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星期日中午,太室山,晴間多云
離開嵩陽書院,波開車帶著我們盤山而上,直至山門下的停車場,那是借助現代交通工具,所能爬到的太室山的最高地方。其后波就要返回酒店,剩下的路,我和同同只能用的雙腳來完成。
說老實話,這個七歲小朋友能否登上嵩頂,我心里是打著問號的,因而也便做好了隨時返回的準備。
走到山門下,回望來路,波還站在那條路的起點處,依依不舍地望著她的兒子,盡管沒走了多少路,但感覺已很遙遠,我們向她招手,她也向我們招手,同同使勁力氣沖她喊,“別老看電視劇了”,顯然隔著重重草木,她聽不到了。
所謂山門是一座石牌坊,門額上寫著“尋真”二字,兩側門柱題著一副楹聯,“足踏名山尋真道道達仙境,心悟紅塵過此門門通神宮”。此門一過便是神域,此門一過便忘紅塵,不覺心中肅然起敬,雙手合十拜上三拜。
同同不想這些,象個撒了花的小馬駒快樂地奔跑在山門后的上山步道上。我在這里啰嗦時,他已跑出了老遠,高高在上地招呼我“快些,快些”,我舉起相機,一張頑皮的缺少一顆門牙的笑臉就此定格在那個日午時分溫暖而明麗的陽光里。
登峻極峰有三條路,從盧崖瀑布、嵩陽書院和法王寺均可上山。盧崖瀑布一線據說景色是最好的,但途徑也是最長,徐霞客先生當年走的應就是那一條。我第一次上峻極走的是嵩陽書院這條,這次依舊,只是考慮從嵩陽書院還可以開車上到老母洞,多少節省一些同同的體力,下山如有可能,我倒想帶著同同嘗試一下走盧崖。
山門上去就是老母洞,那是個在山間平臺上圈出的院落,海拔在706米。
那里山崖的石壁上有一處洞穴,一座菩薩像被供奉其中,或許是看多了世間懇求的目光,以至不忍直視,那菩薩像的臉微微轉向一側,由于不同以往坐像的端正,所以被當地人叫做“歪脖子老母”,老母洞也因此得名。
這位“老母”據說很靈驗,因而此處香火甚是旺盛,院子里所有能落屁股的地方都坐上了人,以中老年婦女居多,她們曬著太陽、打著毛活兒、聊著天,有如她們的俱樂部。
我上次來都沒能擠進到那個洞里,這次人稍少了些,因而也見到了“老母”的真容,也有機會湊到跟前拜了拜,但在鬧鬧哄哄中卻不知該許個什么愿,只是干巴巴地奉上幾秒鐘懇求的目光,便又被鬧鬧哄哄地擠了出來,出來就后悔了,怎么也得讓她保佑下此行的平安呀。
同同在外邊眼巴巴地等,見我出來便問“有啥好東西”,我說,“都是人,人算是好東西嗎”?他不懂我在調侃,因而一臉疑惑。
從那個院落里的另一側小門出來,便遠離了人群的喧囂,山林即刻就清靜了,只山路也即刻就陡峭了起來,那是條新修的石階蹬道,延伸在漫山的雜木林中。那林子里沒有什么高大樹木,植被繁雜稠密,郁郁蔥蔥地遮蔽了遠處的山景。
這日登山的人不多,山林靜謐,只不經意間會聽到幾聲禽鳥的啼叫,泄露了這片林子深處里的生機。再有幾只精靈般的小蜥蜴,早已熟悉了游人的過往,探頭探腦地伏在道旁,等著猴兒一樣奔在前邊的同同驚喜地發現,而后好奇地兩相打量。
只那小東西打量夠了,便出溜一下鉆到什么落葉的底下,不見了蹤影,空剩下同同埋怨著地沖著我喊,“你倒是快點走,快點走,小蜥蜴都不等你了”。
“它是要回家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對他說,“它們是主人,我們是客人?!?/p>
屬于客人的只有腳下的這條石階路,而這路也像是有生命的,可以無窮盡地漫延生長,走上高高的一段,喘口氣,就又是高高的一段。似見到了它的盡頭,轉個身,再一段又從腳下開始,仿佛它們是諸神留給西西弗斯怎么推也推不完的那個大石頭。
自老母洞后是觀音閣,再上是峻極宮。漸漸的,山道旁的綠樹林稀疏了,遮不住了后邊青山;漸漸的,青山清晰了,偉岸了,那是一道高聳裸露的石崖,墻一般橫亙于視野的前方;漸漸的,同同也不再猴兒一般地奔在前邊了,我也已經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了,我們咬牙堅持攀登著,似乎只是為了能觸摸到那堵偉岸的墻。
