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里飏朝彩,琴中伴夜啼。上林如許樹,不借一枝棲。
——詠鳥(唐 李義府)
月蘭軒位于小樓二層西北角處,地方雖然不大,但內部素雅的格調很合千離心意。屋內裝飾以素色為主,除了床頭掛著的一幅“四君子”圖,隔斷內外室的蘭花木雕屏風,梨木桌椅和梳妝臺外,無過多擺設。而透過那鏤空的雕花窗柩還能看到院外的滿樹梨花和皎潔明亮的月盤。
翠鶯幫著她收拾了一下隨行帶來的細軟,順便撣了撣屋里的浮灰。這小姑娘年紀不大,動作倒是麻利,從她整理屋子也能看出這是一個心細之人。不過這小姑娘哪都好,就是有點,太吵了。
“雪鵑姑娘,您看看這個桌子要不要挪個位置啊?”“雪鵑姑娘,需要我搬個琴過來嘛?”“雪鵑姑娘……”
“那個,翠鶯,都行都行,不用什么都詢問我的。”千離實在忍不了了,便說。翠鶯聽了,脆生生應了一聲“好。”然后又開啟了碎碎念模式,不過這次念叨的,倒是千離感興趣的部分。
“剛見姑娘時還擔心姑娘是個不好相與的,沒想到姑娘的性子倒是意外的好,比那幾個不知道好多少呢。”翠鶯小聲念叨。
千離敏銳地抓住信息點,連忙問:“翠鶯你說哪幾個?”翠鶯一下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擺擺手說:“我剛剛什么也沒有說,姑娘別在意。”
千離笑笑,瞇起雙眼拉起翠鶯的手柔聲說:“翠鶯你別怕,我這不是剛來這里嗎,和各位姐姐都不熟,你能與我說說嗎,也好避免我哪天無心得罪了哪位姐姐。”
聽千離這樣說,翠鶯也打開了話匣子,與千離說了說這春滿樓的情況。這春滿院內下分為鳳舞閣,醉琴閣以及玉音閣,由本閣花魁擔任閣主,分管下屬的姑娘們。而這三位閣主分別為住在東廂丹景軒的鴻舞姑娘,西廂冰凌軒的白芷姑娘,以及南廂剪春軒的雅鸝姑娘,而這三位中,最受歡迎的還要屬那醉琴閣閣主白芷姑娘了。
看來當時在門口遇見的那二位便是這鴻舞與雅鸝了,而當時她們口中說的便是白芷。
“白芷姑娘的琴聲悠揚動聽,之前還出現過百鳥朝鳳的奇觀呢。不過白芷姑娘喜歡清靜,我們這些人是不敢去打擾的。而那兩位,姑娘還是少去招惹為好。”“為何?”千離饒有興致地追問道。“姑娘的月蘭軒是分在醉琴閣下的,姑娘也算是醉琴閣的人,那二位素來與白芷姑娘不對頭,對咱們閣里的姑娘也是處處針對。”
“鳳娘不管的嗎?”千離皺眉問。“媽媽一開始對白芷姑娘特別好,但最近……其他兩個閣的人都壓到白芷姑娘的頭上了,媽媽卻什么話也沒說。真有些擔心白芷姑娘,身邊的人才失蹤不久,又別人欺負……”
“誰失蹤了?”
“白芷姑娘的丫鬟青鳥,兩個月前突然找不到了。”“好端端的人怎么會突然失蹤呢?”
翠鶯揚起頭,也是一臉茫然。“對呀對呀,我們都很奇怪呢。不過后來大家都猜是那個妖怪把青鳥抓去了。”說到妖怪,翠鶯的聲音也刻意壓低,似乎是在忌憚什么似的,“姑娘,您聽翠鶯的,亥時之后和下雨天是萬萬不可外出的,否則會有危險呢。”
千離拍拍翠鶯的手,說:“安啦,我聽你的,不會有事的。”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想自己此次來就是為了“抓妖”,自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咯。
“翠鶯,你知不知道這白芷是怎么惹到的鳳娘啊?”千離突然想起什么,又問道。“……這我就不知道了。”翠鶯連忙擺頭說。千離一看她那飄忽的眼神便心知她是知情的。這小丫頭,真是一點秘密也藏不住。千離這么想著,又問:“之前我在西亭鎮就聽說這賈員外格外偏愛白芷姑娘,為白芷姑娘可是一擲千金啊……”
翠鶯抬頭怯怯看了千離一眼,猶豫半晌才說:“白芷姑娘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但那賈員外看中了白芷,下千金想將白芷姑娘帶回府內。白芷姑娘自是不從……”
翠鶯沒敢說下去,但千離已明白個大概。估計白芷這剛烈性子礙到鳳娘財路,這鳳娘自然不滿白芷。不過既然這白芷在當下如此受歡迎,讓賈員外贖了去豈不是與殺雞取卵無異,鳳娘又怎會不明白,還是說,這其中另有隱情……
千離隱隱感覺這其中的故事必然與自己此次前來的目標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看來還是得想辦法接觸一下白芷才是。
不過接下來幾天,千離才明白,自己還是低估了翠鶯對白芷的評價。第二天她就以醉琴閣新人身份前去拜訪閣主,沒見到白芷人,卻被給了下馬威——她被要求彈一首琴曲!
