐介嵐只覺得這人的樣貌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見過。楊霽認人的本事要強得多,已經有點反應過來:“你——你難道是……”

“正是。阿爾弗雷德·埃文斯。”

“可你不是——”

“不是死了嗎?”唐介嵐終于醒過神來接過話茬。

“嗯,可以那么說。”埃文斯摸著下巴,“死亡是個值得商榷的概念,取決于你的視角。如果你認為‘死亡’是不再以會呼吸、會活動的身體存在于世界上,那么我確實死了;可如果把死亡定義為‘不再以任何形式存在’,你完全可以認為我還活著。”

“那你現在是……?”

“鬼魂、靈魂、靈體、意識體、死后的生命,可以有很多種稱呼,實際上都是一回事。”

楊霽發現唐介嵐的右臂微微一動,已經猜到他要干什么。她伸手去攔,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唐介嵐已經抬起右手拍在埃文斯的肩頭。

“干什么呢!太不講究了!”她尷尬地指責道。

“對不起,實在忍不住……按最常見的說法,如果你是鬼,我這只手不是應該穿透你的身體嗎?”唐介嵐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著。

“沒關系,這是正常的反應。”埃文斯涵養極好,絲毫沒有被冒犯到的樣子,“鬼魂在你們的世界是虛體,但在這里是實體。”

“你說‘這里’……?”唐介嵐問。

“水里那些也都是鬼魂嗎?”楊霽也問。眼下的情景遠遠超出他們的認知,埃文斯的每個回答只能引出更多問題。

“慢一點,一個個來。是的,水里的都是鬼魂,但來自什么地方、什么時間我就不得而知了。”

“來自什么時間?”楊霽覺得這個說法有些奇怪。

“這就牽扯到你們剛才說的另外那個問題。”埃文斯依舊耐心地解釋道,“所謂‘這里’就是我們所在的地方,不屬于任何一個時間和空間。按我的理解,這是時間的夾縫,是一秒和下一秒之間的虛無。無論你在這兒駐留多久,離開時總是回到你剛出發的那一秒。就目前我見過的來說,能來到這里的都是死人,當然你們二位除外。”

“那么多死人要往哪里去呢?”想到剛才在石舫上看到的景象,楊霽仍舊感到頭皮發麻。

“就我所見,他們全都去往那里——”埃文斯指著海島另一側遙遠的天際,“至于那里有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唐介嵐張嘴又要提問,但埃文斯已經看出這樣下去問題永無止境,禮貌地搶在他前面轉移話題:“你們遠道而來,累了吧?坐下慢慢說。二位還沒自我介紹。如果我沒猜錯,既然你們循著我留下的線索到了這里,想必已經學會了附魔術。我應該稱呼你們為同僚。”

楊霽和唐介嵐互換了個眼色,一致認為這地方一共就一把椅子,他倆誰坐都不合適,這點兒禮數可不能丟。于是他們先向埃文斯深鞠躬,謝過傳授法術之恩,然后做自我介紹。這話題一開始就有點收不住,不知不覺就講了他們如何機緣巧合發現了埃文斯日記中的線索、如何遭遇威利、最終又如何追隨第二批線索來到沙漠島。

埃文斯聽的饒有興致:“這么說你們見到威利了?那孩子本性還是不錯的,就是脾氣不好,一著急就不計后果。你們相處得還好嗎?”

提到“相處”,楊霽和唐介嵐不禁大吐苦水,輪流傾訴與威利之間的各種明爭暗斗、唐介嵐失手被在眼睛上附了魔,以及他們如何爭分奪秒試圖揭開埃文斯留下的謎題、找到解除附魔的方法。

“坐下說,別客氣。”埃文斯再次示意他們請坐,“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我深感抱歉。修改和解除附魔的方法確實存在,否則無論什么樣的天才也不可能一次性完成超大規模的附魔、毫不出錯,例如你們來時坐的石舫。留下線索讓你們來這里正是為了傳授剩下的法術,但作為交換,希望你們能答應我一個條件。”

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條件”二字引起楊霽的警覺,瞬間把一直以來隱約感到不妥的很多細節串在一起。她拉拉唐介嵐的袖子示意他先別答應,接著整理了一下思路,邊思索邊說道:“埃文斯先生,在答應之前我有點兒問題希望你回答一下。并不是針對你,只是我大概推理小說看多了吧,經常會想太多,你別生氣。首先你筆記里的日期是1960年代,但介嵐對書籍鑒定頗有些心得…你說日記的年代應該是什么時候來著?”

