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師大之行
龍君照例坐在大排檔外面的長椅上，點上一支煙，一個人坐了很久。他不斷地抽著煙，凝視著一個個藍色的煙圈在空氣中慢慢飄散，臉上出奇地平靜。這時，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周圍一片陰沉沉的。街上車來車往，昏黃的路燈模糊了一切視線。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龍君的耳邊響起了丁圓的聲音：“龍君大哥，出事了！王健被人捅了！”
“恩？”龍君回過神，望著丁圓問，“怎么會這樣？”
“李進李忠的人今天來批發場搗亂，我和王健跟他們打起來了，正打著突然跑出一個人，手辣得很，上來就把王健捅了.......”丁圓把事情發生的經過講了一遍，講得十分憤怒。
龍君聽了又問：“李進李忠的人跑這兒來鬧事，他們想干嘛？”
丁圓說：“龍君大哥，外面可都在傳，說你在李哥的生意上插杠子！”
龍君一聽就有點惱火了，他狠抽了口煙說：“放屁！誰規定生意只能他一個人做，他們才是下三濫不講規矩！”
丁圓擔憂地說：“事兒是這么個事兒，但是李進李忠肯定不會輕易放手！今天來的那個冬生，就是在酒吧經常跟我和王健打架的那人，以往我們打只是斗個狠，但今天他們來明顯是挑事兒的！”
“嗯，你說得也有些道理！”龍君沉思了一下，繼續說，“對了，捅王健的是什么人？”
丁圓說：“我送王健去醫院后，就去找馬山打聽了，是黃老三捅的！這個人從號子里出來后就跟了李進和李忠兩兄弟，老江湖了，簡直無惡不作，在土路上砸杠子的就是他！”
“嗯，我知道了！”龍君聽了點點頭，而后面色平靜地問，“王健傷得怎么樣？”
丁圓說：“在縣醫院住院了，傷得不輕！”
“不行，得趕緊轉院，要防止被人補刀！”龍君說完就快步走進了大排檔。
當晚，文峰就去找王芬安排了床位，龍君和丁圓一起把王健從縣醫院轉到了石炎山衛生所。不過，龍君晚上從石炎山衛生所回到大排檔后，一直到大排檔打烊，都一聲不吭。等到大排檔最后一桌客人走了，文峰才出來找一直坐在大排檔外面的龍君。
“怎么了？”文峰問著話，照例給龍君遞上一支煙。
龍君接過煙點上了，猛吸了一口，才說：“沒什么！”
文峰又問：“為今天王鍵受傷發生的事兒？”
龍君搖搖頭，沉默許久后，他突然問：“文峰，你說為什么才女都喜歡流氓？”
“這個......”文峰看著龍君表情平靜但內心壓抑的樣子，略為沉思了一下說，“你是指于燕嗎？”
龍君點了點頭，有些傷感，他接著說：“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值得她喜歡嗎？”
文峰笑著說：“呵呵，我覺得你挺不錯的啊，怎么這么問？”
龍君眼神中帶著淡淡的憂愁，他深吸了一口煙，說：“我只是別人眼中的壞流氓，根本就不值得她喜歡！”
文峰這時拍拍龍君的肩，安慰他說：“別想那么多！別人怎么看你不重要，關鍵是你怎么看待自己！我覺得于燕一直沒放下你，你應該給她一個交待，她可從來沒看不起你！現在像她這樣的女孩兒不多了，好好珍惜！”
“可是--于燕訂婚了！”龍君這時說得很落漠。
接下來，一陣沉默。周圍很安靜。一陣夜風吹來，卷起地面上一縷灰塵，揚在空中，夜幕上的星星暗淡無光。
許久，龍君對文峰說：“我想出去幾天！”
文峰問：“去哪兒？”
“不知道！”
“你想去就去吧，這里的事兒你不用擔心！”
龍君朝文峰點了點頭，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一直到林輝和高玲出來拉下店門，幾個人才回去了。
第二天，龍君去石炎山衛生所看了王健，然后和大伙兒交待了幾句，就一個人離開西門去了L省。
龍君也許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他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來到了L省的師范大學。當他站在師范大學的校門前，他忽然涌起了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記憶，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大學，曾經是他一直的夢想。然而，他此刻站在大學的門前，卻分明地感覺到，大學對于他來說，終究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那時，龍君從高中退學后，梁立波就曾驚訝地問過他：“龍君，你不是一直想考大學的嗎？怎么沒讀書了？”
“呵呵，被學校退學了！”龍君說得很是沮喪。
