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介嵐的第一反應就是轉身逃跑,然而他剛剛有所動作,威利就立即堵在了他的面前。逃跑無望,他只好故技重施、假裝不懂英語:“騷瑞,愛——”(對不起,我——)
“噓。你不用講話,聽我說。”威利飛快地打斷他,“愛no英格力士?別裝了,我從2號貨柜就開始跟蹤你。1分鐘前還有人問工作人員哪有本地的農場草莓,那是誰來著?哦,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愛no英格力士先生。其實這稱呼完全不準,你能聽懂我的每一句話,對不對?”
“…你想怎樣?”事到如今,裝傻變得毫無意義。
威利輕易戳破唐介嵐的偽裝,得意地笑了:“你正在想‘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對吧?老實說,我還不知道你們對附魔術了解多少,但顯然足以認出我名片上附著的追蹤機制。你們從哪搞的火花(spark)?阿爾給的?除了火花,他還教了你們什么?”
唐介嵐滿頭霧水。“阿爾”應該是“阿爾弗雷德”的昵稱,也就是已經過世的埃文斯老頭,可火花是什么?認出名片上的追蹤機制?天地良心,他們丟掉名片完全是運氣使然。
“其實——”他拿捏不定,打算照實招供。
“不不不,我還沒說完,別插嘴。你們把名片丟在A & P門口,所以我決定在那里蹲守。A & P是連鎖的大型超市,會專門在那兒購物說明你們就住附近。很簡單的推理。但我很快發現一個問題——”威利指著自己的臉,“這膚色在新澤西不太常見,在超市門口逗留實在顯眼,比你們的亞洲臉更引人注意。說到亞洲臉,我就又想到一個問題。嘿,你說人活著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此時唐介嵐心里一團亂麻,完全不知怎么回答。
“不,不用回答,這是設問句。”威利拍拍他的肩,“人活著就要吃飯。美國人吃美國飯,亞洲人吃亞洲飯。就算你真不懂英語,遲早也要到亞洲超市買菜。我不知道你們究竟吃些什么玩意兒,總之肯定有很多在A & P都買不到。而以A & P為圓心,我發現附近方圓20英里的亞洲超市只有三家,第一是日本超市Mitsuwa,對,我去過那兒了,生鮮食品價格非常高,絕不是日常買菜的地方;第二是李家堡(Fort Lee)的H Mart,但從這里開過去頗有一些距離;最后、也是離A & P最近的就是瑞茲菲爾德(Ridgefield)的這家H Mart了。而且你們以為我只會在丟名片的地方蹲守,來這里時一定不加防備。推理完畢,讓你死得明白。”
“真了不起,福爾摩斯先生。”唐介嵐著實被嚇了一跳。他一直以為威利不過是條莽漢,萬萬沒想到這私家偵探居然不是白混的。他口頭上譏諷幾句,同時苦思脫身之法。
“就這樣?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別害羞,說啊。”
“我不說,你又能怎樣?”目前唐介嵐所能想到的最好戰術……就是耍賴。
“放心,我有得是辦法讓你說。”
“比如?你在大庭廣眾之下綁架我?”
“這是辦法之一。“
“那我現在就大搖大擺地走了,有本事來截住我啊。“唐介嵐摸不透對方的底牌,試探著轉身走了兩步。出乎預料,對方并沒馬上跟來。
“停車場里現在可能有二三十人吧,其中有兩個是我的耳目。“身后傳來威利的聲音,透著股穩操勝券的得意勁兒。
“那又怎樣?如果任何一個人敢做點什么,都會有目擊者報警的。“唐介嵐回身挑釁。他在這次遭遇中全盤皆輸,終于有機會反將一軍。
“不不不。我只要打個電話讓他們盯住戴眼鏡、穿藍色T恤、胸口畫了個——那是啥?羊駝?總之讓他們抄下車牌號就夠了。我做了20年私家偵探,根據車牌號查車主住址最多只用兩天。“
“我——我可以走路回家。“威利這招對唐介嵐不啻當頭一棒。他完全不知該如何還擊,只能為了抬杠信口胡說。
“哦?也就是說你家離這兒很近。哪個鎮子?瑞茲菲爾德?崖邊公園?無所謂啦,我就在這兒等著,哪兒也不去。超市打烊以后,你猜停車場上還剩下誰的車?”