唐介嵐努力回憶著:“看紙張的老化情況應該是1980年代或者更晚些。”

“對,60年代的內容卻出現在一個80年代的本子里,這是疑問之一;《附魔術》原稿和火花按字條的說法是留給威利的,但剛剛你對我們的到來卻并不怎么吃驚,這是疑問之二;還有書里介紹了那么多復雜的高級圖紋,卻沒有修改和解除這樣的基本內容,這是疑問之三。還有些東西我也覺得不太合理,但一時想不到了。在談條件之前,希望你能開誠布公地消除我們的疑慮。”

埃文斯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無比,島上的空氣似乎凝結了。短暫的沉默后,他鄭重答道:“我介意。”

“……什么?”楊霽萬萬沒想到迄今為止都風度翩翩的埃文斯會突然變臉,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們接受了我的饋贈,來到我的島,得到我的坦誠相待,卻用猜疑作為回報?你的一系列問題是對我的侮辱,我收回之前的提議。”

“埃文斯先生,我們沒有惡意——”唐介嵐連忙打圓場。

“多說無益。”埃文斯干脆地打斷他,“你們去把威利找來。作為交換,事后我會教給你如何解除眼睛上的附魔。這么簡單的條件,你們沒有異議了吧?”

“可是——”

埃文斯用眼神堵住了他們的嘴——他已經做了決定,絕無更改的可能。

“可是我怎么相信你一定信守承諾教我解除附魔、你怎么相信我一定會回來?“唐介嵐面子上過不去,還想把剛才的“可是”兩個字接完,但話說出口才意識到這樣越描越黑。

“我的承諾從不落空,而我本著良好的意愿認為你也一樣。”埃文斯冷冷地說,“或者用你功利的思維方式:除非你不想要眼睛,否則只能相信我、必須回來。”

話說到這里顯然再無斡旋余地。埃文斯在岸上目送他們上了石舫,并不見他念誦什么暗語指令,只是揮揮手做個“去”的姿勢,石舫就已悄然返航。幾小時后石舫停駐不動,大潮沖刷的幻覺再次襲來,等他們睜開眼時已經身處維斯卡亞背后的小港灣,紙橋仍在原處。唐介嵐抬頭看看,一只海鷗剛剛掠過,可能就是啟航前看到的那只。他掏出手機,時間顯示為上午10點多,可天色依舊一片漆黑——低頭再看一眼,獲取滿格信號的手機已和網絡時間服務器同步,自動校正為凌晨1點31分——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停留了那么久,這邊卻真的一秒也沒流逝。

收了紙橋、披上雨衣,溜出莊園,找了家通宵營業的麥當勞大吃一頓,兩人才覺得恢復些活氣。剛才的會面好似一場怪夢,滿是不真實感,只有灌進鞋里的黃沙為那一切提供了確鑿證明。唐介嵐打算準備給威利打電話,卻被楊霽按住了手。

“真要這么做嗎?”楊霽沒開口,但從眼神就能讀懂她的意思。唐介嵐猶豫幾秒,還是推開了她的手。這樣子固然丟人極了,既被埃文斯數落又要在威利那邊吃癟,但除此以外還有什么辦法呢?

威利居然關機,撥通的是語音信箱。嗶的一聲后唐介嵐開始留言:“威利嗎?是我,Garrus。我們在邁阿密,已經揭開了埃文斯留下的所有謎題。他的一切都是留給你的,對,就是你,只有你。聽到留言請盡快和我聯系,我們跟你交底。”

半夜里唐介嵐被手機來電吵醒。“誰啊?”他迷迷糊糊接起電話,聽到對方的聲音頓時就清醒了。

“我也在邁阿密。你們又搞什么花樣?”沒錯,是威利。

“真的沒花樣,給你留言說的都是實話。你就信我一次,我們暫時和解好不好?”他有些驚訝于他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縱貫北美大陸追蹤到此,但這樣正是求之不得,替他省了不少時間。

威利沉默了半晌,將信將疑地說:“僅此一次,但是要當面說。”

“沒問題,明天凌晨1點在維斯卡亞大宅附近碰頭吧。記得來之前吃飽飯,或者隨身帶足吃的,按照一整天的份準備。”

“啥?”