她那可是拿劍的手,彈琴?開什么玩笑。她看著擺到眼前這架琴犯了難,琴是好琴,但她真的是沒有學過。“作為醉琴閣的人,必須會彈琴。”那人一句話就把她打了回去。
以千離的性子自是忍不了的,奈何寄人籬下,只得挨了一頓嘲諷,灰溜溜回了月蘭軒。接下來幾天更是不得安寧,被逼著參加了集訓,跟著一個號稱半月必速成的琴師學習。幾天下來,這指尖都磨起了泡。最讓她難受的還是,這么些天下來她既不能外出,也見不到白芷,兩個與任務有關的人物都接觸不到,這苦日子到頭怕是遙遙無期了。她都開始有些懷疑三娘遣她來不是為了任務而是磨她性子的。
“唉……”她看看十指指尖的水泡,嘆了口氣。
忽地“篤篤篤”傳來了敲門聲。“誰啊?”千離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姑娘,是我翠鶯。”門外傳來翠鶯的聲音。“進來吧。”千離應了一句。
翠鶯一推門就看到毫無形象趴在桌子上的聶千離。“姑娘,您快收拾一下。”那語氣一下就急了起來。
“怎么了這是?”千離一臉疑惑。翠鶯見千離還不動彈,便一把拉住千離的胳膊,“一會客人就要來了,見到姑娘這樣子怎么能行。”
“你說什么……客人?”
“有貴客點了月蘭軒,一會就要過來了,姑娘還是快梳洗一下吧。”翠鶯見千離還是一臉地迷茫,急忙解釋道,“媽媽說姑娘也不是第一次,規矩都懂的。”
千離這才明白將要發生的事情。這幾天過的讓她都快忘記自己的身份了……自己不會琴,自然不是賣藝的主,安排她接客那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千離心里萬般不愿意,但見翠鶯一副著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千離只得想辦法硬著頭皮上了。“別急,我這就收拾,到時候讓他來就是。”千離和翠鶯說。翠鶯連忙點點頭,然后離開了屋子。
這……可怎么辦,千離急得在屋里團團轉。招待吧,那也太吃虧了。可拒絕的話,身份被拆穿,定會被趕出去的,那這幾日受的苦不就白受了?左想右想都是吃虧,千離只好先穩住心神,等那人來了再見機行事。
不一會,便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腳步沉穩,看來來人并非是翠鶯。千離連忙躲到內室,隔著屏風,也好提前有準備。
傳來三聲敲門聲后,門“吱——”的一下被推開,來人也走了進來。腳步很沉,并非是練家子。這就好辦多了,千離心想,耳朵留意著外室的動靜。
來人進了屋,并沒有直接進內室,前后走了幾步,便聽見木凳被搬動的聲音,然后就沒了動靜。
什么情況?千離有些看不懂了,現在來青樓流行坐著喝茶嗎?聽了半天,那人一點動靜也沒有,這倒讓千離有些坐不住了,這么耗一晚上她可受不了。看來是逼著她主動出擊啊。
她想著,起身,躡手躡腳來到屏風后,探出個腦袋向外看去,卻只看到一個淺衣衫男子面朝窗戶坐著,月光透過窗柩射進屋內,為那挺拔的背影鑲了一圈銀邊。正巧一支梨花探入屋內,配上那月光和背影,可謂是“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或是看的呆了,聶千離沒注意腳下,一不小心磕了那屏風一下,屏風放的有些不穩便晃了晃。雖然千離連忙扶住,但還是不可避免發出了刺耳的噪音,破壞了那靜美的畫面,也驚擾了畫中人。
那男子聽到聲音猛地回頭,一臉驚訝,而當他看到千離時,嘴巴長的更大了。千離尷尬地上前一步,本想道歉,而當她看清來人的臉,她也張大了嘴。
此時她心里冒出了兩個念頭。第一,這鎮子真小。第二,這個人原來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