“啊？怎么會？你可是學校的數學王子！”梁立波簡直不敢相信。
“呵呵--”龍君只是笑笑就沉默了。
的確，那時龍君的數學成績非常好，幾乎每回考試都是滿分。中學時，有一次作文題目寫《我的夢想》，龍君就曾在作文里寫過自己要當一名優秀的數學家。他為此拼命地研讀數學家的傳記，攻讀數學課外刊物。初中，他就自學了高中的數學知識，高中更是超前學習，高一就接觸微分方程這一類的知識了。可惜，從高中退學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終結！
龍君小心地走進師范大學的校園。他走走看看，想像著曾經在腦海里無數次走過的大學校園的路。此刻，他看著這里美麗的風景，不由覺得周圍陌生的一切都有了一種說不清的親切感。他緩緩而行，看見校園里來來往往很多戴著眼鏡夾著書本匆匆路過的學生，他多么希望此刻他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啊。學生從他身邊走過的非常多，但似乎都不太注意到他，間或，有一兩位學生奇怪地打量他。龍君這時就會不安地低下頭，下意識地加快腳步。
師大的校園很大，林蔭小路縱橫交錯，一排排綠樹迎風嘩啦啦響著。周圍的建筑物都顯得很有書香氣息。龍君漫無目的走著，也記不清穿過了幾條林蔭小路。他看到每條路上都有走著的學生，有些慢慢悠悠的，有些卻是行色匆匆。有時，漂亮而時尚的女生一撥一撥的迎面而來，目不暇接，她們的笑聲是那么的清爽而動聽。遠處球場上，一群群充滿朝氣的男生女生，都在那兒快活地運動著。也有安靜地坐在校園一隅，捧著書本看書的學生，他們看得那么的專注，神情是那么的享受。原來，這就是大學校園！
龍君不知道走了多遠，他這時抬起頭，才發現前面小路兩邊擺著桌子，旁邊還支了個宣傳布告。學生們一簇一簇的人頭攢動，像趕集一樣。龍君不禁好奇地走過去鉆進學生堆里看了看，只見桌子后面站著好幾個學生，有位學生手撐著旁邊的宣傳布告，布告上還寫了字：“師范大學文學社團?！?/p>
龍君默默地站在那兒，看了許久。突然間，桌子后面有個男生對龍君熱情地招呼道：“同學，加入我們文學社團嗎？”
龍君一聽，面色極其尷尬，他立即不自然地搖搖頭說：“嗯？我？我不行！不行！”龍君說著就趕緊擠出了人群，因為有些驚慌，還撞倒了他身后的一位女學生。
“哎，你這人，有沒有長眼睛呀？”被撞的女學生顯然對龍君撞倒她十分不滿。
龍君趕緊伸手去扶她，還邊給她道歉：“同學，對不起，對不起??！”
“別碰我，誰要你扶??！走路不長眼睛！”被撞的女學生沒好氣地自己站了起來，又彎腰去撿散了一地的書本。
龍君覺得很難堪，心里非常責怪自己，怎么就沒注意點兒呢，硬生生把人家女生給撞倒了。他不好意思地也上前幫著那位女學生去撿地上的書本，口里一個勁兒地向她道歉：“對不住啊，同學，我不是故意的！”他說著就把幾本書捧在女學生面前。
“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真是！”那位女學生一邊說一邊準備接龍君手上遞過來的書本。
就在此時，當這位女學生伸手接書的一剎那，她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叫：“?。∧隳隳?，你手臂上......”她話沒說完，就趕忙一把奪過龍君手上的書本，然后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跑去了。這時，旁邊圍觀的學生不知道發生什么事，都兩眼直直地朝龍君看著。
龍君先是一愣，隨即又看看自己的手臂。他頓時明白了，原來，剛才那位女學生分明看見了他手臂上幾條赫然清晰可見的刀傷。他望著眼前一直朝自己看著的這群學生，他們有的還議論起來，眼神里帶著驚奇和厭惡。龍君忽然發覺，大學校園原來和自己竟是這樣的格格不入！他難為情地急忙轉身向后走去，朝著自己來時的路，快步走出了校園。
剛才被龍君撞倒在地的那位女學生，等跑進了宿舍樓，一進宿舍就大聲喊起來：“哎呀，今天真倒霉，無冤無故的就被一男生撞了！”
“不會吧，這種好事兒也被你趕上了？呵呵?！彼奚崂镆晃淮髦坨R的女生說。
“好什么呀，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都把我撞地上了，難堪死了！”被撞的女生把書重重地丟在了床鋪上。
“哎，那男生帥不帥？”戴眼鏡的女生又打趣地問。
“好像--還可以吧?！北蛔驳呐叵胫鴦偛诺那榫?，繼續說，“不過--他手臂上有幾條傷疤，看得好嚇人，都快嚇死我了！我猜他肯定不是這兒的學生！”
戴眼鏡的女生聽了，也一臉驚訝，她接著問：“真的呀？你說他手臂上有傷疤？那他是什么人?。坎粫质腔爝M校園里的社會青年吧？”
