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振委會推文,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 ? 記不清是多少次,許許多多個夢里總會回到久遠以前的故居,今早也是一樣。
? ? 那是我和奶奶曾一起生活過的四合院,我和奶奶住在四合院的一間西屋。屋子很小,推開兩扇黑漆木門會有木質因年深日久吱呀作響的聲音。屋里面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塊地方,地面上是青黑色的石板,不多平整,石紋間有斑駁的印記,就像天然鋪就的一樣。左側墻根斜對著木門是土磚砌成的灶臺,冬日里爐火旺盛,灶臺緊連著土炕,熟睡的夜里也只是用煤炭輕輕把火煟著。奶奶總會讓我睡炕頭的位置,頭在墻根腳朝外面,一整晚腳頭上暖和和的。小叔有時會過來看看奶奶,許多個夜晚躺在被窩里,在昏黃的燈光下聽著奶奶和小叔輕言細語聊著天,感受到篤定的安心,就著越來越沉的夜色,眼皮困倦漸漸進入甜美的夢鄉。這畫面是年少時最溫暖的一道光。
? ? 下了晚自習回來,冬天的夜晚冷風呼嘯,有時會下很深的雪,一片片白茫茫的雪地照亮冬天的夜。奶奶習慣在村里其他人家打牌,我會自己回家,掏出鑰匙,推開那兩扇吱呀作響的黑漆木門,然后插上門栓,打開燈。炕頭有個帶抽屜的木頭桌子,也是老舊的式樣,在昏黃的燈光下坐在炕頭看書寫字。灶臺上放著烤饅頭片,烤的兩面焦黃就可以吃了,咬上一口脆脆香香,邊吃邊用手接著,不然掉的饅頭渣到處都是,這也是冬天的夜里最愜意的時刻。然后拿出窗臺上的半截粉筆在桌子上煞有介事的寫寫畫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當個小老師。有時忘了帶鑰匙,晚自習回來在茫茫夜色里踏著腳下的雪,每一腳踩下去嘎吱作響,茫茫雪地中一步一個腳印去奶奶打牌的人家問她要鑰匙。推開那戶人家的門,滿屋老頭老太太們熱火朝天打著紙牌,昏黃的燈光下煙霧繚繞,屋里陳舊的氣息和著爐火的溫暖夾雜著滿屋煙草味撲面而來。這幅畫面也仿佛帶著前生的氣息被埋藏在記憶里最深的一角。
? ? 奶奶習慣打牌到半夜才回來,我自顧自的看書、寫字,然后掃炕,打開鋪蓋睡覺,然后在睡的最沉的時候被一陣陣的敲門聲喊醒,起來給奶奶開門再繼續睡覺。記憶里奶奶總愛坐在灶臺跟前的小板凳上端著一碗白開水喝了又喝,我問奶奶:“你最愛喝的是什么?”她說:“我最愛喝的是白開水”。
? ? 晚上睡覺我睡最里側挨著灶臺的地方,奶奶睡在窗戶跟前。西屋的窗戶只有中間一小塊兒是玻璃的,其他窗格是用一整張宣紙糊的,窗戶也是舊時窗戶的模樣,是一個個木頭小格子拼湊起來的古樸花樣。每年臘月里春節跟前會把前一年的宣紙全部扯掉,把每一格的紙屑撕干凈,拿出新買的宣紙,然后涂上燒開的面粉攪拌成的糨糊平平整整的糊在窗格上。屋里炕頭上也是每年臘月里春節前同一天隨著窗戶紙一起,把這一年墻上糊的報紙全部揭下來,再粘帖上新的報紙。有時會用陳年掛歷來糊墻,滿屋子炕頭上貼的花枝招展,桃紅柳綠。從清晨到日暮,從春天到冬天,小屋里充滿熱氣騰騰煙火的氣息。炕里面木頭屋頂上有個可以放下的梯子,順著梯子可以爬上屋里的閣樓,這閣樓對年少時的我來說是最為神秘的所在。有時會跟著姐姐一起爬上閣樓去拿奶奶要用的家什,或是把不用的東西放到閣樓,一年也就偶爾一兩次需要爬上閣樓。爬閣樓對年少的我來說充滿著巨大的吸引力,每每小心翼翼的爬上閣樓,內心滿是好奇和忐忑,閣樓上彌漫著木質腐朽潮濕陳舊的氣息,弓著身子在閣樓上小心翼翼的走著,感覺別有洞天,踩踏著腳下的木板吱呀作響,生怕稍一用力就會把閣樓踩出個洞。略微有一道外面的光透過屋頂掃進來,會看見狹長的光影里塵土飛揚,在每個黑暗的角落里藏著令我既好奇又恐慌的臆想。