“電話里解釋不清,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凌晨,威利準時在大宅附近和他們見了面,空氣里的火藥味減輕了些,但他依舊滿腹狐疑的樣子,不敢漏過唐介嵐和楊霽的每個小動作。

唐介嵐本想表現得更友善一點,但一想到他和楊霽居然因為一句話說錯就落得滿盤皆輸就沒了精神。“長話短說,我們見到埃文斯本人了,現在按他的要求帶你去見他。”

“你是繞著彎子說要殺了我么?”威利的右手伸進外套口袋,不知那兒藏的是刀還是槍。

“不不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是送你去,是陪你一起去。這下放心了吧?”

“難道埃文斯還活著?”

“說來話長,接下來的事情很難解釋。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總之你跟著我們走,到時候自然見分曉。”

唐介嵐和楊霽分別披上附了視覺欺騙術的雨衣,準備再次隱形潛入莊園。威利一把攔住他們問道:“你們去哪?穿雨衣做什么?”

“你能不能別那么多疑?”楊霽忍不下去了,“雨衣是隱身用的。接下來我們要去大宅背后的那艘石舫。有本事你自己去啊!”

“倒不是什么難事。”威利嗤笑道。他回車上取來一張黑色毛毯鋪在地上,在上面盤腿坐定。“Levitation(浮空)”,毛毯隨著他的話音凌空浮起,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飛毯似的越升越高。

“石舫上見!”空中傳來威利的聲音。

唐介嵐和楊霽面面相覷,隨即又覺得其實沒什么可意外的。威利幾十年前就能做出會飛的紙鶴,現在搞個載人飛毯也合情合理。等他們再次搭起紙橋上了石舫,威利的腳邊已經扔了四個煙頭。

“Westward, ho!”唐介嵐沉聲念道。這次他和楊霽有了準備,不像上次那么狼狽。威利則被潮水沒頂的眩暈感擊倒在地。不過姜畢竟是老的辣,威利不到兩秒鐘就一躍而起把唐介嵐按在船舷上,低聲喝道:“不許搞鬼!”

“跟我沒關系,這都是埃文斯設計的。”唐介嵐高舉雙手表示投降,“另外不用壓低聲音。你看看周圍,已經沒必要提防保安了。”看著威利震驚的樣子,他竟然有了一點點成就感。

“Sail of stone.”楊霽發出第二道指令。石舫在無數漂浮的靈魂環繞下靜靜向海島的方向駛去。

威利伏在船舷上看了半天,突然說:“水里好像有人?”

“豈止有人,你戴上這個。”唐介嵐遞過附魔的墨鏡。

威利戴上墨鏡,似乎對上面的附魔效果司空見慣的樣子。他眺望了半天:“這都是些啥?”

“死人。別細問了,我也不清楚。”

*******************************

石舫終于靠岸,楊霽和唐介嵐把威利帶到島中央,埃文斯果然已在那里等候。

“阿——阿爾,是你嗎?”威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多年不見了,我的老朋友!”埃文斯熱情洋溢地張開雙臂表示歡迎。

“你不是死了嗎?你的律師執行遺囑時才通知我,絕對不會錯……”

“說來話長。先坐下歇歇,聽我慢慢解釋。”埃文斯拉過威利讓他坐在椅子上。

“他們。”威利還在發懵,他指著唐介嵐和楊霽,“他們說你要見我,教我附魔術?”