被撞的女生沒好氣地說：“鬼知道，我猜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戴眼鏡的女生聽了，不禁笑起來對她說：“妹兒，你不會是碰上流氓了吧！哈哈?！?/p>
“哎呀，你還笑！”被撞的女生說著就朝她扔了個枕頭過去。
這時，在一旁靜靜看書的于燕，一直聽著她們剛才的談話。尤其當她聽到撞人的男生手臂上有傷疤時，心就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因為她知道，龍君的手臂上也有著同樣的傷痕。
于燕放下書本，抬起頭，忍不住對那位被撞的女生問：“你剛才說撞你的那人手臂上有傷疤？”
被撞的女生轉過頭，不解地望著于燕說：“嗯，是啊！”
于燕又問：“他長什么樣兒？”
被撞的女生說：“中等個頭吧，長得倒是挺斯文的......哦，對了，他穿著軍褲！咱這兒的男生哪有穿軍褲的呀，他肯定不是這兒的學生！”
“他在哪兒撞的你？”于燕一聽立刻有些急了，陡然站起身問了句。因為，她知道龍君最喜歡穿的褲子就是軍褲。
“在學院路那兒，當時那兒正有文學社的同學在招社員呢?！北蛔驳呐闷娴乜粗谘啵纸又f，“于燕，你問這個干嘛呀？”
于燕一聽，還來不及回答她，就快速丟掉手里的書本，飛快地向宿舍外跑去了。
“于燕，你干嘛去??？”被撞的女生沖著于燕的背影喊。于燕沒有回頭，她這時都已經快下樓了。
于燕一口氣跑到學院路上，她在長長的路兩頭東張西望，來來回回地跑過來跑過去。她緊緊地盯著在那條路上走過的人，眼睛急切地找尋龍君的身影。但是，她沒有發現龍君。接著，她又在附近的幾條路上找了，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在熙熙攘攘的學生群中，她始終沒有看見龍君。
于燕累得停下腳步，喘著粗氣，失望的眼里突然涌出了幾滴淚水。她又有些不甘心，于是直起身子，漫無目的跑起來，邊跑邊大聲喊：“龍君--龍君--”
她一邊跑一邊用手擦著眼角的淚水，但是她越擦，淚水偏偏越流越多，剛擦完的臉上迅速就又被淚水打濕了。于燕還記得，早在藍星電腦學院的時候，她就問過龍君，如果她去上大學了，他會不會來找她。龍君那時曾肯定地對她說過，他一定會來。何況，她和他還有過刻骨銘心的經歷，無論怎么改變，她都不相信他能輕易放下她。曾經在那條灰色的私奔路上，他說過他會照顧她一輩子，她相信他。于燕哽咽著淚水，心里十分肯定，來師范大學的那個手臂上帶著傷痕的男生，一定是龍君！
“龍君--你給我出來！你出來......”于燕帶著哭腔朝周圍喊著，空空的校園里回蕩著這一聲聲傷心的哭喊，久久不散。而后，她失落地蹲在地上，不停地抖動肩膀，哭了起來。
校園的小路上，仿佛陡然失了色。周圍三三兩兩的學生，都默默地望著蹲在地上哭泣的于燕，駐足停留了一會兒后談笑著離開了。太陽收了光，鉆進了云層，一陣風有氣無力地吹著。周圍的一切景像都模糊了。于燕在恍恍惚惚中站起身，艱難地邁開步子，木木地走上了回宿舍的路。
龍君從師范大學出來后，就漫不經心地走著。想想剛才發生的事，龍君不禁有些苦澀，也許大學真的不適合他！一股悲傷的情緒，突然就籠罩在心頭。他忽然想起了于燕，他這才發現他和她有著太大的差別，她才是這所大學需要的人，而他，永遠都是過客！他怎么能忍心去毀了她原本就應該幸福的人生呢，他不能這么做。他頭一次猶豫了，他為沒能見到她而有些憂傷，又為要見她而有些擔心，他如何面對她呢？也許，真的到了該分別的時候了，她不是已經和別人訂婚了么，他的心情越來越沉重。
龍君想著這些，突然停下腳步，緩緩地回過頭來，朝著師范大學的校門望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帶著一絲憂傷，帶著一種不能忘卻的情感，帶著一種無法言語的悲痛，默默地離開了。
他孤獨地走在街上，看著街上穿流不息的人流，一種莫名地感傷涌上心頭。前方的街邊上，有著像西門廣場上一樣的小攤，攤位上的錄音機里，正播放著潘美辰的那首《我曾用心愛著你》。他直直地望著攤位，想著她，一路走上前去，他的耳邊回蕩著越來越清晰的傷感的歌聲：
“我曾用心的來愛著你，
為何不見你對我用真情，
無數次在夢中與你相遇，
驚醒之后你到底在哪里？
不管時光如何被錯過，
如果這一走你是否會想起我，
這種感覺往后日子不再有，
別讓這份情換成空。
你總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
我卻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
事隔多年你我各分東西，
我會永遠把你留在生命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