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迷途知返，倦鳥同歸
高玲在守電話的那段時間，她對聲音特別的敏感。只要有一丁點兒小聲響，她都會馬上抓起電話，喂了一聲，沒有人回答，才又不情愿地放了回去。
漸漸地，高玲也對各種聲音了如指掌了。比如：“吱吱”，那是隔壁的鄰居又在推床板發出的聲響；“哇哇”，那是對門月姐的孩子又開始啼哭起來要吃奶；“嘰嘰”，那是該死的老鼠又冒出來了；“嘀滴”，那是屋子外飛馳而過的摩托車的喇叭聲；“呤呤”，自行車的鈴聲，估計多半是她老爸回來了......等等。然而，這些聲音，與電話機的“嘟嘟”聲是完全不一樣的。
后來，好長一段時間里，林輝都笑話她，說她在等于燕電話的那段日子里，都變得神經質了。
高玲在接到于燕打來電話的那個晚上，仍然像往常一樣守在電話機旁。突然，一陣“嘟嘟”聲響起，她還以為又是什么別的她還沒有聽過的聲音，等弄明白了的確是眼前的電話機發出的后，心里頓時變得興奮又緊張起來。
她趕緊握起了聽筒：“喂--”
“高玲，我是于燕！”電話那頭傳來于燕有些滄桑的聲音。
高玲興奮而又緊張地一股惱兒說：“于燕，真的是你！你們在哪兒啊，趕緊回來！家里出事了！”
“是我！家里出什么事了？”于燕屏住氣說。
“你離家出走后，你媽氣得每天都吃不下飯，天天找你，前些天你媽又去找你，結果出車禍了，現在正在醫院搶救呢，快不行了！你們趕緊回來！”高玲一口氣說完，額頭上冷汗都冒出來了。
“真的？......”電話那頭說完，一陣沉默。
“真的呀！喂，于燕，于燕......”高玲生怕于燕掛掉，連喊了她好幾聲。
“高玲，你剛才說怎么了？”電話那邊傳來龍君的聲音。
“喂，龍君啊，你們趕緊回來吧，于燕她媽出事了，在醫院搶救！還有你兄弟余焦被人捅了，現在也在醫院！”高玲這時穩穩地說。
“知道了，這就回！”龍君說完，又緊接著問：“他們在哪家醫院？”
“人民醫院！回來再說吧！哦，對了，你們回來了到西正街君燕飯店找我們。”高玲說完全不禁吁了一口氣。
“君燕飯店？”龍君不解地問。
“對，君燕飯店！回來再說吧！”
“行，明天就到！”龍君說完電話掛了。
高玲放下電話，在電話機旁愣了許久，回過神來，樂得跳了起來。她匆匆朝她媽喊了一句后，就跳出了門，一路跑去了君燕飯店。
八月十五日，下午五點多鐘，龍君帶著于燕回到了西門縣。當他們推開君燕飯店的門時，飯店里沒有一個客人吃飯，林輝、文峰、高玲、還有龍君他爸一早就等在那里。
林輝他們看到眼前的這倆人，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三個月的時間，龍君和于燕滄桑了許多。龍君似乎都蒼老了許多，而于燕則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抱著龍君的胳膊，兩個人像是生離死別一般粘在一起。他們風塵仆仆回家的身上，還穿著當初離開時的那一身衣服。
“于燕，對不起！你媽她沒事兒，我們只是想讓你們回來，所以才編了個謊言！”高玲這時朝于燕走過來，看著她憔悴的樣子，眼淚都掉了下來。
“沒事兒，高玲，我們來的路上都猜到了。”于燕說完，大家都看著她，她比之前的文靜多了一份堅強。
“快，快坐下說！”林輝和文峰趕緊招呼龍君和于燕落坐。
“你個混小子，誰要你坐了？給我站著！”一直沒有說話的龍君的爸爸，朝龍君生氣地喊了聲，手里的煙桿都顫抖了起來。
龍君從座椅上站起來，沒敢看他爸，低著頭。于燕也跟著站起身，大家都沒敢出聲。飯店里，陽光透過玻璃，照得里面亮堂堂的。
