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人講到廉頗,都會聯想到他的好基友藺相如,腦中再蹦出負荊請罪、將相和的典故來。
時光總是定格在廉頗為趙將,拼殺攻伐,如入無人之境的時候,能勉強勝過他的,仿佛只有白起長平之戰坑殺40余萬趙國降將,其殺氣也,威然。
他的一生,只為了一個女子而戰。
他是土生土長的趙國人,贏姓,廉氏,名頗,是河北保定定州市(苦陘)人。他出生的那一年,公元前305年,趙國經“胡服騎射”改革后迅速強大起來,他的國主趙武靈王,正在攻打中山國。
廉頗21歲,剛過弱冠之年,也許胡子還沒長齊,但打仗卻很牢靠。
公元前284年,是齊國永恒的痛,曾經被齊國齊宣王攻破都城的燕國,終于卯足了勁兒,燕昭王派樂毅聯合五國,共同伐齊。廉頗就在這種形勢下,帶領趙軍深入齊國,攻下了陽晉,此戰讓他一舉成名,公元前283年,他班師回朝,被趙惠文王(趙武靈王兒子)拜為上卿。
這一年的趙國風頭正盛,得到了天下至寶和氏璧,秦惠文王覬覦此寶,提出用15座城交換。趙國派宦官繆賢的門客——藺相如出使秦國,他戳破了秦昭襄王開出的空頭支票,憑借智勇“完璧歸趙”,出色地完成了外交使命。
在廉頗心中,這個叫藺相如的家伙,不過是口舌伶俐了些。不值一提,完全不值一提。
又過了4年,秦昭襄王約趙惠文王在澠池會盟。
時隔20年,楚懷王與秦昭襄王武關會盟的陰影始終沒有驅散,趙惠文王不愿前往,此時廉頗和藺相如都認為,趙王應當前往顯示大國氣象。
26歲的廉頗將國君送到邊境,大將之風,就在此刻展露無遺,他駐軍邊疆,隨時應對秦軍來犯和任何不測。他對趙惠文王說,“大王這次行期不會超過三十天,如果三十天不還,請立太子為趙王,斷絕秦國要挾趙國的希望。”這番話,試著在秦漢及以后的帝王面前說道,輕則免職,重則污為犯上之言,囚禁或殺了,才能讓帝王解恨。
那個不值得一提的家伙藺相如,此番很值得一提,趙國全靠他保住了外交上的臉面。于是,趙惠文王封他做上卿,比廉頗位高。
廉頗吃醋了,原來舞刀弄槍的將軍,耍起性子來也是可愛。他揚言道,“我要是遇見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果然,藺相如十分配合,要么是時常稱病,不與廉頗爭朝堂上的位子,外出看到他,也遠遠地避開。
廉頗也許心里暗暗得意,但藺相如與門客的一番對話,卻讓他羞愧。
藺相如問他的門客,“諸位認為,廉將軍與秦王相比誰更厲害?”
門客回答說,“自然是秦王。”
藺相如又說,“以秦王的威勢,我尚且趕在朝堂上呵斥他,我難道會怕廉將軍么?但秦國之所以不敢打趙國,無非因為有我和廉將軍,如今兩虎相斗,不能共存,卻讓秦國漁翁得利,我之所以如此,是將國家的利益擺在前面,將個人的私怨放在后面。”
年輕氣盛的廉頗這時再也不鬧別扭了,他脫去上衣,背著荊條,由賓客帶引,來到藺相如的門前請罪。
藺相如當然不會記仇,這兩個真性情的人從此結為生死之交。請罪的人卻從此有了榜樣,該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哩!
