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拂淚夜奔
“章魚的眼睛似乎紅紅的，輕飄飄地游來游去，樣子有幾分可愛。然而，它們身體上又分明帶著刺，一根一根地朝著大腦襲來，很痛！有時刺一下，像是腦子里扎進了一根釘，讓人清醒的思維瞬間沉沉地昏睡過去。有時又吸一下，像是腦神經被突然切斷，刺痛讓人有些窒息。模糊中有幾分清醒的時候，眼前仿佛出現傳說中的仙女朦朧的影子，她清秀的模樣越飄越近，似乎在微微一笑。等她挨得很近了，本想用手撫一撫她的臉，可突然的一掙扎，疼痛又迅速使人失去知覺了......”
龍君躺在病床上，意識一下清醒一下模糊，口里一直斷斷續續地呼喚著同一個名字。醫生已經記不清他喊了多少次了，盡管口齒有些不清，但還是能讓人分辨出來，這個名字是--于燕！
那晚，林輝、文峰、徐力、余焦把龍君送到了西門人民醫院。龍君傷勢嚴重，失血過多，被安排到了特護病房，經過醫生們一天兩夜的緊急搶救，他才總算是渡過了生命危險期。
龍君的病房外面，聚滿了在此等候的人。那晚在護城河上打架的兄弟們，有不少人被抓了，余下的都是當晚在醫院包扎好后就立即趕到了這里。高玲、王芬第二天一早就過來了，還有李晶、莉莉和她們幾乎同時到，她們幾位女孩子看到龍君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的樣子，和換下的早已被鮮血染紅的衣服，都忍不住流了淚。后來，醫生為了醫院秩序，不能留太多人，大伙兒才極為不舍地離去，只有文峰、林輝和高玲、李晶四人留下陪床。
病房里，四個人望著昏迷不醒的龍君，都沒有說話，安靜地守在一邊。夜色漸涼，細雨密密地交織著從天空落下，窗外一片沉寂。這時，醫生輕輕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來。
“你們誰是于燕？”醫生問。
“哦--于燕她不在這兒！”高玲被醫生突然一問，有些不知所以然，她隨即問，“醫生，怎么突然問這個呀？”
“這些天，他口里一直喊著于燕這個名字。”醫生說著指了指龍君，接著說，“他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要完全醒來需要一個過程，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你們把于燕找過來，對他會起些作用！”
“這樣啊！”高玲說著望了望林輝他們，又繼續說，“龍君，他不會有事吧？”
醫生說：“放心吧，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現在關鍵是恢復意識，只要醒了應該就沒多大問題！當然，也不排除傷情惡化！”
高玲又問醫生：“那么說，于燕在這兒的話，對他蘇醒過來會有幫助了？”
醫生點點頭說：“理論上是這樣！”
高玲聽了像是落了心一樣，她感激地對醫生說：“謝謝您，醫生！我們一定把她找來！”
等醫生走后，病房里幾個人先是沉默了一下，大家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去找于燕。聽著窗外呼呼的風聲，病房里總算有了一絲輕松的氣氛。
“今晚就去L省！”林輝打破沉默說。
“我去取車！”文峰說完站起身，又對一旁的李晶說，“李晶，龍君這兒暫時交給你了！”
李晶轉過身，重重地說：“放心吧，我一定把龍君大哥照顧好！”
文峰朝李晶點點頭，然后和林輝、高玲先后走出病房，出了醫院。
這一年的冬天，立冬過后，天氣就顯得格外的冷。天空一片灰蒙蒙的，颯颯的風聲有一陣沒一陣地刮，細碎的雪花伴著雨滴，時不時的飄然而下。街道上，夜涼如水，萬籟俱寂，行人和車輛都稀少，只有風聲、雨雪聲，薄薄如立。
文峰、林輝、高玲三人連夜開車前往L省的師范大學。文峰開著車，林輝摟著高玲坐在后排。一路上，車在夜色中飛馳，三人都沉默不語。
在西門，徐力、余焦、楊樹、萬九穿梭在各個醫院之間，顯得非常忙碌。兄弟們幾乎大部分住了院，梁立波也重傷了，為了防止被人補刀，徐力他們將梁立波轉到了石炎山衛生所，由王芬代為照看著。兄弟們被抓的抓，傷的傷，一時把徐力他們幾個弄得焦頭爛額。醫院的醫藥費要付，被抓的兄弟要找人活動保釋，還要防止南城二李的人補刀，生意也在照常營業，明顯人手不夠。尤其是龍君此時還處在半昏迷狀態，最讓他們擔心。徐力為此，不得不叫曹俊從K市趕來幫忙。徐力他們能動的幾個兄弟基本是每隔一個小時就過來看一下龍君，除了擔心龍君的傷勢外，還要提防有人來補刀。李晶在醫院病房里陪護龍君，音樂酒吧基本上就交給莉莉一人在管理了。
李晶在病房里，默默坐在龍君的床邊，兩眼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她呆呆的神情透露著無比的憂慮，時不時她就擔心地流下了早已在眼框里打轉的淚水。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李晶忍不住輕輕握住龍君的手，聲音帶些哽咽的自顧自地說：“龍君大哥，你快點醒來吧，快點醒來......你聽到了嗎？”
她說完，就拿著毛巾給龍君擦擦臉，又擦擦手，擦得十分精細。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她焦急地看著龍君，等待他蘇醒。
“龍君大哥，你醒醒，醒醒呀......龍君大哥......”李晶說著說著，臉上禁不住掛了幾顆淚水。
這時，龍君的身子微微一動，頭向兩邊擺弄了幾下，李晶一看精神一震，立刻拉住了他的手。李晶輕聲喊：“龍君大哥--”
然而，她傾刻間就失望了。龍君沒有醒，他又在開始迷迷糊糊地喊：“于燕，于燕......”