終于,在一次咬牙攀登過后,石崖突然來到了我們的身前,道路也一下子平緩了,那石壁上大大地書寫著兩個大字——“神岳”。
早幾步登到這里的我,捏著鼻子學著電聲對同同說,“很高興地通知您,您已經勝利通過第一關”。
那堵高峻連綿如屏風般浩蕩展開的石崖,是萬歲峰的主體,我們再前方的石路就遠遠地盤桓在萬歲峰的半山間,這段道路沒有太多爬升,猶如大部頭交響作品中兩個快板間的一段柔板了,讓精疲力竭的人們能稍有歇息。
當然它也挽救了我們的行程,讓累得吵著要下山的同同,又有了繼續跑在前邊的興致。
而走到這里,我們也才算知道自己的辛勞所積攢出的高度,因為這里再沒有林木的遮擋,我們可以俯瞰我們來時的地方,那座幾小時前還讓我們迷失得不知所往的登封小城,如今猶如精致拼裝出的沙盤模型一樣,歷歷在目,一覽無余。
我對同同說,不登到高處,你怎么看到。
如此走上一里到中岳行宮,這里的海拔為998米,過去再一里,便到了萬歲峰的另一側,那里有一處小亭子可以歇腳,而再其上便是天梯了。
正如其名,那是一條筆直上下的陡峭山路,從小亭到三皇口有將近300米的高差,便由這條天梯一口氣完成,就象是那段舒緩的間奏曲后一個立轉的急板,它仿佛在提醒著上山的人們,峻極峰乃中岳主峰,攀登它不是件輕而易舉能完成的事情。
同同走到這里,已經消耗了他大部分的體力和耐心,我現在倒是相信他一定能夠登上去了,只是看著這樣的小孩子將走這樣的山路還是有些心疼。
在小亭歇息一段時間后,就該吹起沖鋒的號角了,同同起先依舊興奮地跑在前頭,但那股興奮勁并沒有持續多久,便顯露出疲態,或許是前路太遙遠,看不到盡頭的緣故,他慢慢地不再那么專注于攀登,愈發地漫不經心起來,我一步一步地追上了他,也一步一步地感受到了他跌落的信心和勇氣。在我最終超越他時,他一屁股坐在石階上不起來了,噘著嘴說,“我累了”。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理由,看看腳下深奧的山谷,就知他來到此處的不易,他的累是理所當然的,如他媽媽在或還能換來兩行眼淚,也可能她們娘倆到此就打道回府了……
我就陪那個小孩,坐在陡峻天梯的石階路上,太室山的高山深谷,如宏大的畫卷一般,展現在眼前,天是透徹的藍,山是飄逸的青,和暖的山風拂面,一個撅著嘴的小孩坐在身旁。那一時刻是幸福的,我甚至想,一直坐在這個時刻里就好了,不用想前途,不用想來路,就在這里看著眼前的風景,而我就是為著這樣的風景而來的。
但這終不是目的地,我們也只能繼續走,要么向上,要么向下。
我玩笑著和同同說“再加兩滴油,我們就能上到三皇口了,再上邊的路就好走了”。
小孩子或許就是為了讓你知道他的辛苦而任性賭氣的,一點點鼓勵就能激勵他繼續上路。只是這樣的任性也如鐘擺般地周而復始,每過不多長時間就要停擺一次,于是我就不得不想出更為新鮮的理由來激勵他,長此以往,三皇口之后的世界簡直就被我描繪成了——天堂。
天梯上的煉獄歷程,終是能走完的,這個小朋友是在眾人驚奇的目光和熱情的鼓勵下走完那最后的幾級石階的,他似乎也是那日里登頂峻極最小的一位勇士。
小勇士登上了天梯上的三皇口,來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天堂”。
當然,天堂的路也得用腳來走的,從三皇口到峻極峰,雖還剩下200米的爬升,但道路卻也和緩得多,只是走完它,也得需要40分鐘到一個小時的時間。
《嵩岳筆記》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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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筆記,在此潛心打造屬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讓我們來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