? ? 聽家人說我就是在西屋的炕上出生的,那么西屋對我而言本就具有最深刻的意義。那些泛黃的舊時光里,是西屋陪伴著我和奶奶度過了無數個日夜,從幼年時到少年時,從春秋到寒暑,走過了一段沉默而漫長的時光。
? ? 和奶奶住在西屋的日子年少時總覺寂寞荒涼。無數個夜里常常一個人坐在炕頭,昏黃的燈光下自顧自的在桌子上用粉筆寫了擦擦了寫,然后在每一個沉沉的夜色里睡去,又在每一個星星還未睡去的漆黑的清晨起床。時光安靜如水,一切波瀾不驚,就像平靜的湖面上等不來片刻漣漪,空氣里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都顯得冗長而嘈雜。
? ? 很久以后大伯家蓋了樓房,不放心奶奶年歲漸長,于是大伯就把奶奶和我一起接去了新家和他們一起生活。就這樣我和奶奶搬離了西屋,離開了這個陪伴了我們許多年,幾乎陪伴了奶奶一生的西屋。搬離西屋的那天內心好像并沒有什么波瀾,但就在剛剛搬到大伯家的某一個夜里好像跟奶奶因為一件小事拌嘴,心里突然莫名的難過,一個人在夜色里穿過小半個村子,不知怎的就回到了四合院里我和奶奶的西屋門前,站在漆黑的夜色下吧嗒吧嗒掉眼淚。
? ? 搬離西屋后仿佛一夜之間,西屋傾然倒塌,變成了一座廢墟。后來的許多年里那座老舊的四合院連同倒塌的西屋,包括當時鄰居家的房子也早已人去屋空,一片荒蕪。整個四合院過去的鄰居搬的所剩無幾,曾經鄰里之間熱氣騰騰的交互往來,一派熱鬧的景象終于隨著西屋的倒塌一同沉寂在了時光的河底。那座四合院在一片廢墟中也漸漸成了被人們遺忘的角落,遺世獨立般孤獨的佇立在朝朝和暮暮,被歲月掩埋最后的風塵。
? ? 然而,很奇怪的是,許多年里我總會在夢中不止一次的回到那座四合院,回到我和奶奶的那間西屋。每一個夢里,推開那兩扇黑漆木門,撲面而來的是舊時光里熱氣騰騰的繁蕪景象。一切都是少年時的模樣,暖和和的炕頭,冒著熱氣的灶臺爐火正旺,炕沿那張桌子上剛剛擦掉的粉筆字還留有一片白色的痕跡。夢里面時光靜好,一切都是舊時模樣,從從容容的,在聽得見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里感覺到的卻是無以言說的荒涼。
? ? 今早的夢里又是一個漆黑的夜,仿佛是我一個人在西屋里翻箱倒柜的找尋屬于我的東西。我篤定西屋里一定有我的東西,終于在拉開一個抽屜時看到了一沓我的照片,夢里面我終于明白,哦,怪不得要一次又一次的回到我的西屋,這里面有我的照片,有西屋對我的一點牽念,所以它總會在夜的盡頭一次又一次的向我召喚,帶我走進斑駁的舊時光,走進生命中最初的溫暖,仿佛在另一個維度,一切都沒有改變。
? ? 凌亂不堪的寫下這些文字,這是根植于內心許多年的情結,我想趁著記憶還在,把這漫長時光里最深沉的念想寫下來,那是永遠也回不去了的舊時光,是我沉默無聲的歲月里最深刻的愛與溫暖。現實里西屋早已是一片廢墟,然而在我的夢中,它完好無損的矗立在那里,依然是舊時模樣。
? ? 似水流年,時光更迭,前塵往事,倏忽一夢。與奶奶在一起的舊時光被沉淀到了夢的最深處,無論過去多少年,推開那扇老屋的門,我們一次又一次的在夢里回歸與重逢。此刻我唯一的擔憂恐怕哪一天連那座廢墟也終將被歲月填平,那將會斷了我唯一的一點對老屋的念想。
? ? 如今我終于把它寫進了文字里,因為我知道唯有文字才能夠將記憶封存,也唯有文字能夠賦予它永恒的意義。走過層層疊疊的歲月,在這深夜的海里航行,此刻終于停靠在了記憶的角落,與我的西屋重逢,帶著無數個夢里熟悉的氣息將我的思念鐫刻進時光的脈絡。想念時它就在那里,在月光下散發著舊時的光芒,我亦覺甚好。
? ? 此刻大概終于讀懂了夢里的召喚,在寂寞無聲的年少時光里,在沉默孤單的歲月里,我和奶奶小小的西屋,它曾經是我的家。如今,逝去的已然逝去,沉默的也終將釋懷,我的西屋,它就在月色下沉寂,而我終于將思維留在了荒蕪的夢里,就像等待千年,只為等我推開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