將相和的趙,別國都不敢小覷,尤其,還有廉頗、趙奢這些個大將在。歷史有記載的幾次勝利,都不乏廉頗的影子,公元前279年,26歲的廉頗攻打齊國,勝利;公元前269年,秦國攻打趙國幾,36歲的廉頗更加成熟穩重,攻破秦軍。
趙惠文王有些飄飄然,公元前262年,秦國攻打韓國,將上黨這塊地方與韓國本土切斷。上黨的守臣就將這塊地方獻出來。趙惠文王有些猶豫,他與平原君趙勝商議,因為有廉頗在,趙勝建議拿下這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17座城池,為了防止秦軍來攻,派廉頗進駐長平。
那一年,廉頗43歲正值盛年,他為此制定了三道防線,秦軍很快攻破了第一道防線,廉頗迅速變換作戰策略,采取堅守策略,這一戰持續了兩年。
強秦在外攻城,趙王在內責備,軍糧接濟不上。這時,秦國的丞相范雎又使用反間計,使得早已失去耐心趙惠文王,啟用了只會紙上談兵的趙括(趙奢之子);秦國則秘密換上白起,故布疑兵,從后奔襲,讓趙軍有如陷入囊中一般,兵敗如山倒。
白起連殺帶坑,一共殺了45萬的趙軍。趙國從此一蹶不振,廉頗失勢,卻沒有喪失斗志。
第二年,秦軍包圍了趙國的都城邯鄲,戰神白起一向都是攻入都城、殺人毀墳的作風,當年攻入楚國的都城郢就是如此。為了保衛邯鄲,平原君趙勝出使楚國,帶上自薦而來的毛遂,成功逼迫楚考烈王(楚懷王之孫)同意,派春申君黃歇帶兵援救。
趙勝同時祭出夫人外交,他的妻子是信陵君魏無忌的姐姐,寫信求援,信陵君竊符救趙。因為楚國和趙國的援救,趙國得以保全。
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長平之戰后15年,趙國的元氣尚未恢復,燕國想趁機撈些好處,那時已是趙惠文王的兒子、趙孝成王執政,他派廉頗、樂乘統兵13萬前往抗擊。廉頗分析形勢,決定采取各個擊破的方法,他讓樂乘帥軍5萬堅守,自己則親帥8萬人迎擊燕軍主力,不僅大敗燕軍、斬殺主將,還帥軍追擊500里,圍住了燕國的都城薊,燕國只好割了5座城池求和。
54歲的廉頗一血前恥,被封為信平君,代理相國,掌軍政大權。
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廉頗卻不太順。他60歲那年,趙孝成王也死了,兒子趙悼襄王繼位,他聽信了奸臣郭開的讒言,解除廉頗的軍職,派樂乘來代替。
這個郭開,乃是趙國的罪人,他是趙悼襄王做太子時的伴讀,為人毫無本事,卻擅長溜須拍馬。據說,趙悼襄王有痔瘡,他就用舌頭幫他舔,是一個以男色侍人的小人。
“起翦頗牧,用軍最精”,這是《千字文》中,對戰國四大名將的高度概括。其中,白起和王翦在秦國,廉頗和李牧在趙國,郭開卻因個人私欲誣陷廉頗、李牧這兩代名將,實在可惡。
廉頗是什么性情?他打了一輩子仗,最恨別人不肯定。當年藺相如封為上卿的時候,他就耍了一番性子,這次他也是如此,樂乘前來接管軍隊,他不服,將樂乘打得逃回了邯鄲。他猜想趙悼襄王不會原諒他,逃到了魏國。
25歲時他的任性,有藺相如維護他,如今,他的刎頸之交已死,就算他再肯負荊請罪,又有哪個再肯拉他起身,與他相談甚歡呢?
魏國收留了廉頗,但并不信任他。當時趙國與秦國作戰連連失利,趙國的朝中大臣便提議迎回廉頗。趙王應當是動心的,他派使者帶去了一副精美的鎧甲、四匹駿馬,這是征戰之人最希望看到的東西,鎧甲是將軍的外衣,駿馬是將軍的坐騎。
“趙王思復得廉頗,廉頗亦思復用于趙。”《史記》上短短的一句話,是廉頗的夢寐以求。
廉頗在使者面前吃了一斗米,十斤肉,還披甲上馬,表示自己仍然能為趙國征戰疆場,但使者卻因收了郭開的賄賂,說“廉將軍老了,但胃口還很好,只是頃刻之間拉屎三次。”趙王以為廉頗年老,再也沒有啟用他。
當辛棄疾曾有詞說,“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1400多年后,時年66歲的辛棄疾北伐失敗,不被重用的心情,與廉頗老將軍竟是一致的。
后來,楚國派人迎接廉頗入楚國為將,廉頗再無建樹。不是因為廉頗年老,而是因為,他此生的勇武和智謀,都只生長在趙國的土壤上。
戰國時代,因見疑于君王而出奔的將軍,不計其數,吳起、公孫衍,他們著意的是自己的才能,樂毅、廉頗,他們著意的是自己的國家。
他的一生,只為一個女子而戰。那個女子就是趙國,像是母親?還是戀人?不管將國家比作哪個,誰都不能搶奪,他保護她的欲。
“我思用趙人。”
戰爭沒有國界,但指揮戰爭的將軍,卻有國別。
ps:這篇文是哭著打完的,本來今天是想說趙惠文王的,但看到廉頗一句“我思用趙人”,聯系廉頗在魏國、楚國均無作為,突然就很感同身受廉頗思念故國的心情。從開始敲第一個字,竟然哭到現在,大概明天眼睛都會腫。但我由此覺得,原來一個冷冰冰的將軍,對故國懷有這么熾熱的情感,又覺得能感悟到,哭一哭什么的,也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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