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
——《春詞》劉禹錫
“真巧，又見到公子了。”聶千離見莫子凡遲遲沒反應，便又上前一步行禮，說。莫子凡連忙點點頭，半晌憋出來幾個字，“是啊，真巧。”
千離見狀，又上前一步，瞇起一雙鳳眼緊盯著面前的人，“莫公子，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月光正好，不如讓奴家服侍公子吧。”聲音嬌媚輕柔，酥軟人心，千離嘴里這么說著，伸手就要往莫子凡身上摸，而身體也似無力一般往他懷中靠去。莫子凡連忙起身避開，然后拱拱手說：“恐怕在下無福消受。”
千離“呵呵”一笑，“公子您怕什么，奴家不過一個弱女子，又不會吃了公子。”“姑娘女中豪杰，在下自然不敢小覷。”
聽到莫子凡這么說，聶千離“噗嗤”笑出聲。她直起身子，嘴角上揚露出笑容，聲音也不再陰陽怪氣。“公子好聰明，奴家的心思根本瞞不過公子的眼睛。”她剛剛假意靠上去無非是想趁莫子凡不留意在他脖子上來一下，讓他睡去。不過她還是低估了莫子凡，很難想象一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醫師卻有這么敏銳的反應力。
莫子凡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還好剛剛反應快，萬一被對方碰到，自己恐怕現在已經被打暈不省人事了。“承讓承認，在下也沒想過此處竟是藏龍臥虎之地。”莫子凡微笑著回應。
這一番下來，聶千離沒討到一絲好處，不過她也確認了莫子凡來此并非尋歡作樂，看那樣子反而是比自己更擔心清譽被毀。既然如此，那自己也無需動手了。心中這么想著，聶千離便坐了下來，為自己與莫子凡各倒一杯茶。
“莫公子請用，”千離將茶杯放到梨木圓桌上一推，茶杯便滑到了莫子凡面前，穩穩停下，“公子今日看來是隨賈員外而來。既然不是有意來此，那我們便不談風花雪月，只談正事如何？”
這莫子凡既然不是來尋歡的，那要么是來有事來此，要么就是被無法拒絕的人邀請而來。前一種可能性無法完全排除，但好像后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些，畢竟那張榜懸賞醫師的賈員外是這春滿樓的老主顧。估計是這莫子凡到了賈府，很受賈員外器重，便邀請他一同來此，讓春滿樓的姑娘們好生招待一番。賈員外的邀請莫子凡自是難拒，便只得跟來，隨意點了個醉琴閣的新人。如此也就可以解釋為何他來了這月蘭軒卻不進內室只是坐著了。
“雪鵑姑娘擔得起‘冰雪聰明’四個字，在下的確難拒賈員外好意。只是沒成想卻正巧遇見姑娘。”莫子凡說著，拿起茶杯聞了聞，然后感嘆了一句，“好茶。”但他并未喝一口，又將茶杯放回桌子上。
千離白了莫子凡一眼，說：“在‘神醫’面前下毒什么的豈不愚蠢？莫公子太過小心了。既然說要談正事，奴家自然不會誆騙公子。”莫子凡只得拱拱手說：“雪鵑姑娘七竅玲瓏，在下也不得不多點心。只是不知姑娘口中的正事是何事？”
聶千離聽他一口一個“雪鵑姑娘”，甚是不爽，但她也不能在此暴露自己的真實名姓，只得接受這個名字。“正事自然是公子正在辦的正事咯。奴家來此地之前對醫術也十分著迷，所以對那賈家千金的病很是好奇……”
“那雪鵑姑娘應該清楚，在下是不可與外人討論病人病情的吧。”莫子凡打斷聶千離的話，微微搖搖頭正色道。
“莫公子可知，奴家對于自己好奇的事情從來都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無論用怎樣的方式。”聶千離說著，將右手舉到眼前，看樣子是在端詳那纖長的手指，語氣中卻透著威脅。
“在下自然清楚。不過在下相信雪鵑姑娘不會做出不利于自己的舉動的。再怎么說，在下也是被賈員外邀請前來的。”莫子凡微笑著回道，無論是從表情還是語氣都挑不出一處錯。
真是軟硬不吃的家伙，聶千離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雖說這賈千金得怪病表面上與此次任務毫無關系，但聶千離總是隱隱感覺有一條線，將這賈府、春滿樓，與那傳聞中吃人的妖怪聯系在了一起。只是這莫子凡，真讓人頭疼。
