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飄然而來,一欠身,柔聲道:“公子好辯才,便是在我們這名仕云集的論戰院也能教眾人皆服,自開院一來也沒有幾位能如此。”趙勝本就不善與女子打交道,更是不習慣別人的夸獎,只好拘謹地說了句“姑娘過獎”。侍女與趙勝對上目光,那深邃的眼眸好像把人往里吸似的,她趕緊垂下眼簾,頓了頓,接著道“方才場上有幾名魏國商人和幾個楚國、齊國的士子聽了公子高見,佩服之至,想請公子到別館一敘,請教于公子,不知公子可愿往?”趙勝聽了,眉頭微微一皺,聚會宴請逢場作戲,各懷鬼胎,這是他最為不屑的,況且此來安邑,身份隱秘,行事更要低調。“不必了,多謝諸公好意,在下并無指教,方才只一抒己見罷了”。侍女只好道了聲“是”,一欠身退下了。
侍女剛走,就見一人舉爵而來,一身絳紅袍,身形偉岸,器宇軒昂,拱手一禮道:“方才聽公子點評朝局,甚是有理,敢請共飲一杯如何?”趙勝見來人言行坦率,心下便生好感,原本自己也是豪爽之人,便笑道:“公子請坐,點評不敢當,一抒我見罷了,還請公子指點,干!”說罷舉爵,兩人一飲而盡。來人隱約比趙勝還高了半頭,劍眉星目,合身的絳紅色絲袍勾勒出一身勻稱的肌肉線條,古銅的膚色,上臂肌肉堅實,一望便知是習武之人。然而待人接物時禮數分毫不差,言談更是格局開闊文采橫溢。除了頭上一頂白玉冠,周身沒有任何其他綴飾,然而這白玉冠質地晶瑩潤澤,雕工精湛,絕非等閑之輩所能有。身貴而簡,更是難得。
趙勝心想:這魏國的安邑真不愧是天下才子云集之地。單這一個魏風古寓,剛才論戰場內百余士子都是飽學游歷之士,面前這個紅袍公子雖沒有參與論戰,看樣貌言談舉止氣度,卻更在方才院中那百人之上。趙勝從小自視才出于眾,不但趙國貴族的其他公子沒一個能入他眼,就連齊國、楚國那些到趙國出使的王子們,趙勝也不屑結交。在趙勝看來,這些王子們才智平庸目光短淺,不是沉溺于聲色犬馬,就是醉心于王位爭奪的勾心斗角,不堪當國之大任。然而他對真正的強者又是發自內心的佩服。以前只知道魏國公子無忌乃當今天下第一豪杰,心中無限仰慕,如今見到面前的紅袍公子,一番交談下來,發現這人竟將天下看作一盤棋,對大小戰國之國情洞若觀火,不拘一城一池之糾葛,而能道出背后的邦交謀略,見解猶高于趙國的能臣良將。趙勝認定他韜略才情當勝于傳說中的魏無忌,本就有心結交,這紅衣公子對自己禮遇有加,豈不好過魏王面前的紅人魏無忌?那魏無忌邦交斡旋才能極高,在魏王面前分量不小,近幾年魏國對趙國時親時疏的試探策略,焉知不是他從中作梗?這么一來,敵我不明的魏無忌成了趙勝觀察和揣摩的對象,而面前這位紅衣公子立刻成了又可敬仰又可與之開懷暢談的大哥哥。
兩人越飲越多,越聊越寬,細數夏商周春秋之英雄,暢談各國國運之興衰,國政之利弊,更是對戰國諸子百家之思想言論進行了幾番深入的辯論。兩人酒逢知己,都大呼過癮,越聊越發現還有太多要聊,不知不覺過了四個時辰。
蘭陵酒原本綿柔似楚國女子,誰知這魏風古寓的酒卻是楚王宮藏百年蘭陵,后勁雄渾,幾度推杯換盞之后,趙勝不禁熱意上涌,耳根和臉頰有微紅在白皙的皮膚上綻開,宛如雪中之梅,一雙深邃的眼眸像清晨的湖水籠罩著一層薄霧。這突如其來的美景被面前的紅袍公子看在眼里,一瞬間竟入了迷,自己手中的酒爵舉在嘴邊都忘了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