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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趙家余打開門，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蘇老師，是你——
蘇錦急切地問，小桃呢？
哦，她奶奶帶她出去了。
今天的事情，我想和你解釋一下——真對不起！蘇錦的眼圈又紅了。
趙家余趕忙往屋里讓，蘇老師你進來，別站在外面說話，門口風大。
蘇錦進了屋，接過趙家余遞給她的杯子，輕輕說了聲謝謝。她將熱水焐在手中，感覺自己原本已經涼透的身體稍稍溫暖了一些。
趙家余點了根煙，反過來安慰她，是我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
蘇錦心里更加難過，用力地絞著自己的手指，真的，我不該那么做，不該騙孩子……平時，我還教育他們不要撒謊……
小桃的情況就是這樣，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沒什么可說的。學校這么做，我不怪你們。其實，能讓她坐進這個教室，我們就謝天謝地了。趙家余有些黯然。他彈了彈煙灰，緩緩說，這世道，有時候啊要是不撒點謊，還真活不下去呢。
我從來沒有把小桃當成一個很特殊的孩子，蘇錦盯著杯子中裊裊上升的熱氣對趙家余說，我覺得她比我們過得開心，我還有點羨慕她。
羨慕？
嗯，起碼她有你這么愛她的父親。換個人，還不知道會怎么樣……蘇錦想起了自己父親，苦笑著說。
當爹的不就這樣嗎？我是粗人，只認個死理。人和人之間就是個緣分，該好好待他的時候，掏心掏肺，就算哪天緣分盡了，也問心無愧。趙家余徐徐地吐出煙圈，坦然地說。
蘇錦環顧趙家簡陋卻不失整潔的屋子，忍不住問，小桃媽媽來看過她嗎？
趙家余心里一陣刺痛，他搖搖頭，沒有，倒是送過幾次錢。誰和錢有仇呢？他笑了笑，都收了，以后給小桃當嫁妝。
正說著話，于惠芬帶著小桃回來了。這丫頭一見蘇老師就喜笑顏開地撲過去，蘇錦趕緊幫她檢查作業，順便再補一下上午的課。趙家余和母親退到里屋，于惠芬一邊打毛線一邊聽著蘇錦耐心地一遍遍教小桃認字，悄悄對兒子說，平日總聽你和小桃說蘇老師，今天見了，果然不錯——待會兒要好好謝謝人家老師啊。
告別的時候，蘇錦忽然掏出了五十塊錢，遞給趙家余。拿著，上次的猴頭菇挺好的。趙家余自然不肯要，推拉了半天，他干脆往兜里一揣，對蘇錦說，行，我不和你爭。這樣吧，也給我個機會，我請你吃飯，上次把你的腳弄扭了。
哦，不客氣，我……吃過了。
嘿嘿，你就別瞞著我了，你準是餓著肚子來的。趙家余洞悉一切地說，別忘了，我可是干過偵察的。
于惠芬也從里屋出來。她是很有眼力見的老太太，當下就責備兒子，你怎么這么怠慢，還不快點讓小蘇老師吃點東西，我屋里——她剛想說就在家里吃點，可一看趙家余的眼神，立刻改口，我屋里頭也沒準備啥，那這樣，你就帶蘇老師去飯店吃點。
巷口的小飯館已經沒什么顧客，趙家余顯然是這里的常客，他和服務員親熱地說說笑笑，連菜單也不看，駕輕就熟地點了幾個口味清淡的菜，還特意囑咐先給蘇錦上盤牛肉蛋炒飯。蘇錦有些拘謹地坐在那里，思忖著，自己和一個男人單獨吃飯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老大——趙家余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回頭一看，秦四海咧著嘴沖他樂。在他身后跟著那個職工醫院的小護士，姑娘抿著嘴，看上去很靦腆。趙家余趕緊招呼他們坐下，四個人免不了相互介紹。秦四海笑嘻嘻地看著蘇錦，蘇老師，你今天大駕光臨，我們趙哥真有面子。他邊說邊暗地里捅了趙家余一下，悄聲說，可以啊老大，進展神速。