“不止附魔術。我要給你我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全送給你。接下來可能有些難受,但請相信我,很快就會過去的。”埃文斯一只手放在威利的肩頭,看似不經意地阻止威利從椅子上站起。唐介嵐站在埃文斯身后,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背影有點顫抖,似乎是出于興奮。

“阿爾你說什么呢?你笑得很奇怪啊。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威利想從椅子上站起,但為時已晚。隨著他的慘叫聲,幾件事幾乎同時發生:椅子上突然發出刺眼的附魔光輝,從中伸出無數條光之觸手把威利捆住。一條觸手勒住他的脖子向上拔,從他的身體里揪出……

另一個威利。

是的,在光觸手的拉扯之下,威利似乎有絲分裂了。那條觸手不斷向上伸展,第二個威利隨之被“拔”了出來,起先只有頭,然后肩膀、軀干,最終全身都被提了出來懸在空中十幾米高處。觸手在空中揮舞著轉了幾圈,把第二個威利甩進遠處的海里。原來的威利癱坐在椅子里,失魂落魄的,嘴邊好像還流下一道口水。

埃文斯扒開椅子上那個威利的嘴,從雙手開始整個人就這么鉆了進去。事后唐介嵐再回憶那個場景,想到的只有伊藤潤二的《呻吟的排水管》。

椅子上的光芒散去,癱軟的威利猛然站起仰天大笑。

“你……你還好嗎?”楊霽不太明白剛剛發生了什么,但怎么看都是很可怕的事。

“我很好,多謝關心。”威利又笑了好一陣才答話。

“你說的‘我’是指誰?”唐介嵐從這句話里察覺到嚴重的違和感。聲音是威利的沒錯,但那語氣——

“我,阿爾弗雷德·埃文斯,從來沒像現在這么好過。”

“你對威利做了什么?!”

“我進入了威利的身體,把威利的靈魂送到了……那里。”自稱是埃文斯的威利指向遙遠的天邊,“我最偉大的法術成功了。”

“威利——”楊霽一時語塞,“威利死了嗎?”

“正如我之前說過的,死亡是個值得商榷的概念。”占據了威利身體的埃文斯摸著下巴說,神態和他們上次交談時一模一樣,“如果你說的‘活著’指的是威利的靈魂留在原本的地方,那么抱歉,威利已經死了;可如果威廉·威廉姆斯的肉體、人格、記憶是否還以原本的形式存在,那么我告訴你,威利還活著。”

他頓了頓,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繼續說道:“呵呵,你們想咒我死還忒早了些。”那神態儼然就是他們所熟知的威利。

“你……你怎么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學生!”楊霽覺得自己變成了殺人者的幫兇,無地自容。

“我只不過是完成自己的許諾。剛剛說過要把我的一切都給威利,這不就是嗎?我的附魔術、我的記憶、我的靈魂,毫無保留。”

“你這樣欺騙他的信任,也太無恥了!“

“不,我認為謊言是最后的武器,不到走投無路時沒必要使用。95%的時間用誠實待人,才能贏取充分的信任、在最關鍵的那5%時間里使出欺騙的手段。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以來,我的每句話都是實話,只不過不保證我說的是完整的真相罷了。“

“上次你反復讓我們坐下,為的就是這個吧?“唐介嵐冷冷地說。

“正是。“

“但你沒有堅持,反而讓我們去找威利。“

“說到這個,不如從頭講起吧。”埃文斯似乎毫不在乎唐介嵐語氣里的火藥味。他想了一會兒,并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坐回椅子上翹起二郎腿,“可以嗎?”

唐介嵐不確定他這句話問的是“可以從頭講嗎”還是“可以坐下嗎”,反正目前看來兩者都沒什么問題。他和楊霽索性也在沙丘上坐了下來。

“從哪說起比較合適呢……”埃文斯微微揚起頭,望著遠方紫黑色的天空自言自語。很快他便理清了思路,像課堂上的老教授一樣認真地輕聲講述起來。威利的身體里換上了埃文斯的靈魂,那張平時總帶著三分挑釁的臉上突然換上一副儒雅的樣子,讓唐介嵐和楊霽不禁感到有些滑稽,滑稽的背后還有幾分瘆人。

“附魔術。附魔術可以操縱力、光、熱等等,但我把這類稱為‘把戲’,因為在真正的法術面前它們太渺小,不值一提。真正的法術理應瞄準更宏偉的目標,例如時間、空間。”他伸出手掌在面前畫了個弧線,表示眼前這些都是操縱時空的結果,“我一直對自己的法術知識非常滿意,直到我的兒子出生。在那天之前我從未覺得衰老和死亡如此真實。看著襁褓里的小臉,我突然意識到他總有一天要長大、要替代我、要為我送葬。即使有上天入地的本事,最終也逃不過死亡,豈不是格外可悲可笑?”