唐介嵐心頭瞬間閃過無數種念頭,但沒哪種行得通,他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我可以連夜搬家?“
“說搬就搬?房子是租的吧。這T恤上沾的什么?貓毛?就算馬上開始找允許養寵物的公寓,兩天也未必有結果吧?“
唐介嵐臉色煞白。他從未惹上過這么大的麻煩,更沒在心計上輸得如此徹底。
“一路平安!改天見,愛no英格力士先生。下次我就知道該怎么稱呼你了。“威利發來最后一擊。
唐介嵐扔下購物筐跑出超市。停車場上的人頗為不少,有整理購物車的員工,也有拖家帶口的顧客,還有些無所事事的本地閑漢。可此刻在他眼里每個人都像威利的耳目,根本無從判斷。正如威利所言,無論下一步怎么辦,車牌號被抄已成定局,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以攻為守。他索性大搖大擺地回到自己車上,接著就撥通了楊霽的電話。
“啊呀呀到底還是打電話了。哪個沒買到?發揮一下主觀能動性嘛,自己拿主意就好!“聽筒里傳來楊霽懶洋洋的聲音。
“不,都買到了。但現在有個大問題……“
“嗯?“
“我被威利抓到了。“
“啊?你在A & P?“
“不,H Mart。說來話長……總之這人很厲害,完全超出想象。現在我暫時脫身了,但咱家住址很快就要暴露。只能提前行動,今晚就去埃文斯家。”
“……”楊霽沉默了一會,“那你現在回來接我?”
“嗯——不,直接回家可能被盯梢。你在樓下搭哇哇(guagua,南美人運營的私人小客車)去華盛頓大橋吧,我們在車站邊的麥當勞碰頭。所有東西都在車里,你帶上眼鏡和酒壺就好。”
喬治·華盛頓大橋是新澤西和紐約市間的關鍵交通樞紐之一,附近常年堵車,早晚高峰尤甚。H Mart雖然距大橋僅有7英里出頭,一路開過去卻花了近一個小時,早已到達的楊霽甚至喝掉了兩杯可樂。唐介嵐將之前的遭遇原原本本復述一遍,聽得楊霽心驚膽戰。不過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再無退路,只能搶在威利之前進入埃文斯的實驗室,為下次見面增加一些談判資本。此時已是晚上8點,兩人不敢再多耽誤,立即上路直奔韋恩市。開到一半楊霽突然意識到他們已被威利嚇得亂了陣腳,忘了行動計劃里最重要的一環:租車。
“這時間到哪租去?算了,就開著咱家車吧。”唐介嵐已經一個頭兩個大,實在沒心思應付這種突發情況。
“那怎么行?晚上每家都有人在,看見不認識的車停在空房子門口那么久還不報警?”
“等警察到場我們說不定都走人了。”
“你以為只有威利會抄車牌啊?”
唐介嵐想想也對,鄰居報警斷然不會漏看車牌,而警察追查車牌名正言順,說不定不到一天就能找上家門。身后跟了個瘟神威利已經要人老命,再加上警察叔叔那簡直再無生路。
接近埃文斯家時將將9點,雖然天色一片漆黑但絕大多數房子都還亮著燈,一輛陌生車輛大咧咧地開進住宅區實在過于顯眼。于是他們繞了個彎,拐到韋恩市中心的星巴克坐下打算再研究一下潛入方案。不料唐介嵐掏錢付賬時卻在褲兜里摸到一件冰涼的玩意兒,掏出來發現是美國大兵戴的狗牌,背面一片光潔,正面只有一行字:“Willy? :)”。
“不會是……”楊霽覺得情況不對。
“肯定是。”多年夫妻,唐介嵐已經猜到楊霽的后半句,“他在拍我肩膀之前就塞進來了。媽的,又是個追蹤器吧。”這威利簡直好像附骨之蛆,超難對付。
“快破壞掉!跟紙鶴一樣,弄壞一點就不靈了。”楊霽提醒說。
“說的簡單……”唐介嵐狠狠掰了一下,“這是不銹鋼的,你讓我怎么破壞?”
那么只能三十六計走為上。他們把狗牌扔進星巴克垃圾桶,趕在威利追來前再次上路。時間還早,遠未到夜深人靜的程度,他們只能在大街小巷里反復兜圈子打發時間。
“我說,這么繞圈不是個辦法。”唐介嵐默不作聲開了半天車,突然說。
“你有什么建設性的方案?”
“我是突然意識到不能低估威利。已經麻痹大意了一次,同樣的錯誤不能犯二遍。把狗牌扔掉其實沒解決任何問題。如果你是威利,追到星巴克后怎么辦?”
“我撿到狗牌,但并不覺得意外。反正你遲早都會發現。”楊霽啟動偵探模式,代入威利的視角。
“繼續。”
“接下來我會思考為什么你會把狗牌扔在這里。”
“然后?”