“奴家也就這么一說，莫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不過在這幾天，奴家聽聞那賈千金的病又重了些，都沒法下床了。也不知是不是某位庸醫施錯了藥。”千離說著呷了口杯中的茶，眼睛瞟了眼那人。那人神色卻沒有半分改變，千離心中便有些小小的失望。
莫子凡清楚千離這是在激他，所以并不理會。“賈千金的病的確棘手，有勞姑娘記掛了。在下定當竭盡全力為賈千金醫治。”“只怕到時候，賈千金這病雖好了，但那吉時卻是誤了。”千離黛眉微蹙 ，看上去似乎是在為賈府的事情擔憂，心中卻是暗自慶幸這幾日在翠鶯口中套出不少消息。
這幾日千離天天待在院內，甚是無聊，還好有翠鶯陪著聊天。也是從翠鶯處，千離才得知這賈員外出重金懸賞的根本原因。
原本這月月末三十的吉日，定好了賈府嫁女，東邊鎮子的張員外家公子娶親。兩家原本都已經準備好了，但因著這賈千金病來的突然，又難倒了眾醫師，這婚期看樣子只得推后。
但婚期推后誤了吉日難免不祥，張員外便數次差人上門與賈員外商議。聽賈府傳出的消息說，那張員外都說出再延遲就要退婚的話來。賈員外怎么說也是個體面人，唯一的千金被退婚老臉自然掛不住。但請的醫生都對賈千金的病束手無策，賈員外也是急的團團轉，無奈之下只好重金懸賞。
不過翠鶯口中說的多數還是鎮上眾人茶余飯后的閑話，可信度沒那么高。比如關于賈千金這病，坊間傳的版本就有好幾個。傳的最廣的一個版本便是這賈千金并非真的生病，而是著了道，普通醫生當然是治不好的。至于找了誰的道，又是眾說紛紜。有說賈千金是被那吃人的妖怪蠱惑了，也有人說這賈千金生病是因心有所屬，不愿嫁到張府去。
不過無論是哪種猜想，這喜事估計是辦不成了，哪怕這賈員外請來的是“神醫莫伯”的兒子。估計請個道士還會有點用，能抓個妖驅個邪什么的，千離心想。
千離此時提此事，確實戳中莫子凡痛點。“那敢問雪鵑姑娘可是有良方？”莫子凡問，那樣子倒像是真的在向千離虛心請教。千離呀然，顯然沒想到他會這么問。“我都沒見過那賈家千金，從何能有方子醫她的病。”
聽千離這么說，莫子凡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開口，說：“在下懷疑那賈千金的病非藥石能醫治。”“什么意思？”聶千離連忙追問。
“請恕在下不能透露過多。”
得到這么一個回答，聶千離強忍住想出手揍人的沖動，轉而露出一抹笑容，“也是。莫公子您看，這時候不早了，奴家要不服侍公子就寢吧。”千離面上雖是帶著笑容，但這話中意思卻是再明確不過：你莫子凡要么就在這屋里睡，但不保證是自然入睡還是手動入睡，要么就快快離開，反正留著也得不到什么情報，只會打擾休息。
莫子凡顯然讀懂千離這是下逐客令了，便起身朝千離拱拱手說：“多謝雪鵑姑娘款待，在下不宜在此留宿，這便離開。叨擾之處請多原諒。”“莫公子真是客氣，記得為奴家在鳳娘面前美言幾句便是。”千離也回了一禮，笑著說道。
莫子凡表情瞬間有些僵硬。“一定一定，”他有些尷尬地笑笑說，見千離一副“快走不送”的樣子，便快步向房門走去。手剛要碰到門框時，卻突然轉身看向聶千離。千離一臉疑惑地看著莫子凡，卻見他眉頭微微皺起，幾次想開口卻欲言又止。
“莫公子可是好奇我為何會在此處？”千離嘆了口氣，然后問道。
莫子凡頷首，說：“在下只是覺得以雪鵑姑娘的心性才情，實在不適合這煙柳之地。”聶千離聞言輕笑，“那莫公子認為小女子適合待在何處呢？”
莫子凡一下被問住，片刻才應道：“天下之大，海闊天高，姑娘自是……”“公子應該懂得有時好奇心太重會害了自己吧。我的事不勞公子費心，公子還是先看好自己的事。請回吧，莫公子。”千離面無表情地說道。話音剛落便一甩袖子，轉身向內室走去。
莫子凡深深嘆了口氣，心知自己不宜再待下去，便推門離開。
剛才問到那句話時，那女子美艷的眸中映著的明明是無邊的寂寥與孤獨。很難想象她來到世上這短短十余年中究竟經歷了什么，才會有那樣的眼神。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或許永遠不得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