埃文斯的聲音有些沙啞,低頭咳嗽起來。楊霽從背包里掏出瓶礦泉水遞過去。埃文斯喝了水松口氣:“謝謝。太長時間沒有肉體,我都忘了說話太多會口干。總之從那天起我就開始鉆研如何避免死亡。1982年,我的研究終于取得突破,找到了操縱靈魂的方法,以及一套欺騙死神的方案…你上次的第一個問題是什么來著?”

“為什么你的日記里全是關于60年代的事,紙張卻看起來要新得多?”

“其實很簡單,我當時弄不到來自60年代的舊紙。”埃文斯苦笑著說,“你說得對,日記本來自1982年。我只能就地取材,往新本子里面寫20年前的事情。”

“難道你全憑記憶就寫了那么多本?”楊霽覺得人不可能有那么強的記憶。

“實際上我只記得五六成,不過反正也不需要做到100%精確。日記的主要目標讀者是威利,我知道他記性不是很好,如果有哪件事是憑空杜撰、或者日期差上幾天,只要內容錯得不算特別離譜他是不會察覺的;而得到日記的不是威利那就更好辦了,我寫的每一句話對他來說都是事實,死無對證。我也考慮過紙張可能顯得太新,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彌補,例如換上仿古的羊皮封面進一步混淆年代。”

“其實你應該把日記放在向陽的地方用太陽曬。”唐介嵐插嘴,“無論60年代還是80年代的紙,極度老化泛黃之后全是一個樣。”

“好想法。”埃文斯表示贊同,“但老化過度可能導致日記損毀,那風險就太大了。日記里藏了若干線索,分寸要恰到好處,既顯眼又不會太顯眼。這部分內容想必你們已經非常熟悉了。”

“容我打斷一下”,楊霽見縫插針,“這就涉及到我的第二個問題了。既然你和威利那么熟絡,日記里又處處提及,為什么不直接把日記留給他呢?如果是打算把日記留給別人,那密室里的字條怎么又寫著留給威利?”

“如果你殫精竭慮謀來十個雞蛋,會放在同一個籃子里嗎?在線索里處處留下威利的名字也是經過計算的模糊處理。如果威利得到日記,后面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天經地義。反之,如果日記落到其他人手中——例如你們二位——看到威利的名字一再出現則很可能產生一種偷竊、搶奪的快感和緊迫感,促使自己加倍努力追著線索查下去。威利是必不可少的一顆棋子,但不是最終目標。”

楊霽心下一驚,他們的行動和思路確實始終都在埃文斯的安排之中。1982年的局到了21世紀仍能按照原計劃生效,這人的心機也太可怕了些。 “第三個問題是為什么要在《附魔術》手稿里略去修改和解除這么基礎的內容?”

“正是因為這部分內容既明顯又非絕對必要,聰明如你,立即就能推斷《附魔術》的內容不全,但這些殘缺的內容實踐起來湊合也夠用。這樣設計或許有些多慮,但我不能忽略這樣一種可能性:有些人可能因為愚笨或者過于知足,拿到《附魔術》手稿后就放棄我在后面留下的第二組線索。”

“說到這個,為什么一定要把線索分成兩批?一口氣通到邁阿密不好嗎?”

“儀式感。”

“啥?”唐介嵐被這莫名其妙的三個字搞得一頭霧水。

“儀式感,讓追尋線索的人覺得自己正在完成一項了不起的工作。每個環節都要有一定難度,同時又不能太難,用解決謎題的滿足感進一步刺激追尋者的好奇心。從日記開始的第一批線索并不算完美,總有些小瑕疵讓人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例如你們提出的疑問。有必要設置第二組線索分散追尋者的注意力,讓他被逗引著一門心思向前走。”

“那我們到來之后……?”