李晶突然有點兒莫名的憂傷，她望著龍君，失落地自言自語說：“龍君大哥，為什么你一直只記得于燕？......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喜歡你！可惜，你從來都沒有好好看過我一眼......”李晶輕輕拿起龍君的手，邊擦邊接著說，“我知道，我肯定比不上于燕了，她什么都比我好......你那么愛她，肯定是不會喜歡我了......”
窗外，風還在呼呼地刮著，似乎下起了毛毛細雨，又好像夾雜著細小的雪花，夜色一片迷茫。李晶就這樣一直陪伴龍君，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她就一直自言自語地輕聲和他說話。如果不是此刻龍君昏迷的話，李晶怎么也不會在他面前說出這些話。李晶還記得幾年前，早在君燕飯店的時候，自己曾做過的荒唐事，讓現在有幾分成熟的她時不時覺得難堪。那時，她打扮妖艷，染著紅色的頭發，一進君燕飯店就朝龍君嚷著要做他的女朋友。
那會兒，龍君被她這個小丫頭弄得極為尷尬，但他從來都對女孩子說不出一句狠話，一直沒有傷害過她。正因如此，李晶就一個勁兒的朝龍君示好，今天幫忙在飯店做粗活累活，明天就來一狠的，把熬夜親手折的一酒瓶子小星星送給他。龍君這人天生就不懂得拒絕女生，又不忍心去傷女孩子自尊，不得已只得收了那一酒瓶子星星。高玲當時知道后，就逼著龍君要趕李晶走，但龍君卻死都開不了口。有一段時間里，龍君就不得不借故躲著李晶，都不敢見她了。為此，林輝他們笑話了龍君好久。
李晶此刻換了熱毛巾，又擦了擦龍君的臉，繼續朝著昏睡的龍君說：“龍君大哥，你都和于燕分手幾年了，卻還是一直想著她！我真羨慕于燕，我要是她就好了！可惜，我永遠都比不上她！”李晶說著又小心地拿起龍君的手，給他擦了擦手指，一根一根手指擦。
她接著說：“龍君大哥，你是一個好人！從來都沒有一個人能像你一樣對我好了！從小到大，別人都看不起我，爸媽天天吵架，有時一出氣就打我......還有那些壞流氓，一心就想占我便宜，從來都沒有人關心過我......只有你，不僅在飯店不趕我走，還讓我在酒吧唱歌，別人欺負我，你也會幫我！......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早就學壞了，我的生活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好......龍君大哥，你不喜歡我沒關系，求求你，你快點醒來好不好？......”李晶說著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于燕，于燕......”龍君身子突然又動了，他口里一邊喊著于燕的名字，一只手胡亂地抓住了正在擦他手的李晶的手。
李晶的手被龍君這么一抓，她立刻就有些木木的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心微微一顫，有些不自然的想抽回被龍君抓住的手，又有些享受那種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的感覺。
“龍君大哥，是我！我不是于燕！”李晶忐忑不安地說。
“于燕--別走！”龍君的手抓得更緊了。
“龍君大哥，我是李晶！我是......”李晶看著龍君，聽著他喊著于燕的名字，心里陡然覺得有些傷心，淚水悄悄從眼框里不停地落下。
李晶的手任由龍君抓著，一動不敢動，就這樣一直陪他渡過了整晚。
那一夜，天空下了雪。漫天飛舞的雪花，將整個夜色變成了潔白清凈的世界。
第二天中午，林輝、文峰、高玲三人到達L省的師范大學時，眼前的校園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幾經輾轉，高玲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于燕。林輝和文峰抽著煙，就在校園外不遠處等候。
于燕當時手里捧著書本，走在潔白的小路上，看著高玲焦急地朝她喊著跑來，都驚訝得呆住了。
“高玲，你怎么來了？”于燕驚訝地喊。
“于燕，龍君出事了！”高玲說得有些哽咽。
“龍君？龍君他怎么了？”于燕聽了心里一咯噔。
高玲看了看于燕，低聲說：“龍君--他中了槍住院了，現在還昏迷不醒！你快回去吧，他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什么？”于燕聽完心一顫，手里的書本頓時掉落在了地上。
高玲忙安慰說：“于燕，你別急，龍君已經渡過生命危險了......”