“然后我意識到‘這里’是韋恩。和我搶鑰匙的人回到韋恩,只有一個可能。”
“對。”唐介嵐一拍方向盤,“緊接著他就會去埃文斯家蹲守!”他看看時間,離開星巴克后已經過了10分鐘左右。“我們必須馬上行動。”
“可還不夠晚。把車停在幾條街外然后走過去?”
“查查手機地圖。我記得埃文斯家后院是片樹林,你看樹林對面是哪。”唐介嵐突然有了個想法。
“一個小商圈,緊鄰主干道。”
那就好辦了。他們把車停在商圈里,換好作案用的全套裝備,再戴著頭燈鉆進樹林。多虧美國地廣人稀,植被保護極好,修建民宅時往往“現用現伐”,只清掉住宅規劃地塊內的樹木,其他部分基本原封不動。所以埃文斯家和商圈間的樹林頗為茂密,構成一片天然的潛行屏障。正值10月中旬,秋已至而天未寒,樹林里蚊蟲飛舞,幸虧他們置備了長袖長褲,不至于被叮得太慘。
跌跌撞撞地摸了大約20分鐘,他們終于來到埃文斯家后院。唐介嵐熄了頭燈繞到前面探頭觀望:附近幾戶還亮著燈,但窗口暫時沒見人影。更重要的是視野可及的范圍內所有汽車都停在各家車庫門口,路邊什么也沒有——說明威利暫時未到。
不,說不定威利已經到了。20年的專業偵探,跟蹤盯梢必然很有一套。但現在不是畏首畏尾的時候,唐介嵐向楊霽做個手勢,便貼著墻根溜向前門。7、9、5、2,咔噠,取鑰匙,開門,進屋,一氣呵成。
“把鑰匙放回去。”楊霽在身后提醒。
“對對對。”唐介嵐把鑰匙歸位、重新鎖上鑰匙盒,又在里面將門反鎖。可不能讓威利看出有人來過。
唐介嵐和楊霽一直是遵紀守法的良好市民,第一次半夜私闖民宅不免提心吊膽,木地板偶爾的嘎嘎作響竟嚇得他們連大氣也不敢出。 跌跌撞撞摸到地下室,這才有膽子打開頭燈。遺產甩賣結束后這里已被清理一空,顯得格外空曠。既然沒了障礙物,他們便仔仔細細地把整個地下室的墻面和地面都搜了好幾遍,卻并未見到任何活板或機關。
“眼鏡和酒壺給我一下。”唐介嵐伸手。
“想到什么了?”
唐介嵐換上埃文斯的眼鏡,重新打量著整間地下室:“透過眼鏡看世界……這個——”
“有效果嗎?”
“這、這、這、這個角落里有一張巨大的工作臺!”唐介嵐指著深處的某個角落。然后他手持酒壺沉吟片刻,又低聲道,“Flip。”(翻轉。)
一陣眩暈襲來,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看不見的水流旋轉著沖下一個巨大的抽水馬桶,忍不住閉上了眼。再次睜眼時卻發現角落里的工作臺不見了。
“什么情況……”唐介嵐疑惑地回頭,只見楊霽一臉驚恐地在喊著什么,從口型看似乎是“介嵐”,然而他卻聽不見任何聲響。
“我、我好像聾了……”他去抓楊霽的肩膀,沒想到手卻毫無阻力地從對方身體里穿了過去。
“我…操?”唐介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眼鏡抬起來,那一瞬間楊霽卻從眼前消失了。
與此同時,角落里出現了工作臺。
唐介嵐豁然開悟。重疊空間!現實世界里有魔法存在這本身就很離譜,但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翻轉”的含義不言自明。唐介嵐又舉起酒壺:“Flip。”又一陣抽水馬桶式的眩暈。
“——嵐?你在哪?”耳邊傳來楊霽焦急的聲音。唐介嵐摘下眼鏡,老婆大人憑空出現。
“回來了回來了!”他緊緊抱住對方,“不怕不怕,我回來了!”
“你怎么突然就不見了!”楊霽簡直要哭出來。
“哈哈哈哈哈,實驗室之謎解開了!”
“怎么解開的?剛才你去哪了?!”
“重疊空間呀!這里其實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地下室重合在一起,我們現在所在的是空間A,工作臺在空間B。眼鏡的功能就是讓你看到另一個空間,”他把眼鏡扣在楊霽臉上,“現在你可以看見空間B里的東西,比如工作臺,而看不見空間A里的我。”
“!!!”楊霽一臉震驚地來回轉著頭,一掌杵在唐介嵐胸口。
“疼……看不見我也不要這么用力……”
“那酒壺的功能是?”
“準備好,可能有點兒暈。”唐介嵐拉住楊霽的手,“Flip。”
眩暈過后,他睜開眼,從楊霽臉上摘下眼鏡:“現在你可以摸到工作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