去去去，別亂說。趙家余臉有點紅。他笑瞇瞇地看著秦四海的新女友，小劉，我了解四海，他就是匹野馬蛋子，吃軟不吃硬，你要大膽管理。
護士柳燕掩口吃吃地笑，他可不服我管，他頭頭是道，一套套的，我真說不過他。
聽你的，聽你的還不成嗎？秦四海掩飾不住的喜悅從嘴角往溢，老大，我要宣布一個重大消息，我和她——他頓了頓，看著柳燕說，燕子我可說了啊，嘿嘿，我們要結婚了！
趙家余一拍大腿，叫道，伙計，拿酒來，拿好酒來！
今天，就是剛才，燕子答應我了。趙哥你，還有蘇老師正好都在，你們是第一時間知道的。秦四海情不自禁地攬著柳燕的肩膀，一個勁傻樂。
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喝不行了。來，這杯酒我敬你們！趙家余嘩啦倒滿了自己的酒杯，秦四海和柳燕趕緊端著杯子站起來。杯子們撞擊到一起，爆發出一陣歡快的脆響。趙家余一飲而盡，然后地砸吧著嘴說，好啊，四海，這杯酒我等了好久了！
秦四海也一飲而盡，他晃了晃空酒杯腆著臉說，老婆，你也要喝掉，趙哥敬我們的酒，一定要喝。柳燕啐了他一口，討厭，你不是不知道，我酒精過敏……
秦四海瞪圓了眼睛，佯裝生氣地說，什么話，過敏？要過明天再過，今天先喝了——這可是我老大……
趙家余阻止他說，你少人來瘋，又對柳燕說，別聽他的，你隨意。我這個兄弟你別看他成天嬉皮笑臉的，對人倒是真實在。
趙家余感慨萬千地說，四海啊，你還記得那年你跟我說的話嗎？以后出國帶孫子，別忘了我們。秦四海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里泛起了淚光。我怎么會忘？老天爺和我開玩笑，我偏不吃這一套，我還要生兩個，一個上清華，一個上北大……
要生你自己生，我可沒時間。柳燕又害羞又尷尬地別過臉去。
在一邊的蘇錦急忙站起身，笑吟吟地舉起水杯，我以茶代酒，敬你們倆，恭喜了！臉上已泛起桃花的秦四海借著酒勁大聲嚷嚷，蘇老師你坐，這杯我敬你。沒等蘇錦答話他就一口喝干，抹了抹嘴，特別真誠地說，蘇老師，我告訴你，我最佩服的就是趙哥，一個大男人，帶著小桃，真不容易。來，我再敬老哥還有蘇老師，你們也粘粘我的喜氣，抓緊時間啊，21世紀可就要過去了——哎，你掐我干嘛？他夸張地叫起來，一把甩掉柳燕偷偷擰他的手。
送蘇錦到車站的路上，趙家余抱歉地說，四海酒量不大，兩杯下肚就飄了，蘇老師你別生氣。
蘇錦搖搖頭，笑了笑，他說的也是，都快跨世紀了，時間過得真快。
趙家余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其實我，我覺得……最近我一直在想，想了好久……怎么說呢……咳，你有沒有考慮過……
蘇錦站住了，抬起眼睛看著他。趙家余走近一步，大著膽子說，你可能考慮一下……
還沒等他說完，一輛公交車“哐當哐當”地進站了，雪亮的車燈照得兩人都瞇起眼睛。車門打開，乘客魚貫而出。蘇錦來不及回答，就匆匆跳上車。她擠到車窗邊，朝還呆立在站牌下的趙家余揮揮手。
呼嘯凄厲的北風漸漸轉為嗚咽低吟，漫天的雪花開始紛紛飄下，象一個個從危樓上跌落凡間的仙子。趙家余定了定神，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后背都濕了。你他媽的說話能不能利索點，他狠狠地罵著自己。一種悲涼的情緒迅速充盈在他心中。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溝壑，實在是太深太闊，他怎么使勁也跳不過去，只能死死扒住崖壁，徒勞地掙扎在半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