于燕沒等高玲話說完，就喊了聲：“高玲，我們回去！”
她來不及收拾東西，就拉著高玲開始跑。校園里，兩個人踩著白雪，迎著冷風，一路奔出了學校大門。林輝和文峰一直朝校門口盯著，他倆老遠看見于燕和高玲，就急忙上前朝她們揮手喊：“哎，這兒！”等到他們四人上了車，車迅速地消失在師范大學的校門外。
車窗外，風雪交加，景物影影綽綽。于燕坐在車里，默默地望著窗外，直到外面的景物越來越模糊，只留下一片白瑩瑩的空曠的視野。
“于燕--于燕--”高玲連喊了幾聲，于燕才回過頭來。
“什么？”于燕問。
“你別太擔心，龍君不會有事的！”
“嗯。”
車不知開了多久，夜色已漸漸襲來。車燈一開，映照出漫天的雪舞。于燕在黑暗里聽到自己的心怦怦在跳，如果龍君出了事，她該怎么辦？她忽然想起了龍君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此刻在眼前一一清晰起來。她想起了在藍星電腦學院里，她第一次看見龍君的樣子，他雙手插在褲袋里，走路意氣風發。他向她丟了一個眼神，她惱火地別過了頭。她想起了第一次在男生宿舍樓下去找他，他抵近身子靠在她跟前，她嚇得心都快要蹦出來了。第一次和他演《梁祝》音樂劇，他是那么的認真，他的表演才能讓她意外。也是那一次，他第一次吻了她。
雪花一簇簇從天空落下，在車燈的光束里，飄飄搖搖的。于燕的心跟著微微顫抖著。她想起和龍君一起離開家的日子，他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尋找那個再也沒有人能找到他們的地方。他說過永遠都不會丟下她，他把她摟得緊緊的。于燕看著車窗外濃濃的夜色，思緒涌起萬千感慨。他為什么要和她分開呢？在君燕飯店門前，他把她趕走的情景浮在眼前，晃晃的讓她有一絲心疼。她不相信，在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之后，他輕易的就能放下她。她好想快點見到龍君，他不是一直喊著她的名字嗎？她相信他愛她。她的心開始無比焦急起來，她坐立不安，他傷得如何，她的心一陣一陣緊。迎著車窗外呼呼的冷風，她的眼睛慢慢濕潤了。
車一路狂奔，從一條道轉入另一條道，迅速沖進了白茫茫的夜色里。第二天零晨四五點鐘的樣子，車才開到了西門人民醫院。
于燕急切地從車里出來，緊跟在高玲身后走著，步子急促，心也怦怦地跳個不停。她顫顫著步子，感覺到與龍君的距離越來越近。等她來到龍君的病房外，她顧不上想什么，就輕輕推開了門。門推開的一瞬間，她沒等沖進去就看見了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的龍君，而李晶就在龍君的床邊坐著。
李晶似乎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忽地一驚回過神來就站起來身。她看見已經朝病床緩緩走近的于燕，立刻就覺得自己有些黯然失色，怪不得龍君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她望了于燕一眼就往后退了幾步。
李晶邊退著步子邊說：“高玲，你們可來了......”
緊跟在于燕身邊的高玲，這時對李晶說：“李晶，龍君還好吧？”
李晶說：“還好！只是一直昏迷，口里喊著于燕的名字好多次了！”
高玲說：“嗯，你辛苦了，于燕來了，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她說完，又對于燕介紹說，“于燕，她是李晶，這些天多虧她在這兒照顧龍君！”
于燕沒說話，只朝李晶點點頭。然后，她就一直望著病床上的龍君。這時，李晶已經悄悄出了病房。她在關門前，又回頭望了龍君一眼，才有些不舍地走了。
于燕在病床邊坐下，她看到龍君昏睡的樣子有幾分憔悴，沒有了一絲血色。他好像突然之間就變瘦了，有些凹陷的眼睛半睜半瞇著，臉龐像床單一樣發白，身上還插著管子。她心疼地望著他，手捂著嘴，竭力地忍了忍淚水。
“龍君--”于燕小聲喊。
高玲走到于燕身邊，摟著她的肩，安慰說：“于燕，別難過了！”
于燕木木地坐著，輕輕握住龍君的手。她把他的手放在她手里，一遍一遍摸著，臉上滑落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也不知何時，高玲、林輝、文峰三人已輕輕走出了病房。
黎明前的風還吹，雪還在下，外面一片朦朦朧朧的白色。病房里，于燕一直握著龍君的手，靜靜地陪著他。
在渡過了整整一個早晨后，龍君才又在昏迷中喊起了于燕的名字：“于燕，于燕--”
于燕一聽，這時激動地低頭伏在他身邊說：“龍君，我是于燕......”她怕他聽不見，就又移到他的頭跟前，在他耳邊輕聲繼續說，“龍君，我是于燕，我是于燕......我來了，你快醒醒......”
于燕一邊說著，再也忍不住壓了很久的情緒，她伏在他身邊，任由淚水一滴一滴打濕了她和他緊挨著的臉上。她分明地感覺到，她握住的龍君的手，這時把她的手捏得更緊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