“我沒什么特別針對你們的。既然你一開始就提到被威利追趕,那就好辦了。對付威利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唯一障礙就是靈魂無法離開這個世界,所以必須讓你們把威利帶來。整個計劃就是這樣。”

“可你的計劃在第一步還有個致命的缺陷,”唐介嵐真的不想承認他們始終在埃文斯劃好的軌道里轉圈,“如果有人得到日記,但錯失了眼鏡和酒壺怎么辦?后面的線索不就報廢了嗎?”確實,如果他們拖延一天,等遺產甩賣結束就必然措施機會。

“不會的。我臨終前在房子各處里留了十幾套不同式樣的眼鏡和酒壺組合,總有一套會被拿到日記的人發現;甚至還有一套被我藏在了閣樓的角落里,除非房屋被拆,否則會在那里呆到地老天荒。而日記有一頁提到了我家地址——附魔術是超乎現代人想象的神奇本事,我相信哪怕過了一個世紀,輾轉得到日記的人在窮途末路之時也會潛入我家仔細搜索一番的。之前已經說過,這里和外面的時間沒有對應關系,無論外面經過多少年,對我來說都是同樣的結果——不確定長度的漫長等待。”

“你……在這兒究竟等了多久?”

“久到讓我喪失了時間的概念。”埃文斯嘆了口氣說,“幾百年?上千年?在等待期間我考慮了有朝一日面對追尋線索來到此地的人時可能發生的所有場景和應對方案,一共有八千七百多種。無論登陸的是不是你們,只要石舫停在海島岸邊,我的計劃就已經完成了。”

誰都沒再說話,海島上陷入暫時的沉寂。楊霽和唐介嵐無法想象枯守海島上千年是什么感受,只覺得經歷了這一切還冷靜如常的埃文斯比無盡的等待更加可怕。

“按照之前的承諾,請收下解除和修改附魔的方法,以及一點額外謝禮。”埃文斯俯身在椅子旁的黃沙里摸索片刻,拿出一本看起來和《附魔術》幾乎一樣的書稿,看似隨意地從里面撕下十幾頁遞了過來。

“剩下那些是什么?”唐介嵐接過散頁,有點不甘心地問。

“什么也不是。”埃文斯信手把書拋向腦后。書稿離開他的手立即騰起火苗,沒等落地就已經化作灰燼被海風吹散。“如果二位沒別的事,我們就回去吧。”

他們隨著埃文斯回到船上。石舫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以驚人的速度原路返航,將海里漂浮的靈魂撞得七零八落,甲板上的大風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回到維斯卡亞時夜色依舊,時間從中斷的地方繼續運行。埃文斯熟門熟路地站到威利帶來的飛毯。

“我說……”唐介嵐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嗎?為什么當初不隨便找個人奪取身體?”

“有。阿爾弗雷德·埃文斯必須在家人、醫生、牧師和律師的圍繞下自然死去,完成他在人間所有的義務。這樣我才能得到絕對自由、重新開始。”埃文斯頭也不回,接著發出命令,毯子悄然升空。

正當唐介嵐和楊霽準備收拾紙橋的時候,天上又傳來他的聲音。他們抬頭看去,只見埃文斯的身影浮在月亮旁邊。“那個法巫會,別對他們說我的事,對大家都沒好處。”沒等回答,埃文斯就已駕著飛毯遠去了。

*************************************

唐介嵐坐在床邊,背對著窗外最后一點晚霞。楊霽手持一根筷子站在他面前,筷子上流動著魔法光輝。

“真不用別的東西先做個實驗?”楊霽最后確認一次。

唐介嵐搖搖頭。他確信埃文斯沒道理騙他們,或者說不屑對他們使詐。那幾張散頁確實如他所說,記載的是解除和修改附魔的方法,以及一種叫“靈魂觸發器”的玩意兒,說是可以代替語音指令操縱法術。這個可以再等等,當務之急是先解除掉他眼睛上的附魔。