“孩子，我是龍君的爸爸。”龍君他爸說著話這時朝于燕走過來。
“嗯！”于燕低著身子點點頭，手還是緊緊地抓著龍君的胳膊。
“真是委屈你了，孩子！”龍君他爸抖著煙桿說得極為動情。
于燕聽到龍君他爸的這一句話，緩緩抬起頭看著他，終于忍不住流出了壓抑了太久的淚水。龍君小心地扶著她的肩，讓她坐在了椅子上。
“孩子，別哭了，我帶你回家！所有的這一切事情，我會和你爸媽說清楚！放心，他們一定會愿諒你的！回家吧，好嗎？”龍君他爸輕輕拍了拍于燕的肩。
于燕抬起頭，望著面前這個慈祥憨厚的長輩，站起身子，哭著點了點頭。
“走吧！”龍君他爸說著就拉起于燕往飯店門外走，于燕這時才放開了一直緊抓著的龍君的胳膊。
龍君他爸帶著于燕走到門口，突然他又轉過身來用煙桿狠狠地打在了龍君的背上，說：“你個混小子！”
“爸，我錯了！”龍君低著頭說。
龍君他爸看了龍君一眼，沒有說話，握著顫顫的煙桿，拉著于燕出了飯店的門。那天，趁著黃昏的霞光滿天，龍君他爸親自將于燕送回了家。
龍君等他爸走后，回過神，趕緊問高玲：“高玲，你電話里說余焦被人捅了，是真的？”
高玲說：“嗯，這個是真的！”
龍君又問：“他現在在哪個醫院？怎么樣了？”
林輝這時說了句：“脫離危險了，在人民醫院！”林輝說完，文峰走過來，三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
文峰說：“老大，受累了！”
龍君笑了，說：“沒事兒，這飯店是你開的？”
林輝和文峰聽了，不禁相對一笑。文峰說：“這是你的飯店啊！”
龍君說：“我的？”
“對！君燕飯店，我們替你開的！”林輝倆人一齊說道。
龍君頓了許久，心里一陣感動。末了，他說：“不說了，我先去醫院！”
高玲忙問：“龍君，你不休息啊？”
龍君說：“去醫院看余焦要緊！”他說完，就出了飯店的門。林輝和文峰也緊隨其后跟了出去。
這時太陽漸漸西滑，一抹燦燦的晚霞照得街道通紅發亮。龍君來到醫院看見余焦的時候，余焦正在輸液，身上還插著管子。龍君走上前一把抓住余焦的手，低聲說：“兄弟，還好吧，我回來了！”
余焦躺在床上，雙眼盯著龍君，臉上涌起興奮的微笑。站在病床旁邊的柱子，這時趕緊朝龍君低了低頭，喊了一聲：“大哥！”
龍君望著柱子，有些疑惑，他問：“你是？”
余焦介紹說：“這是柱子，這些天多虧了他照顧。”
龍君聽了，感激地拍了拍柱子的肩說，“柱子兄弟，謝謝你！”
柱子忙說：“應該的！”
龍君點點頭，而后查看了余焦的傷勢，一股憤怒的心火直往上竄。他問余焦：“誰干的？”
余焦直了直身子，拉著龍君的手，然后咬著牙說：“東街的麻子！老大，替我報仇！麻子這混蛋欺負人！”
林輝和文峰聽了也忍不住憤怒，紛紛說了句：“這狗日的麻子背后補刀，太他媽的下三濫了！老大，這仇不得不報！”
龍君沉默了一會兒，握緊了余焦的手，肯定地說：“放心吧！”
余焦放心地點了點頭，然后就閉上眼睛休息了。
那時的年代，有很多像龍君他們這樣的兄弟，他們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團伙，也算不上黑道上的那些名符其實的混混。在這些感情真切的團伙里，他們彼此之間是兄弟，是朋友。講究的是義氣，是肝膽相照。也許有人很難理解，但在八九十年代那個質樸的社會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當晚，龍君就留下來陪床，他叫林輝、文峰他們都回去了。他倚在床邊坐著，默默地守護著這位被人重傷在床的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