楊霽扒開唐介嵐的眼皮,小心翼翼地用筷尖接近眼球。筷子和眼球解除的瞬間光芒一閃,一團魔法線條從唐介嵐的左眼上脫落,浮在空中無風自動,緩緩展開成附魔圖紋的初始形態。

唐介嵐則拿起剛附魔完畢美工刀在圖紋上劃過。刀片毫無阻滯地切開圖紋,斷口處不斷溢出金色粒子。兩刀、三刀、四刀……圖紋被切割成數十斷,很快揮發殆盡。威利給他們留下的最后一點印記就這樣被消滅了,至少當時他們以為如此。

******************************************

自打從邁阿密回來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唐介嵐和楊霽的生活基本回到原本的節奏,除了練練附魔術之外一切照舊。間接殺人的內疚感和威利、埃文斯這兩個人已經被他們選擇性遺忘。

一天凌晨2點多,他們被不間斷的手機鈴聲吵醒。楊霽的手機上有3個未接來電,唐介嵐則有5個,全是法巫會的丹尼爾。正當他們想回撥過去,丹尼爾的又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啊?”

“非常嚴重的事。準備收短信。我給你們發個地址,現在馬上過來。”丹尼爾的語氣非常嚴肅。

“我們?有必要兩個都去嗎?”唐介嵐被驚醒了一大半。

“有,現在就來,別耽誤。”

片刻之后短信到了,地址看起來是澤西市的金融區附近。他們不敢怠慢,立即洗漱穿衣趕了過去。丹尼爾早就在路邊等著,示意他們停好車下來步行。目的地就在兩條街外,是之前他們下榻的酒店旁邊那座廢工廠,大門上竟然沒有鎖。丹尼爾戴上手套拉開門,唐介嵐本能地感到有點不對頭。

“叫我們來干嘛?”他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問。

“馬上你就看到了。”丹尼爾面前出現一團火焰,浮在空中當作燈籠照明,“別開手電筒,從外面看太明顯。”

進了大門沒走多遠他們就見到丹尼爾所說的東西——一把高背椅,上面坐著個身形魁梧的漢子。那人垂著頭,但輪廓看起來很是熟悉。

“埃——”楊霽剛開口就察覺失言,硬生生掰了回來,“威利?”

“別碰,是尸體。”丹尼爾先行一步擋在他們面前,“你們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不知道。”這是實話。他們萬萬沒想到還有機會見到威利(或者說埃文斯),更別提在這種情境下相見了。

“兩個小時前手環的信號顯示他失去生命體征,我按照坐標趕過來就看到這樣。”丹尼爾從威利的的腿上拾起一張紙在他們面前展開,“這是他本人寫的嗎?”

借著昏黃的火光,他們看到紙條上寫著:

“我剛剛被確診為肝癌。病魔加上離婚的雙重打擊,我在這世上再無任何留戀,選擇在這里終結我的生命。威廉·威廉姆斯”

“……是。”他們從沒聽說威利有肝癌,也沒見過他的字跡。只不過眼前的尸體想必出于埃文斯的安排,他一定不會留下這種低級漏洞。

“真的和你們沒關系?”

“我們被你從被窩里吵起來的,哪有機會殺他?”

“也對,那就沒事了,走吧。”丹尼爾再次確認沒在現場遺落任何東西,準備撤退。

“……你是警察啊,就這么放著不管?”楊霽覺得就這么一走了之不太妥當。

“NYPD在新澤西沒有管轄權。另外我怎么解釋一個紐約警察深更半夜跑到新澤西來剛巧發現一具尸體?”

“那至少給焚化掉?”

“確實無疑的自殺案比無解的失蹤人口案更容易被警方接受,沒必要節外生枝。”

丹尼爾出門拐了個彎就不見了。唐介嵐和楊霽借著夜色的掩護溜回車上,剛要開車門時唐介嵐的手機短信音突然響起,在空曠的街上顯得格外刺耳。他鉆進駕駛室掏出手機:威利的號碼。

“本號碼即將停止使用,今后可用電子郵件和我聯系,a.e.magus@aol.com。”

“是你嗎?”唐介嵐回復。

“是。”

“澤西市工廠里那是怎么回事?”

過了很久也沒回答。唐介嵐回撥過去發現手機已經關機。

他們以為這段糾葛終于真的結束了,卻不知道更多麻煩事已經在前面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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